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副师等度脱争竞衣钵的和尚,转回殿庑,稽首阿罗尊者,皆是高僧与佛心一体。忽然起了这一阵狂风,怎见得风狂,但见:
黄昏天色暗,忽地一声来。穿窗入户响如雷,折树飞沙狠似箭。炎天六月冷飕飕,宝殿三层开扇扇。红日刮西沉,星斗摧昏乱,行见灯烛影摇红,一剎满堂灭去焰。惊得敲钟长老闭双眸,打鼓沙弥遮着面。头上吹去瓢帽儿,个个光光明月现。
狂风刮处,众僧人个个惊魂丧胆,惟有三师心和意平,色相如旧,毫厘不变。三师进得静室,见了祖师,把僧人争竞回心的事情说了一遍。祖师道:“我于光照中已知其事,只是大风刮处,我等前行,恐于海舟不便。还有一端有情怪事,未免又要我等演化一番。”道副乃问:“有何怪事干犯师尊?”祖师道:“风虽天地吹嘘,大块噫气,但清和曰风,狂烈曰暴,有暴风便有妖怪。汝等道力,谅能降伏其妖,驱除其怪,且自静听。”祖师说罢,师徒各于室中入定。
却说近寺山门,有一妪年近六旬,止有一子,担柴为业,名唤力生,娶了远村一女为妻,却也贤德,事夫敬姑,无半点儿过失。一日,力生担了柴到远村去卖,遇着一个朋友,两相叙情,遂到一个酒肆,吃了些没菜的寡酒,不觉醉倒在深林静处。天色黄昏,其妻不见夫回,乃走到远村寻找。不知这深林静处原有一个妖狐,只因变了个妇女,引诱了村间一个流荡子弟,吸了他那风流精血,遂作妖弄怪。有时变女子迷人,有时变男子迷妇。力生倒在深林夜静,其妻入林,看见丈夫卧地,醉叫不醒。正在那里独自一个力不能支,口叫无人,只得坐地,等夫醉醒。看看月上柳梢,忽然一阵大风,风过处,月朗星稀。忽然一个青年汉子走近妇前。他打扮得风流俊俏,怎见得,但见:
眉清目秀,五短身材,色嫩颜娇,一腔丰韵。戴一顶苏吴小帽,尽是风流;穿一领绮罗轻裳,果是标致。说句甜甜美美话儿,卖个斯斯文文腔子。
这汉子上得前来问道:“娘子,这夜静林深,人家离远,却守着一个不省的汉子做甚?”妇人见了也不答,站起身来往林外立着,道:“男女自有分别,且各守嫌,何必问我来历?”汉子道:“我好意问你,只恐这卧着的是你丈夫或兄妹醉倒在此。你孤懦无力,不能扶架他去。便是问知住处,帮你扶他,也是个与人方便。你为何说拒人千里之话?”妇人见汉子说的话近情理,乃说道:“我丈夫担柴卖,想是贪多酒醉,倒卧在此。我妇女力弱不能扶去。望乞替我扶出林间,待少醒走罢。”汉子听得,把他丈夫推了几推,打了几下,力生哪里得醒?这汉子却走近妇前,卖乖使俏,说道:“娘子,夜静林深,无人知觉,你丈夫不醒。不瞒你说,我家赀颇富,前边高楼大屋就是我家。你若肯与我谐个伉俪,成个欢好,大则瞒了丈夫,躲藏我家。小则结个长久,早晚到你家行走,赠你些金珠财宝。就是你丈夫知道,也强如担柴营生。”妇人听得,暴躁起来,说道:“汉子差矣。你道夜静林深无人知觉,无形无声的是鬼神,有眼有知的是天地。你道不醒的丈夫可瞒,不道睁眼的男子可愧。你夸富有家赀,我守妇女节操。”汉子听了,笑道:“娘子莫要错过风流,你看你这等妖娆美貌,嫁了这个丑陋柴夫,怎如我少年才调。若成就个姻缘,却也是个佳会。”妇人怒起,连叫了几声丈夫,却又指着汉子骂道:“是哪里无知恶少,不明道理村夫,不畏神明的痴汉,怎么清平世界淫乱纲常。快走出林,莫讨祸害。倘我丈夫醒来,断不饶你!”汉子道:“你丈夫断然不醒。”妇人道:“你若不去,定有祸害。”汉子道:“风流事儿,有甚祸害?”妇人道:“我拼一命,你祸害即生。”妇人言词真是个贤良,哪里知道这汉子却是妖狐变化。他见妇人坚执不允,便生出恶狠心肠,地下抓了一把土泥,把力生满眼鼻涂了,却又取力生捆柴一根索子,往妇人身上一丢,看看妇人被妖缚倒。
岂料世事邪正,都有个神灵感应。人若心地歪斜,一时起了个奸心、盗心、邪心、淫心、杀心、害心、骗心、骄心、傲心、谄心、媚心,种种歹心,这冥冥中就有一个神灵管着,真是厉害。就如那奸心一起,偏有一个管奸心的神灵。这神灵却怎样管他?是上天赐与他的几桩宝贝。却是甚么宝贝?乃是一条索子,专捆世上奸夫;一把锋芒利刀,专杀不义男子;一个长枷,枷那和奸两个男女;一款转变条儿,却是淫人妻子,妻子淫人。一面手牌,上写着:“押送奸心,堕那抽筋地狱。”一座转轮,轮转那奸淫的入畜生道。这狐妖假借人形,迷乱贤妇。哪知贤妇操了一个贞洁正心,这冥冥中也就有一位神灵管着,真是威严。妇人坚意一点正气,这神灵随执着几件宝贝,乃是一座贞节牌坊,上写着“贤孝”二字;乃是两件珠冠霞帔,叫她好受荣封;乃是一个葫芦,盛着几丸长生灵药,叫她享寿百二;乃是一对长幡宝盖,引她到极乐天宫;乃是一片铁石心肠,叫她死不怕,生不转,专击那狐妖乱怪。这狐妖方才使出妖法,把妇人捆倒,便惊动那正气神灵,刮起一阵狂风。林间跳出一只白额猛虎咆哮,直奔狐妖。狐妖心慌,现出原身,飞奔出林而去。此乃神虎,妇人哪曾看见?
只见林间来了一个老叟,见了妇人道:“娘子夜静林深,因何守着一个醉汉在此?”妇人答道:“老翁,这是我丈夫,醉倒不醒。我妇人力弱扶他不去,故此看守在此。”妇人也只道汉子去,老叟来,一心欢喜。却又想道:“倒是守我妇道,一力拒人;若是邪了一时,撞着这老叟来,可不羞杀了人,伤坏了丈夫行止。”老叟听了妇人之言,乃上前把力生面上土泥去了,说:“怪道你叫他不醒,哪里是酒醉,原来是鬼迷。”却去推了一推,叫了一声,力生顿然酒醒,翻身跳起,抹一抹脸,啐了一口,拿起柴担索子,方才看见娘子与老叟在前。娘子把因由说出,力生谢了老叟,与妻取路回家。正走到一僻路口,只见月已西沉,远寺钟声初响。却说狐妖怕的是虎,正才迷弄妇人,哪曾防神灵放虎来救贤妇?他惧怕起来,正走在这僻路,想起调弄妇人情节,却好月影儿下,夫妇二人走来。他却曾迷过个邪妇,吸了他精髓,遂变了个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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