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葱茏,远处西湖波光潋影,湖侧的临安城沉浸在淡黄暮色中,一片祥和。贾师宪低叹:当日岳贼肆虐,群臣束手,任其横行无忌,实是朝廷奇耻大辱!
老夫费尽心力才除去此贼,怎容他死灰复燃?应龙,建康有回书了吗?仍无音讯。贾师宪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也不必等王丞相的回书了。
待攻下江州,尽除岳贼余党,城池土地照样还给他们就是。如果有兴趣,尽可让他们的北府兵据江观战,看我的上四军如何摧城拔寨!云水,鹏翼社,鲲字号楼船。
程宗扬仍坐在椅中。面前桌椅依旧,星月湖八骏之一的云骖已经踪影皆无,就像从未出现过。卢景带来的消息没有让程宗扬感到太意外。
自己早有预感江州将经历一场恶战。双方从山野鏖战到城下,战场从陆地一直延伸到水上,只是不知道对手会是宋军。对于江州之战,自己不太担心。萧氏父子既然敢接下江州,自然有防御手段。
如果星月湖剩余的两千人都是萧五那种水平,宋军只怕多上十倍也讨不了好,何况还有自己送去的礼物。早在建康时,石灰坊刚烧出第一批水泥,自己就着手这件事,准备给小狐狸一个惊喜。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程宗扬不只一次后悔自己大学应该选理科,可当初自己没有前瞻性,完全忽略穿越的可能,竟然选了一门对穿越者毫无用处的英文系。对于自己这个缺乏必要准备的穿越者来说,水泥可以算是自己唯一掌握的跨时代技术。说起来很惨,但确是实情。别说枪械、大炮,自己那点理工知识连块肥皂都造不出来。将水泥提供给小狐狸并不是程宗扬一时冲动。即使没有迫在眉睫的江州之战,自己也会与星月湖合作。
星月湖有的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只要自己提供足够的石灰,再加上祁远这个新上任的行家指点,短时间就能让江州城改头换面。听到宋军准备对江州用兵,程宗扬第一个念头就是放弃晴州之行,立刻赶往江州。
但卢瞎子比自己还急,把月霜往自己手里一丢就拍拍屁股走人。程宗扬算了一下,自己乘船顺水到晴州要二十多天。
宋军远道进攻江州,大军集结,走陆路三个月能投入战场都是快的。等送完月霜,自己再去江州,恐怕还能赶在宋军前面,亲眼看到自己发明的水泥在江州大派用场。
与这件事相比,自己在建康的临江楼只是一件小事。贾师宪远望西湖时,程宗扬也推开窗户,在暮色中临风远眺。夕阳下,浩浩荡荡的云水浮跃万点金红的光芒,向着没有尽头的天际流去。
这个世界就像水中扭曲的倒影,熟悉而陌生。直到现在,程宗扬不败相信自己真在晋朝的建康生活过,还是这仅仅是个梦。
不知道自己真是与王导、谢安这些历史人物接触过,还是仅仅接触到他们虚幻的影子。这个世界像一盘被无数次篡改过的棋局,面前错综复杂又捉摸不定的棋路令自己对未来一片茫然。
程宗扬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是占尽先机的棋手,还是局中随时可能被提走的棋子?毕竟前面已有岳鹏举中盘退出的先例。段强更惨,刚落子就被提走。自己这枚棋子呢?会不会在下一手就被提掉?
程宗扬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自己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答案。在这种暮色里,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连自己的存在感都渐渐变得模糊,彷佛融化在熔金的夕阳间,一点一点消失。
舱门轻轻一响,程宗扬瞬间从恍惚中抽离出来,眼神变得明亮异常。舱门推开,外面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穿着绸衫,腰间挂着一只俗气的金线荷包,貌不惊人,看起来像个庸碌的商人。
但关上房门的刹那,他身体突然一挺,双脚砰的一并,整个人彷佛一柄淬火的钢刀,从庸碌外表下跃然而出,抬臂向程宗扬敬了个礼,程公子!
在六朝见惯抱拳拱手的礼节,突然看到有人朝自己行军礼,程宗扬愣了一下才道:俞老板?俞子元。那男子道:星月湖大营一团一营少尉排长。程宗扬暗暗称奇。这个俞子元看起来身手不凡,竟然只是个小排长。
程宗扬微笑道:俞少尉你好。俞子元没有放下手臂,而是认真说道:多谢公子。我有什么可谢的?俞子元眼中忽然涌出一丝泪光,胸口起伏几下才道:谢中校是我们一营的营长。谢艺?谢中校在战场上救过我两次命。中校死的时候,我们兄弟却没有一个在他身边。俞子元压抑着感情,低声道:公子千里迢迢背回营长的骨骸,是我们一营所有兄弟的恩人。想起谢艺,程宗扬心里有些不好过。
谢兄也救过我的命,路上帮了我很多。俞子元收起泪光:卢中校命令我们兄弟护送程公子和两位小姐回晴州,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船上还有你们的人吗?俞子元毫不隐瞒地道:我们排还有二十多名兄弟,在船上的有十四个。这趟生意做完,我也要到江州去。程宗扬笑道: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又同路了。公子也去江州?
程宗扬叹口气:小狐狸要打仗,我怎么能不去呢?俞兄,这船上有多少客人?俞子元道:船上一共载了四百多名客人。有几个到扬州采购鞭炮的,大部分都是去晴州。
听到鞭炮,程宗扬心里一动,杨州有烟花没有?烟花要数晴州出的最好,毎年十月,晴州几大商会在江上放五色烟炮,烟火满江,堪称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