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霜雪

    　　光身子站了一个长冬的杨树终于开始穿衣服了！眼睛被单调萧瑟纠缠了好长好长的几个月，早就盼望能见点鲜明些的色彩，我天天抬头看高高的枝头，盼那些小叶片快快长大。

    宁我失望的是，那些新发的小叶子不是嫩嫩的绿，而是一种干干的近乎深灰的枯色。

    我天天不满地嘟囔:”这鬼地方不但看不到花，连新叶都没有水色！”

    三番五次问娘:“这刚发的叶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倒象是秋天叶子将落的情景。”

    娘抬头看看，疑惑了双眼:“还真是这样！以前没有注意过。兴许是去冬今春雨雪少，旱的吧？”

    我摇摇头:“不会！这样高的树，根一定扎得深。这里是湖区，挖下去没几米全是水，旱不着这些树的。”

    “那你说是为啥？”

    我想了想说:“小孩刚出生时，皮肤皱巴巴的，发红，过几天不皱了，却又变红变黑，再过几天，才会白白嫩嫩嫩的粉嘟嘟招人爱。我想树叶可能也是这样的吧！”

    还是干干暖暖的天，又过了十多天，终天看到那些叶子褪去紫灰褐混合的色调，显出明丽的嫩来。

    进入五月，树上的绿叶在窗外的轻风里鳞鳞地动，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闪着无数的光点。

    杨棉如雪，比雪更轻盈地在空中飘浮，良久良久长不甘地落到地上。地面如盖了一层薄霜，风过处，薄霜又从地面荡起。空气中有一股难以觉察的淡淡清香，引得人总想加深呼吸去追寻那若有若无的气息，于是杨棉便随呼吸钻进鼻孔，有时会引起一阵咳嗽或喷啼。虽说不是啥好的感觉，但我还是认为，杨飘絮可以和柳发芽并称这没有繁花的乡村的美景。

    一天，海娣说她用电动车带了我赶集去。

    我提议:“我们走着去吧。杨棉飘飘如行雪中，还没有雪地的寒冷，多有意思！”

    海娣拍手道:“我只说杨棉粘得满身满头都是，烦人！你这么说倒成好事了。走！我今天陪你淋五月雪去！”

    海娣妈就笑:“你上厕所都巴不得骑车去的人，来回八里地，能受得了？”

    我们边走边聊。

    海娣是新嫁娘，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再说村子里年青人很少，都出门打工去了。我守着三老人生活，她守着两老人过，都觉孤独憋闷，凑在一起有很多话题可讲。一番倾述后，都觉轻松，心情愉快。不知不觉中四里地在轻快悠闲的脚步下溜过去了。

    如雪的杨棉在我们头上飘，铺地的霜随我们脚步搅动起的气流轻腾暗浮，如仙景里仙人们脚下的云雾，树林内落影画地，树林外无边的麦苗正在阳光下拔节，仿佛能听到“咔咔”的声音。

    我说:“海娣！我们很快会忘了今天谈的是啥，也会忘了今天买了些啥;但很久久很久以后，我们会记得，我俩曾走在漫天飞舞的杨棉里，宁静温馨友爱，内心得到很大的安慰。充满愉悦。”

    海娣说:“难怪我妈和小鹏喜欢和你聊天！都是一样的呆在一起，你总能制造出不一样的感觉。”

    感觉是制造出来的？！

    没错！外界的客观存在刺激大脑，不同的大脑加工这些相同的刺激，于是制造出不同的感觉。快乐也好，痛苦也罢，那是你的头脑按你的需要为你量身订制的感觉。我太需要自我安慰自我开导，难怪总能制造出貌似大气度大眼界大情怀大豁达的处世观来，姑且让自己活得理直气壮些。

    杨棉就这样在五月的晴暖里飘了半个月，日夜不息。

    终于有一天夜里风雨大作，我想，残余的杨棉怕是要被雨打风吹尽了。

    一早起来雨已住，碧空被洗得更加清明，杨棉却飘得愈欢。只是因湿度大，没有往天那样的依依不舍，落得干脆了些。也更象是飘雪了。落下后粘在湿湿的菜叶上、地面上。脚一踏，扫帚一扫，粘得更紧，且与泥水搅混一处，失去了自身的形和色，变得污浊。我脑子里冒出周邦彦的两句词:“人如风后过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心里似有所悟:“人早已过江，情何必粘地？！粘了地，失去纯净，失去个性，谁还能辨出是泥是絮？在那脚踩不到帚扫不到的角落粘着，虽说还保持原色原状，又有何意义呢？还是尽情地飘落吧！只管飘的美丽，舞的尽情，，只管在阳光下清风里的那一段好时光。云也飘，絮也飘，各飘各的方向”

    杨棉在我的沉思里越飘越密，通过小小的缝隙往屋子里钻。在落日的灿烂余辉里愈加壮观

    天色暗下来，已看不见飘浮的大大小小的绒团。

    娘用木棍撑开了关了一整天的天窗。

    我说:“娘！你不怕杨棉飘进屋里去了？”

    “天黑了，不飘了，打开窗子透透风。”

    我大笑:“俺的憨娘哎！杨棉还在飘，只是天黑看不见了！”

    “这该死的杨棉！啥时候是个尽头！”

    “总有歇了的那天。大不了让它飘到六月里去！”

    不过离六月还有十多天，这五月的霜雪是难飘进六月去了。

    它有它的季节，过了时日它就会自动消失。

    喜欢的，且静待它的下一次到来；讨厌它的，也只需等候它的再一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