野鸽子

    　　每天都在一种单调低沉的鸟叫声中醒来，声音并不动听，一听就知这种鸟体格不小。

    开始我怀疑是布谷鸟，可布谷的叫声分明比这要清脆嘹亮得多，是吐字清晰的男高音，而入夏以来听到的这种鸟的叫声却含混不清，”咕咕——咕、咕咕——咕“，粗犷低沉似哽在喉内。

    是布谷鸟随季节换了自己歌唱的调吗？

    有一天院子里来了一对鸽子觅食，其中较苗条的那只显得很殷勤，围着另一只前前后后忙着，不时点头鞠躬，象个侍者。我观察了它们好一阵子，觉得不象是鸽子，尤其是羽毛，比鸽子颜色稍艳，但并不见有鸽子那样的金属光泽。正想再走近点看，井爹制止道：“你别出去，等它们进了堂屋，我捉了请你吃。可好吃了！”

    我问：“它们会进屋子？是谁家喂的？”

    他笑了：“从前年房子修好到现在，我在堂屋里已捉住四只了。这是野鸽子，不是谁家喂的！”

    我凑到窗前再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原来是斑鸠啊！原来每天定时叫几次的就是它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怀疑是杜鹃的嗓子从春叫到夏叫哑了呢！我可不吃野鸽子，它长得象杜鹃，叫声也象。在我们那里是不能打杜鹃的。”

    不过斑鸠是否就是野鸽子，我还真不知道。但我知道布谷不是斑鸠。

    布谷在我们四川叫杜鹃、子规。据说是古代的望帝杜宇所化。从小我就爱听它的叫声。那时候还没听过望帝的传说，也没读过古诗词，不知道它在古诗里的象征，所以听不出它啼声里的悲凄。只觉得那叫声在山谷间引起悠悠回声，很好听。特别是插秧季节，天蓝云淡，它在水田边的树上飞来飞去“布谷——布谷——”地催促人们耕地播谷，仿佛比田间劳作的人更心急。所以在我的印象里，杜鹃是欢快爽朗的鸟。即便是后来读到过诸如“杜鹃啼血猿哀鸣”“化作杜鹃啼血归”“夜半枝头杜鹃泪”等等诗句，我也没把它们和我听到的鸟叫声联系起来，总以为是另一种叫声凄切的鸟。就是确切知道古人说的杜鹃就是我认识的布谷，再听得仔细，我也不能把那声音听成是杜宇对着从帝叫的“民贵——民贵——”或杜鹃对着游子叫的“不如归——不如归——”我想，那所谓的凄与悲不过是人们根据自己的心情想象出来的罢了。至于说杜鹃鸟啼得口里流血，流出的鲜血就变成了杜鹃花，给那么艳丽的花一个太过凄惨的来历，我听了心里不痛快，不认可。

    到了东平湖边后，春天里听到杜鹃叫，觉得它到了北方后也有北方口音了，嗓子要粗一些低沉一些，也少了点那种清灵婉转感，象北方人的性格，直楞楞带刚性。所以我才把两种鸟的叫声混为一谈了。此后仔细分辨，还真能听出它们的叫声其实差别挺大的，除了音调和音质的不同外，人家叫的节奏都不一样：杜鹃是“布——谷——，布——谷——”而野鸽子是“咕咕——咕，咕咕——咕”

    黄昏时分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是长了个瘤，刚做完手术。又说让我回去养一段时间，不然北方的气候会使我衰老得快。我想父亲是想我了，正如我想他。

    放下电话听到布谷叫，它的北方口音加上我的低沉心情，听着听着我居然落泪了，它真的在对我叫“不如——归——、不如——归——”再听野鸽子叫，成了“不如——归，不如——归！”声音更沉重。

    人啊！就是这样拿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来困扰自己！心情是人自己的，关人家鸟儿怎样叫的啥事？！

    还是常见有野鸽子到院子里觅食，听说它们的巢就在前面老奶奶的大门上。儿女都在外，老大的房子老大的院子，就剩七十多岁的老人一个人进出静悄悄。看着野鸽子飞进飞出，也是老人的一大乐趣。依她的说法是：“年青时我就是那野鸽子，忙忙碌碌为哺儿育女；儿女走了，只有这些野鸽子给院子带来点活气。”

    又是黄昏，远处有野鸽子在对唱。它们几乎每个月都要下两枚蛋，花十八天孵化。上一批的小鸽子还未学会自己飞自己觅食，下一批的又要出壳了。它们在养活自己教养小鸽子的劳累之余，还没忘记为自己歌唱。

    别的鸟只在春天唱，在春天生儿育女，野鸽子却把春天扩大进了夏秋，或许还进了严冬。它们的歌声再低沉单调，唱的也是它们的欢乐，和人的悲伤无关。要是不快乐，它们还有精力高唱吗？怕只能象为生计艰辛劳累的人一样，只有沉默寡言了。

    不过，我确实该回那个寂寞的小院看看，给小院带去一些活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