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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成蟜之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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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宗室扩大会议

    月牙如钩,高悬长天。思德宫内,华阳太后深夜独坐,愁眉不展。樊于期的行动已经彻底失败,成蟜的十万大军又全无消息。更要命的是,她的手令落到了嬴政的手里。嬴政虽然没有马上向她问罪,但已命王绾将她监控隔离起来,没有嬴政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思德宫。华阳太后倒并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心,无论如何,她也不相信嬴政真敢杀了她。让她放心不下的,倒是那远隔千里的成蟜。

    长安君成蟜,她的孙子,更准确的说,她的情人,是她命里的第二个男人,也是让她品尝到爱情滋味的第一个男人。迟来的爱情,有如晚点的火车,奔跑得格外迅猛,燃烧得分外惨烈。华阳太后已是五十老妇,却如怀春的少女,长吁短叹,寝食不安。她自嘲地一笑,哎,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长相思,在长安。长相思,摧心肝。

    她牙疼得厉害,连喝水都疼。这让她越发孤单,越发觉出自己的可怜。如果成蟜在身边该有多好,只要能看到他蜷在自己怀里,能看到那长长的睫毛、孩子般的睡相,人世间还有什么痛苦不能抵挡?

    她擦擦眼角的泪水,准备就寝。或许,在今夜的梦中,成蟜便将与她相会。而就在她开始幻想之时,使女匆匆来报:“大王求见。”

    华阳太后一惊。嬴政这么晚前来拜访,一定不是好事。但就像她无法拒绝成蟜一样,她也无法拒绝嬴政。不同的原因,相同的结果。她于是吩咐使女,让秦王在正殿等候。

    等华阳太后到了正殿,更是惊讶莫名。但见正殿内一下子涌入了十好几位人,黑压压一片。她原本以为只有嬴政一人前来呢。众人见到华阳太后,纷纷拜倒行礼。华阳太后威严地步入上席,打量着在座诸人。但见包括昌平君、昌文君在内的宗室要人都在。太后赵姬也在,另有两位稀客,分别是吕不韦和李斯。

    华阳太后一向清净惯了,忽然见到这么多人,心里大为烦躁,但也只能忍耐。她心里冷笑,好嘛,这算什么,宗室扩大会议?有什么手段你们尽管使出来。看老妇惧是不惧!

    第二节午夜审判

    且说思德宫正殿之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似乎没有人愿意先开口说话,都固守着各自的沉默。而世间的沉默,和深邃的黑夜一样,细究之下,其实也有着斑斓的色彩。既有“词语破碎处,无物存在”的虚空弃绝,又有“此中有深意,欲辩已忘言”的名士做派,有“圣人相谕不待言,有先言言者”的神秘倾向,有“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的道家精义,有“心行处灭,言语道断”的佛门偈陀,又有“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处世智慧等等。而在座诸人的沉默,又各有着怎样的心理源头?今日虽已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见的是,以这些人的身份和地位,聚集在同一屋顶之下,不用说话,甚至不用肢体,就已经有了让人窒息的戏剧张力。

    这将是空前漫长的一夜。每个参与者的命运,都将在这一夜发生转折。在新的一天到来之前,他们有的是时间,就算想说话,也大可不必急在一时。

    见众人许久都不吭声,华阳太后大为不快,怒道:“若辈既来,却不言语,是何道理?老妇夜深体乏,意欲歇息,若辈且退。”话毕,仍是无人应答,却也无人退下。华阳太后只得点名来问嬴政,道:“陛下夤夜造访,所为何来?”

    嬴政这才答道:“客卿李斯,有献于太后。”

    华阳太后多年的积威犹在,其为人又向来专横强硬,和先她而去的夏太后相比,一鹰一鸡。嬴政看见华阳太后,也是心里发虚,不敢和她正面交锋,只得推出李斯,替他冲锋陷阵,做一回恶人。李斯呈上华阳太后的手令,道:“叛贼樊于期,率众攻咸阳宫,大败而逃,遗下此一手令。有人称是太后亲笔所书,玉玺也无差。望太后明鉴真伪,以绝举国之疑。”

    华阳太后扫了一眼手令,便远远扔在一旁。她不看李斯,只冷冷地盯着嬴政,道:“陛下既相逼如此,老妇复有何言!思德宫外,便有森森刀兵,已驻守多日也。陛下何不召入,当着宗室诸亲之面,立取老妇性命?老妇岂畏死哉!老妇恨只恨,当年不该劝先王立子楚为太子,如其不然,老妇何以竟致今日之辱?老妇自掘坟墓,不怨旁人,只是愧对嬴氏历代祖宗。陛下速速传令,老妇引颈以待。”华阳太后这一番言论,声威并厉,莫能抗之,压根看不出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还只是个为了成蟜而情意绵绵、柔肠寸断的小女人家。

    华阳太后一发狠,嬴政也颇为惊慌,连忙跪拜,道:“太后言重,孙儿承受不起。孙儿日夜为太后祈寿祷福,尤恐不及,又怎敢有加害太后之念?万望太后惜言,不然孙儿万死不足以谢罪。”

    较量了才一个回合,华阳太后竟已是大大地占了上风,她成了审判者,立于不败之地。而嬴政成了被审判者,面对华阳太后的有罪推定,他不得不开始艰难的自我辩护。华阳太后道:“陛下既尚有孝心,老怀深慰。”而她的语气,却听起来一点也不欣慰,反而透出股嘲讽的意味。

    嬴政道:“孙儿愚钝。太后虽不垂怜孙儿,然孙儿自信德行无亏,并非荒淫无道之君,太后却为何下此手令,欲以长安君代孙儿为秦王欤?”

    华阳太后道:“手令已明,陛下又何须多问。陛下名为嬴政,实为吕政。老妇不敢望有孙如陛下。老妇孙儿,惟嬴成蟜也。大秦王位,岂有不传嬴氏而予外人之理?”

    第三节第一个证人

    嬴政今日突击来访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为自己正名。他绝不是什么私生子野种吕政,而是注定要继承秦国王位的嬴政。一日不能正名,他的王位也一日不能安心。就在这个晚上,最具权威的陪审团都已召集完备,谁也别藏着掖着,都敞开来说,把问题都摆在台面之上,一次性解决。嬴政于是对天祷告,道:“不肖孙嬴政祝曰,嬴氏祖宗在上,嬴氏宗族于此殿内齐聚。孤之身世血脉,愿于今日辩白。祖宗其听之。”祷告完毕,嬴政回身,环视四周,道:“寡人身世,事关国家社稷,非独寡人一身,还请诸君以口言心,各畅所疑,绝无忌讳。”

    众宗室闻言,皆望向华阳太后,等着她先行发难。嬴政道:“夫谣言者,乃六国捏造,意在使秦国君臣内乱,无暇东向。太后明视高远,当深知谣言之荒唐无稽。”

    华阳太后冷笑道:“老妇还不糊涂!老妇自有人证在手。”

    嬴政和李斯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华阳太后终于打出了她的底牌。

    原来,华阳太后一直将姚氏藏在宫中。姚氏从睡梦中被人叫醒,正神思恍惚,不知所以,等到得正殿,又见到众多高官显爵济济一堂,尤其是吕不韦和赵姬赫然也在,不由低呼一声,昏了过去。被人急忙弄醒之后,她也只是木然站着发呆,脸色煞白,两腿打颤。

    华阳太后对赵姬道:“太后可识得此人?识得便是识得,不识便是不识,可不要欺瞒老妇。”

    赵姬见到姚氏,也是一呆,答道:“回老太后,此乃姚氏,当年邯郸之时,为贱妾之婢女。”

    华阳太后颔首道:“很好。既如此,姚氏,你且将那日的说辞再复述一遍。这说辞,昌平、昌文二君也都是听过的。”

    昌平君昌文君听到华阳太后忽然提及自己,不由大为窘迫。很显然,在来思德宫之前,他们便已和嬴政达成了某种协议。

    姚氏连连磕头,求饶不敢。华阳太后道:“有老妇为你作主,但说无妨。历代先王在上,也让他们听一听。”

    姚氏低着头,声音轻如蚊蚁,将她的台词再说一遍。赵姬大怒,乾指道:“贱妇,你怎敢血口喷人?”华阳太后止住赵姬,道:“休论对错,听完再驳也是不迟。”

    姚氏好不容易说完。华阳太后望着嬴政,道:“姚氏所云,老妇以为不假,昌平、昌文二君以及宗室诸公,皆与老妇同感。陛下复有何言?”

    昌平君昌文君并不表态,仿佛没听到。宗室的其他人则小声地交谈着,全然不顾会场纪律。

    嬴政道:“太后圣裁。此妇乃当年母后身边婢女,及母后贵显,而此妇不得攀附,故而怀恨在心。以怀恨之心,语母后当年,自然颠倒黑白,恶言相加,其辞不足为信。以孙儿之见,十月为期,有孕生子,知孙儿之所由来者,莫如母后也。望太后广听,容母后为辩。”

    嬴政言出,最激动者为谁?吕不韦也。时隔六年,吕不韦又见到赵姬了,这个他曾经伤害现在又反过来被她伤害的女人。她苍老了些,但依然是他记忆中的容颜。他多想再次拥她在怀中,哪怕因此立时便死。然而他终究不敢。现在,嬴政要赵姬出来作证。而只要赵姬回忆往事,自然免不了要提到他吕不韦。吕不韦坐立不安,就等着过耳瘾,借着赵姬的言语,重温一回美好的往昔。

    华阳太后却根本不给吕不韦这个机会,立即驳道:“太后与陛下,母子也,子贵则母贵,子败则母败。为陛下及自计,太后必归陛下为嬴氏也。私情私心,其言岂可为证?”

    嬴政一皱眉,这老太太实在顽固,偏偏她所言虽然蛮横,却也句句在理。嬴政递给李斯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说,也该咱们出底牌了。李斯轻轻地摇了摇头,忽然说道:“尚有一人,可以为证。”

    李斯话一出口,连嬴政也是大吃一惊。还有一个人证,他怎么丝毫也不知情?嬴政瞪着李斯,李斯轻笑道:“吾王勿忧,臣自有分寸。”

    华阳太后自觉胜券在握,道:“也好。带上来。”

    第四节第二个证人

    众人举目向殿门望去。但见被带上来的却只是一个瘦小的老太婆。伊双目已不能见,稀疏的白发,在脑后挽个小小的发髻,像可怜的老鼠尾巴。伊是如此的衰弱老颓,就算拄着拐杖,行走也需要两人搀扶。

    赵姬惊叫:“刘媪?”

    华阳太后问道:“此媪又是何人?”

    赵姬道:“当日邯郸,妾身产今王之时,乃此媪接生。也幸得有此媪在,妾母子才得以保全。”她过去拉住刘媪的手,问道:“还记得我吗?我是赵姬。”

    老太婆显然脑子已经有些糊涂“赵姬?我七十九了你是王子妃?”

    赵姬虽然心思沉重,闻言也是莞尔,道:“还王子妃呢。我现在是秦国太后了。二十余年了,不想你还活在人世。”赵姬一笑,吕不韦却心如刀割。她笑起来还是那么美丽夸张,那么没心没肺呀。

    刘媪道:“七十九了,活够了”

    华阳太后道:“李斯,这便是你所谓的人证?”

    “是。”

    “七十九了,是何言语!也罢,且令其说来一听。”

    李斯于是凑在刘媪耳边,大声道:“老人家,你可还记得当年为王子妃接生之事?”

    刘媪道:“记得的正月,好大的雪,电闪雷鸣红光满室,百鸟飞翔,流了好多的血有学问的人都说,贵人降世,天有感应,必有异兆都说,周文王、周武王出世时也这样我七十九了,该忘的都忘了,那娃儿我却记得就这么尺把长一点,哭得比大人都响,长大了那还了得身上好多血,擦也擦不完好在母子都保住了,再晚一点,就难说了呢那么精神的娃儿,我七十九了,再也没见过正月,好人家啊老婆子从没领过那么多的赏娃儿保住了,老婆子积了阴德的七十九”

    刘媪言语支离破碎,翻来倒去,但终究还是透露了最为关键的一个信息:嬴政是正月降生人间的,也即在赵姬跟了异人之后的十一个月。如此算来,嬴政当是异人亲生之子无疑。

    刘媪兀自说道:“我都留着包裹那娃儿的襁褓多好的布,扔了可惜等娃儿长大了,作了王,再看到,得多高兴啊”刘媪从怀里掏出一方折叠妥帖的布来。李斯取过,交给嬴政。嬴政展开,但见布约两尺见方,布角绣有异人之名,布上仍保存着当年的痕迹,依稀能分辨出一个婴儿的形状,身躯、头部、手臂、腿等轮廓俱在。嬴政出神地展望着襁褓,二十一年前,他就曾躺在这小小的一片布中,这是他在人间拥有的第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

    刘媪还在怔怔地道:“不知那娃儿现在怎样七十九了,眼睛也是瞎得的了”

    嬴政走近刘媪身旁,嘴唇颤动着,喉咙苦涩地说道:“朕便是那孩儿。”

    刘媪面色惊喜,也有些凄凉,手缓慢地抬起,在空中摸索着。嬴政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面上。像刘媪这样粗陋难看的老太婆,平时嬴政惟恐避之不及。他是无上的秦王,未经允许而欺近他三尺之内,便已是大不敬之死罪。而现在,他却纵容刘媪那粗糙僵硬的双手肆意地抚摩着他的面庞,而在他的眼中,已满含着感动的热泪。是啊,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就是她用双手,把你接到这人世上来,给了你第一个拥抱,第一抹微笑,就算你再尊贵再高傲,就算她再老再丑,你能抵挡她吗?

    嬴政再来跪倒在赵姬面前。他现在才知道,抛开万般种种,母亲毕竟生下了他,甚至险些因他而死。赵姬揽嬴政于怀,母子相拥而泣。他们那日渐疏远的关系,在泪水中重又拉近,重又亲密。

    刘媪的出现,让宗室中最坚定的怀疑派也开始动摇。也许,刘媪所主演的这出戏太过刻意,但胜在够意外,够感人,最重要的是,比姚氏更具有说服力。

    华阳太后仍然是铁石心肠,道:“陛下有刘媪,老妇有姚氏。孰真孰伪,却也难说得很。”

    嬴政抬头,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愤怒,双目早已通红,几乎便要发作。李斯急忙以目止之,又抢先说道:“太后倘若依然存疑,臣愿再呈人证。”

    华阳太后冷哼一声,道:“好,再传。”

    第五节第三和第四个证人

    上回的人证刘媪极尽老朽,这回带上的两个人证却又极尽幼稚。大的是男孩,七八岁的样子,小的是女孩,也只五岁上下,死死拽住男孩的手不放,黑眼睛里满是惊慌。和押解他们的高大魁梧的甲士相比,两个孩子更显弱小无依。

    姚氏一见,面色顿时煞白,哭奔过去,却被一把推搡在地。两小孩挣扎着,喊叫着母亲,却哪里挣得动。姚氏爬起,又想近前,再被推倒。如是再三。姚氏放弃了,她只能伏在地上,不住眼地望着自己的一对小儿女,尽力想装出欢喜,眼泪却是簌簌不断。

    华阳太后不惯见别人悲伤,心里厌恶,命人叫姚氏噤声,又对李斯道:“黄口小儿,不谙言语,怎作得人证?”

    李斯答道:“臣召此二儿者,非为证刘媪所言为实,乃证姚氏所言为伪。太后不妨再问姚氏,看其说辞是否与前别无二致。”

    姚氏想起浮丘伯曾经告诫过她的,万一事情不成,也一定要咬定旧说,绝不松口。咬定或有生机,松口必死无疑。宫廷的事情她是不懂的,她也分辨不出谁强谁弱,谁恶谁善,她只是个粗笨的女人,她决定赌上一赌,于是跪向华阳太后,道:“贱妾所言句句是实。望太后周全。”

    李斯叹道:“既然如此,也再无别的法子了。”他点点头,甲士会意,手起刀落,刷,像砍树枝桠一般,生生将小男孩的手砍下一只来。男孩低低地唤了一声:阿母,便晕了过去。甲士薅着他,不肯让他倒下。小女孩吓的惊声尖叫,嘴却早被捂住。

    姚氏撕衣抓发,放声痛哭。又抬头咒骂:苍天啊,你瞎了眼,你为何这样对我?这样对我一家?

    淮南子天文训言道:“中央曰均天,东方曰苍天,东北曰变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昊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东南曰阳天。”依此而论,天分九野,各管一方。在我们日常的学习和工作中,当你想要呼唤老天的时候,需得先行弄清,可不好乱喊,不然不光没效果,而且搞不好还会被控扰天。中国,东方之国也,说起来,归苍天管辖,姚氏所喊大是。

    如前所述,姚氏只是个粗笨的女人,也并无远大之理想,只希望能好好养活自己和一对小儿女。在来咸阳冒险之前,她已将一双儿女托付给可靠人家,却又怎会被人寻到,她不知道。这世上许多事为她所不知道。她是单单只知道号啕的,而且号啕之时,也没忘了不把老天的名字喊错。

    姚氏哭罢,知道苍天是不会来搭救她们一家了,于是道,小儿无辜,我说,我全都说。姚氏的故事很简单:她遇见了浮丘伯,浮丘伯知道了她曾经是赵姬的婢女,大喜,便许以重金——她几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的钱,有了这些钱,她和她的小儿女永远也不会再受苦——诱她前来咸阳,并编造了一段谎言,让她熟背。反正,浮丘伯叫她背给谁听,她就照背。

    这下,宗室们彻底地倒向了嬴政一方。虽然姚氏还在继续往下说,她说当年和她一道服侍过赵姬的婢女们,后来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她害怕极了,生怕她也和她们一样。宗室们却已无心多听,几个女人的性命算得了什么,重要的是,真相大白了,皆大欢喜了。

    华阳太后却仍阴沉着脸。为了保住成蟜的性命,她必须利用嬴政尚未明确的身份再作些文章。

    第六节手足无情

    华阳太后于是问吕不韦道:“相国当年亲历其事,始末曲折,必皆知悉。老妇问相国,相国献赵姬于子楚之时,赵姬可有身孕?”

    吕不韦好不容易有机会说句对白,本来老实回答也就够了,偏他要卖弄一下自己的聪明,况且,近段时间他一直背着阴谋纂国的黑锅,心里委实憋屈,极欲找个机会痛斥发泄,于是短话长说道:“近日老臣饱受流言之苦。饱受流言之苦啊,诸君。老臣心痛难当,夜不能寐。今日吾王已有言在先,许以百无忌讳。老臣愿直言自白。人称老臣先令赵姬有身(吕不韦这厮在此口淫暗爽了一把),而后方进于先王,意在日后以吕氏之子代嬴氏而为秦王。此言何其谬也。即便赵姬先有身,又安知是男是女,老臣焉能预为钓奇?实则先王”

    吕不韦正欲再往下说,华阳太后却已插话道:“如此说来,毕竟还是有孕在先了?”

    吕不韦愣住了,急道:“太后怎可如此定断?老臣话尚未毕,太后不宜断章取义。”

    嬴政暗恨吕不韦多事,又见华阳太后似乎有意胡搅蛮缠。以华阳太后的身份和地位,存心耍起无赖来,也实在叫人头痛得很。嬴政于是向昌平君使眼色,让他代表宗室出面表态施压。

    昌平君得令,起身道:“太后,今事已明也。浮丘伯、姚氏造谣生非,毁谤今王。樊于期蓄意乱国,领兵作乱。宗室一时乏察,为其所乘,罪实大也。今王顾念骨肉血脉之情,愿与宗室言欢,既往不咎,共守祖宗基业。此家国之幸,宗室之幸也。祖宗在天之灵,亦必深感欣慰。”

    华阳太后已觉出自己势孤力单,便道:“既如此,长安君何以置之?”

    嬴政道:“不知太后以为该当如何?”

    华阳太后叹道:“长安君尚且年幼,徒有意气,不辨是非,是以为奸人所蔽,致有咸阳宫之难。咸阳宫之难至今已数日也,并未见长安君有谋反之状。老妇以为,长安君虽无谋反之心,却有纵容之嫌,理当削爵十级,罚金百镒,将军之位褫夺与否,陛下决之。”

    成蟜不死,嬴政绝不甘心。嬴政道:“太后所命,孙儿自当遵从。惟长安君之事,恕孙儿不能听。反贼不诛,骨肉皆将谋叛矣!长安君反心早决,假以伐赵为名,领十万大军在手,意在和樊于期里应外合,取孙儿而自代也。赵国闻知吾大秦铁骑将临,大惧,三遣使节入咸阳媾和。一旦秦赵言和,长安君再无名据十万大军自有。因此,赵国使节三度,皆于途中为长安君所杀。长安君迄今未反者,为王翦、桓齮所阻,胸无胜算,故而遥遥观望,不敢骤然发难,绝非天良发现,自惭戴罪也。”

    平君帮腔道:“长安君垂涎王位已久,纵无谣言在先,长安君谋反必也。太后何疑哉!”

    华阳太后动情道:“夏太后在日,尔等兄弟曾发誓相扶相持,永不离弃。夏太后西去未远,言犹在耳,陛下却已欲取长安君性命,老妇誓死不能从。手足斩断,不可再续。骨肉相残,动祖宗之怨,招天下之笑。陛下三思。长安君纵千错万错,陛下为长兄,独不能慈怜而活之欤?”

    第七节最后一击

    华阳太后祭出感情攻势,嬴政自然不便接招。好在他帮手众多,落井下石之事,自有旁人代劳。昌平君接话道:“太后想来定然记得,长安君常欲追查先王死因。臣以为,先王英灵已逝,不宜多扰。其中纵有蹊跷,也不必再究。有些秘密,该当长久沉睡,不为生者触及。未知太后之意如何?”

    华阳太后闻言心中一沉。昌平君话里有话,隐含威胁。说起来,孝文王之死,她是脱不去干系的。那日,她和孝文王例行房事,孝文王本已酒醉,还硬要竭力索欢,是为双斧伐柴,不觉马上风而亡。华阳太后暗想,听昌平君的意思,明明是在暗指此事。这内宫秘辛,难道他已然知晓?一念及此,华阳太后不由默然。

    昌文君也站出来发言道:“长安君恃太后之宠,目无今王,妄生不臣之心。太后仁厚宽慈,疼爱幼孙,却不免为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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