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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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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陈雨忙说:“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我也跟着大伙一起吃吧。”“那呆会儿我替你盛过来,你就在屋里吃。外面做饭的是请的饭店里的厨子,他们不认识你。他们是看戴孝的人才供饭的,你没戴。”陈雨点了点头,心里感到有些新奇,盼着看看这孔夫子老家的丧筵是怎样开的。

    晚上八点钟,几个干干净净的小青年两人一组提了几个大筐进到院子里,后面三个壮汉抬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巨型铁锅,弯着腰边快速地走着边发出警告“来了哦!闪开点!当心烫着!”院子各处和各屋里的人们早已饿了,听到喊开饭就都围过来,小青年们开始分发筐里的碗筷和馒头,那三个壮汉接过人们递过来的碗,用一个大汤勺兜底一舀,又快又准,点水不漏,满满一碗冬瓜烧鸡就有菜有肉有汤一样不少地递了回去,口里还关照着:“小心啦,别烫着!”于是这里一堆那里一群,有的人有个小马扎坐着,有的人就或蹲或站,还有的人干脆席地而坐,就这样吃开了他们的晚餐。

    趁众人没注意,陈雨来到院子外,她想看看院子外的场景。村道旁,空地上,还有那个刚搭好的戏棚里,和院子里的情况差不多,人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边吃边随意聊着,在明亮的灯光下,场面着实有点壮观。这三四百个人的没有席的筵会,显得一点不混乱,并没有扰乱夜应有的静谧和白喜事特有的庄严,带着一种乡土的朴实,一种厚重的底蕴,一种古老的气息,陈雨觉得心里有种感动。

    晚饭过后,请来的戏班子鸣罗开演了,先是一些流行歌曲,然后是东北二人转。演员的声音高亢清脆,加上扬声器开得很大,那歌唱声和音乐声让人感觉穿透了夜空,直冲九宵。陈雨端了个马扎和郑勇,爸和娘,还有奶奶一起坐在客厅外的屋檐下听,离了戏台有四五十米远,还是觉得声音大得震耳。奶奶怕蚊子咬她,递了把棕叶莆扇给她。陈雨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看见坐在前面的郑勇光着上身,就拿扇子替他赶着蚊子。说也奇怪,只要别的人在场,坟子从来不咬陈雨,有人说可能是她的汗里有种特殊的物质蚊子不喜欢,但她自认为是体温比常人低——蚊子是循着人散出的热来咬人的。十点过了,正戏还是没开演,陈雨有些困了,她洗了脸和脚睡下了。半梦半醒之中,那高亢的唱腔飘进了她的耳朵。那晚她睡得很沉,窗外来来往往换班守灵的人,每隔几小时就要进行的焚香念经声丝毫没有打扰她的睡眠。一觉醒来,天已亮了,她连梦也没做一个。她平时睡眠并不好,很奇怪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局然睡得少有的安稳。

    今天中午就要出殡,一大早,人们就忙开了。有人走来走去在各处添香烛,给长明灯加油;有人在灵前烧纸钱;有人把麦杆撒在小院的地上,以便下跪磕头的人不至于把衣服弄脏;有人找来几根比姆指粗一些的棍子,砍成一尺多长,给每个孝子孝孙发了一根。陈雨想,这就是哭丧棒了。还有几个人抬来了一个高大的八仙桌,正对着堂屋里的棺木放在门前,然后在桌子前面的正中绑上一个花圈,在桌面上密密麻麻放满大碗,前面的几个碗里装上馒头,瓜果等供品,后面的碗里全倒进白开水。有人拿了麻绳把一些馒头块串成一长串一长串的挂在桌子周围。陈雨想不明白那是作什么用的。

    男人们头上除了包着长长的孝帕外,还戴上了孝帽,而女人们则只有孝帕。不管男女,都在腰上系着用麻搓的绳子,脚上穿套了白布的黑布鞋,裤腿也用细麻绳扎住。陈雨见三个姑和三个亲婶子穿上了白布长袍,心想这就是戴重孝了。但看到二婶当胸不但斜挎了一条白祭布,另一边还挎了一条黑的,就有点不明白了。八月的天气,炎热难当,又是孝袍又是祭布,身上热得有多难受可想而知。有两个老妇人帮着二婶子穿那些繁冗的行头,还没穿完,二婶子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众人赶紧劝住她。陈雨知道,二婶子守寡十多年了,二个儿子一个刚长到十七岁就触电身亡,另一个日子过得不好,对她也就照顾不过来,她是触景伤心,借这机会流流平日里流不出来的泪。

    郑勇爸走过来对三姑说:“你就别去了吧,留在家里陪着妈。一会儿下葬时你一激动,病又会犯。”三姑回答道:“哥,说什么我也得去送送咱爹,我能坚持。”三姑是个很好的小学教师,得了个古怪的病,一受惊吓或刺激,或是情绪一激动,就会全身如同瘫痪,一点动不了。就因这个病,她才不得不四十初头就早早地退了休。

    从昨天进村时陈雨就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大概半小时左右,村外就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现在这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一声比一声紧。陈雨听着有些心跳,忍不住问旁边的一个嫂子:“这是什么声音?”嫂子说:“这叫招魂炮。你没被吓着吧?”陈雨回答说“真响,我还以为是开山炮呢!”“这里是平原,哪来的山可开?”“二婶为什么要穿那么多?比所有人身上的孝都多。”“一份是她自己该戴的,一份是替二叔戴的,还有一份,也就是黑孝,那是她娘家送过来的。”陈雨有些担心地说:“可别把她给热坏了。”

    众人正忙着做准备工作,有人突然问:“三叔还没到家?”“到了,昨晚半夜到的,可能过一会儿就过来了。”正说着,一个穿白衣的瘦瘦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大门,脸色阴沉着谁也不招呼,径直到小院的灵堂里去了。一会儿灵堂里传来了哭声,大伙儿都停住手里的事,有些意外地听着。那边哭了几声后就住了口,出到院子里来。郑勇娘迎了上去:“三叔,你来了!”那人冷冰冰扫了郑勇娘一眼,质问道:“最难过的冬天和春天都过去了,爹为什么会在夏天里过去?你天天在爹面前该知道是怎么会事吧?”郑勇娘一下愣了,张了几下口也没发出声音来。郑勇爹赶了过来,厉声说:“老三!你别没良心!你们出去工作的工作,打工的打工,也就是逢年过节提点吃的来看看爹娘。你们平时关心过老人高不高兴,舒不舒畅吗?老人有病有痛你们谁来端过一次水喂过一次药?这三十几年来真正在老人面前尽孝的只有你大嫂,你们谁也没有资格说她的不是!是她陪老人聊天解闷,是她为老人洗洗涮涮,是她在照料老人的日常起居。老爹已九十二岁了,古今都算高寿了,再长的寿命终有离世的那一天。你敢说你我能活到这个岁数吗?”三叔悻悻地说:“哥,我没有指责大嫂的意思,我只是问问,你别在意。”“不说了,去把孝穿戴起来吧。”郑勇爸说。众人赶紧拿过三叔的孝衣孝帽孝帕,替他穿戴起来。郑勇在陈雨耳边说:“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护着我妈。我爸脾气可急了,说不说就动手打我妈。”郑勇娘抽身进了里屋,陈雨看到了她的泪光和肩膀的抽搐。过不多久,她又出来忙开了,脸上平平静静。

    外面锁呐响了起来,祭奠的亲朋陆陆续续来了。前面引路的两个小伙子用一根扁担抬着一个簸箕,里面放着祭奠的人送来的祭品,祭奠者走在中间,后面是两个吹锁呐和剌叭的人直送到小院门口,等在外面。祭者到灵前行过鞠躬礼,然后来到八仙桌前点上几柱香拜上三拜,口里和逝者说几句话。葬礼的司仪这里人叫总理的,拿过一个酒杯倒上白酒递给祭者,祭者接过酒杯敬过逝者,泼洒到地上,总理口中说着吉利的言语,如此敬过三杯。这边跪在麦杆上的满地的孝子孝孙们还三个叩头礼,祭者端起桌上的碗喝上一口水,然后扯下麻绳上的一块馒头吃掉,仍由那两个小伙子引着出来,喇叭锁呐送到大门外。门外摆着一张小桌,专门有两人在那里登记某某送来祭礼钱多少,物多少。每到来一个祭者,都会有招魂炮迎来送去。每十个祭者过后,孝子孝孙们就拿着哭丧棒排队由锁呐引着绕村子一周,在招魂炮响起时,齐声叫“爷爷”

    这样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前来祭奠的人,快到中午了。郑勇娘抽空跑来对陈雨说:“一会儿你听你爷爷房里的鞭炮响起,就赶快打燃煤气灶,锅里是几个馒头,等棺材抬出大门,你再关掉煤气灶。记住了哦!”陈雨点头表示记住了。第一次看到这种古老庄严的葬礼,陈雨心生一种神圣的感觉,她觉得能看到一个人被送往另一个世界的仪式很幸运。

    戏班子的人进到院子里,音乐响起,一男一女各唱了两首思念和送别题材的歌曲。总理大声宣布说:“最后是孝女点的戏哭亲”二胡凄惨的声音响了起来,女演员悲悲切切的唱腔诉说着老父亲如何含辛茹苦把自己养育,唱到伤心处,演员泪光闪闪,泣不成声,看戏的人们也跟着抹泪。三个姑更是哭得泪如雨下,陈雨觉得她们穿上重孝有一种很动人的凄美。

    时辰到了,孝子孝孙们先到院外路上等着,桌子也抬到了一边。几个人风风火火地拿来一块大大的塑料薄膜,在里面倒了一瓶高度白酒,将棺木裹得严严实实,在两头绑上粗麻绳,插上四根木杆。四个小伙子各就各位,抓住了木杆放到肩上。总理大声叫道:“老爷子,咱们起程了!”鞭炮随即响了起来,陈雨赶忙跑进厨房,打燃了煤气灶。这边四个小伙子把棺木抬了起来,小心奕奕地走出房门,走过院子,来到大门处。陈雨和奶奶拉着手站在屋檐下默默送别爷爷,奶奶脸上一直平静如常,这时候突然流下泪来,她高声说“老伴啊,你真走了?你走好啊!”陈雨握紧了奶奶的手,也落下泪来。正想去关掉煤气,不料棺木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声。陈雨正不知是怎么回事,一个大个头背了三姑跑进来了,郑勇的爸跑在旁边帮忙扶着。原来是一听见送别的鞭炮响,三姑的病就犯了,倒在地上一动不能动。陈雨帮着把那块大席子拖到电扇下,拿来一个枕头,大个头把三姑放了下来。她瞪着双眼,眼珠动也不动一下。来帮忙的几个中年妇人为她脱下了身上的孝袍。郑勇爸说:“下葬的时辰不能误,她没有什么大碍,躺一会儿就恢复了,你们照看着她。”说着带领众人出去了。棺木走出大门,在众孝子孝孙的簇拥下朝坟地走去,悲怆的锁呐声渐行渐远。

    陈雨到厨房关掉煤气,回到客厅里,三姑已经坐了起来,显得虚弱不堪,仍说不出话来。陈雨把她扶到里屋的床上躺下,和奶奶一起陪在她身边和她说着话。三姑回忆着爷爷去逝的经过,声音细弱,陈雨静静地听着。

    大约一个小时后,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噪杂声,陈雨奔到院子里,一个人背着一个昏迷的妇人飞快地冲过她身边,跑进了客厅,把病人放到三姑刚才躺过的地方。众人围上前来忙着替她脱孝袍。陈雨没看清是谁背着谁,于是问旁边的人:“谁倒下了?谁背回来的?”“是小勇背着他娘。她娘被爷爷的魂上了身”陈雨心里很是狐意,不相信有灵魂附体这回事。郑勇爸也赶了回来“你们不要围着,让她透透气。”大家散开了,他来到老伴面前:“勇他娘,你醒醒,醒醒!”他掐住她的人中唤她醒来。郑勇娘咬着牙关一点反应没有。“不行,得去请医生!”郑勇爸冲了出去。陈雨蹲下身,握住娘的手,为她捋着胸“娘,娘!你怎么了?你快醒来!”她突然觉得握住的就是逝去的母亲的手,不觉泪如雨下。这个现在不省人事的妇人和自己的妈妈是多么相似的人啊!为家为孩子为丈夫操劳一生,为了家庭的和睦总是忍辱负重,泪水流在背后,人前总是一张热情宽厚的笑脸。陈雨觉得她不是被魂上身,而是巨大的精神压力使她暂时精神失常而已。

    郑勇娘突然开口唱了起来,唱的是她当姑娘的那个年代流行的革命歌曲,由于控制不住呼吸,她的声音打着颤,抖成一团。郑勇拍着他娘的背说:“娘,你别唱了,快醒来吧!陈雨都被你吓哭了。”说着说着,郑勇也落下了泪:“娘,你这是怎么了?你让我心里疼啊。”“好了,好了,快好了。只要她有反应就好了。勇他娘,看你把两个孩子吓得!快别这样了,该醒来了。”几个妇人拍着郑勇娘说道。郑勇娘牙齿叩着牙齿响成一串,口里发出“嗦嗦嗦”的声音,两眼仍然紧闭着。郑勇发狠说“娘,你再不醒来,晚上我就走。你要早点醒来,我就再在家里呆一晚上,明天早晨走。”郑勇娘还是没有反应,兀自唱着,抖成一团,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情况并没有起色。

    陈雨想着当娘的不易,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有办法能帮她减轻一点痛苦,泪水更是珠子一般往下滚,泣不成声。

    众人正不知所措时,郑勇爸带着医生进来了。见到这个情景,也不觉泪下“好孩子,别哭了,你娘没事的,就为你对她的这片心,她也会很高兴的。”医生打开一个铝盒,拿出长长短短的银针,一一用酒精消过毒后晾在一张锡纸上。郑勇和他爸一人一只按他娘的手不让她乱动,医生就在她的两手的手腕和肘弯内侧分别扎下了针。当针扎进去的时候,郑勇妈用力挣扎着想摆脱,口里也不唱了,直叫:“走走走,我走,我走!不扎了,不扎了!”旁边的老妇人就接过话说:“快走吧,快走吧,你不要舍不得他们迟迟不肯离去,这对儿孙们不好。大孙子你看到了,孙媳妇你也看到了,多好个人儿是吧?你舍得这样吓唬她吗?快去吧,快去吧,那边的人在等着你呢!”郑勇妈一连声“我走我走我走“地说着,在医生多次捻针过后,慢慢安静了下来,象是睡着了。又过了十多分钟,医生抽出了针,收拾好药箱,由郑勇爸陪着送出去了。陈雨以前也扎过针灸,但这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古老的医术的神奇效果,很是惊讶。

    郑勇娘静静地又躺了半个小时,象睡了一觉一样慢慢睁开了眼睛,显得很虚弱很茫然。“娘!你醒了?喝点水吧”陈雨端过一碗水,扶着她的背把水递到她唇边。郑勇娘默默喝了几口水,依旧躺下,又沉沉睡去。直到黄昏来临葬礼结束后,郑勇爸回到家里才把她叫睡,扶她进里屋床上去了。

    忙了一整天,大家都累了,吃了点简单的晚饭后,都早早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才五点,一家人都起来了。郑勇和陈雨要赶回去。船停在港上一天也得有一千多块钱的支出,他们耽误不起。郑勇娘给他们煮了十个鸡蛋,让他们带在路上吃。陈雨洗过脸后正要倒水,郑勇爸端起洗脸水泼到院外的路上去了。陈雨很是过意不去,说:“爸,我是晚辈,你可别这样。”郑勇爸说:“通过昨天的事我和你娘都觉得你是个难得的好人。你知道吗你这次来给咱们家添光不少,村里人见过你的没有不夸的,不但人长的漂亮,懂礼节,谈吐有见识,而且心地善良,对第一次见面的婆婆就有这样的感情那真是太少见了。我们对你是万分的满意。等你爷爷百日之后你们回家举行婚礼吧。”

    陈雨笑了,郑勇也笑了,一家人在微笑中依依不舍地作别。迎着初升的朝阳,他们踏上了归途。

    半路上,船员打来电话,说发现船的螺旋桨完全被损坏,其他设备有没有问题还不知道。陈雨心里很平静,她早料到船搁了一次浅不会什么后遗症都没留下。反正船已很有些年头了,如果真不行了,只好象送别一位老人一样把它报废,然后想办法重头再来。

    也许回去又得办一次白喜事——这次是为船办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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