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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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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台改造的床上看书。可怜的马长有,你也太窝囊废了。一种正义感又涌上叶天闻的心头:你胡增泉身为学校领导,抢男霸女也太嚣张了也太无所顾忌了。马长有已经起身站在了地上。叶天闻想骂几句,又觉得不妥。他只好悲伤地拍拍马长有的肩,扶马长有一同坐在床上,然后低沉地问是不是离婚了。马长有鼻子发酸地点点头。叶天闻问为什么。马长有不想多说,更不想说为什么离。他只是含糊地说,感情不和,感情上的事,也没法说清。

    感情不和,那也不应该被撵出来。马长有摇头否定说,也不存在撵出来。财产我们没明分,我不要,她也不想多要。房子就那两间,不用说也应该是一人一间。但我住在那里心里就难受,我也不想住在那里。

    财产都不分,说明他们心里还彼此爱着对方,至少是没有仇恨。特别是马长有,可以看出,不仅仍然深爱着杜小春,而且还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法,来惩罚自己。但他马长有哪里知道,人家却正在和另一个男人欢乐。叶天闻不想再和马长有绕圈子。他当初把杜小春介绍给马长有,今天就有责任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马长有。叶天闻说,我刚才去杜小春那里了,但我进去不久,胡增泉就去了,现在可能仍然在那里。杜小春离婚,会不会和胡增泉有关,我觉得你应该去搞清楚。搞清了问题的所在,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马长有一下眼睛都红了。但他还是强忍了悲伤,低了头说,他俩的事我早知道,杜小春也不隐瞒。

    原来是这样。原来还有这样窝囊的男人。叶天闻真想将马长有痛骂一顿。但看着马长有悲伤的样子,叶天闻还是缓和了口气,说,那你怎么就一声不吭?你怎么就能咽下这口气?打架闹事你嫌丢丑,但你暗中报复一下情敌,也让他知道一下你的态度,让他尝尝偷窃的苦果,这总是应该的吧。你怎么就能一声不响,装得像没事人一样。

    马长有也无数次想过报复,但又觉得那样不像个男子汉,再说也没有报复的机会。这些他都不想说,但叶天闻不停地指责他,他只好说,我怎么报复人家,我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也没有机会,我怎么去报复人家。

    叶天闻说,怎么能没有证据?证据得你自己去找呀。现在两个人就在家里,人家已经把证据送到了你的家里,不信你就去看看。至于报复的办法,更是不费吹灰之力。这次胡增泉考上了副厅,省里正在公示正在接受举报,你只要把情况如实地写出来,然后送进举报箱里。事情就这么简单,不用真刀真枪,你就让他知道了你的厉害,知道了事情的麻烦。胡增泉如果一退让,你说不定还有破镜重圆的希望。但如果让胡增泉当了副厅,你的一切就都完了。

    这倒是个好机会,这个办法也切实可行。他也绝不能容忍胡增泉这样的人升官发财。马长有愤怒地说,我不仅要举报,我还要实名举报,让上级有关部门来调查调查。

    马长有的态度让叶天闻满意。他觉得不需要再说什么,也不能再呆下去。再说什么再呆下去,马长有也会觉得他别有用心故意挑拨。叶天闻告诉马长有,公告在省委网站上,举报方法和方式网上都有。说完,叶天闻起身出了门。

    很显然,叶天闻来告诉他这些,肯定是看到杜小春和胡增泉干了什么,而且所干的事情连叶天闻都打抱不平难以容忍,不然叶天闻也不会专门来说这些。他突然急于想回去看看。但出了门,才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那个权利,杜小春也不再是他的妻子。

    回来无力地躺到床上,他突然又特别想喝酒,而且想喝醉。出门买来一瓶酒,打开刚喝几口,又突然觉得杜小春还和他有关,因为杜小春还是他女儿的母亲。女儿的成长,和母亲有着决定性的关系,母亲的一言一行,直接影响着女儿的一生一世。现在母亲不检点,水性杨花,还把野男人明目张胆地领到家里。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家庭环境,不仅会让女儿心理严重失衡,性格严重变坏,而且对女儿还是一种严重的侮辱。这样严重的情况,他有责任也有权利出面干涉。马长有扔下酒瓶,怒冲冲地出了门。

    叶天闻走后,当屋里只剩胡增泉和杜小春时,胡增泉一下感到特别拘束,空气也似乎显得凝重和尴尬。他想说副厅的事,但现在一切情况不明,一切还都是未知,他也帮不上她什么忙,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还是觉得应该先问问她的身体。感觉俩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问她身体怎么样时,杜小春只低了头简单地说,还是老样子。

    她脸上的烫伤已经看不出痕迹,脖子上还有一小块肉色发嫩发红。屋里的灯光太暗,两根节能灯管也只开了一根。他觉得这不是节俭,还是生活过得艰苦。他想仔细看看她脖子上的伤。起身来到她身旁弓腰细看,感觉那条没了皮的新肉软乎乎嫩鲜鲜的有点可怕。他不禁一阵心疼。他想伸手轻轻地摸摸。刚伸出手,杜小春便敏感地躲闪了开来。杜小春说,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有什么贵干。是来访贫问苦还是传达指示?

    胡增泉说,我今天来,就是来向你解释的。我和高歌的事,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原因。这个原因说起来让人难堪,说起来你可能也不大相信,但这是真的,是千真万确的,这一点我还是请你相信,相信我绝对不会说谎。你不知道,有天我回去后,高洁突然拉住我的手不放,而且哭得悲痛欲绝,然后要我答应她一件事。我点头后,她又要我发誓。我发誓后,没想到她要我在她死后一定要娶高歌。我当时很吃惊,但又不能不答应。当然这件事高洁过后也和高歌说了,高歌也答应了。虽然这件事情有点荒唐,但我答应了她,我就不能不有所考虑,特别是她去世后,我就更觉得不能欺骗一个死去的人,甚至我把这当成了遗嘱,当成了完成她的遗愿。但高歌背叛了她姐,理由你可能也知道,就是说我和你关系不正常,我对爱情不专一。高歌误解了我,你也误解了我,真的让我很难说得清楚。

    想不到竟然有这种事,想不到妻子临死真的会把妹妹托付给丈夫,要妹妹来填补自己的空缺。杜小春当然感到震惊和荒诞,但她这次确信是真的,她相信胡增泉没有撒谎。但胡增泉也是真心喜欢高歌,这点她相信她不会看错,尽管他不承认他爱高歌,但刚才的言谈中已经流露了出来,比如他说高歌误解了我,你也误解了我。高歌误解了我,就是说他是爱高歌的,只是高歌误解了他的爱。这还是让她不能原谅他。但高洁临死要把妹妹嫁给胡增泉,还是强烈地冲击着她的心灵。很显然,高洁如果不深爱着胡增泉,她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反过来,胡增泉如果不是很优秀,如果不是一个特别好的男人,高洁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知夫莫如妻。胡增泉和高洁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对胡增泉人格人品为人处世,高洁应该是最为了解的。最了解他的人做出的判断,应该是最权威的,也是最可靠的。胡增泉应该确实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嫁一个优秀的男人,当然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但她还是对他有所怀疑,觉得他此时还是没完全讲出心里的话。杜小春盯着胡增泉的眼睛,说,有一个问题你始终没讲清,就是你到底爱不爱高歌。

    胡增泉明白不能撒谎。都是聪明人,别说撒谎,故事编得稍微有点漏洞,立即就能判断出来。胡增泉立即毫不犹豫地说,爱肯定是爱。如果从纯生物学的角度说,人并非天生就是一夫一妻的动物。从这点上来说,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见了漂亮的异性,总要从心里产生喜欢。但一夫一妻又是道德的产物,是理性的产物。人是有道德的,也是有理性的,所以人不会因为喜欢就去做,所以人总是要克制自己。孔子就把克己复礼克制自己当做了头等大事。说实话,我是喜欢高歌,但那是另一种喜欢。如果把她和你放在一起,那么喜欢的天平就会倒向你这一边。同时理性告诉我,高歌不适合做妻子,无论是妻德和家庭生活,她永远比不上你。这也是我的心里话。

    杜小春相信这是真心话,这些她也能感觉出来。她没有高歌的年轻和浪漫,但作为长相守过日子的妻子,她无论哪方面,都绝对比高歌强上百倍。但让她现在就答应嫁给他,她心理还有不少的障碍。一是她的自尊自傲不能答应。因为他毕竟把她当成了第二,而且是高歌拒绝了他才退而求其次。二是她还无法接受那个家,别说搬到他那个家里在那个家里生活,想想那个家,她就有点毛骨悚然,高洁僵尸一样躺在那里的情景就浮现在眼前,而那个将碗里的稀饭泼在她脸上的一幕,更是让她心惊肉跳。三是他那个儿子。他的儿子是被宠坏了,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支使谁就支使谁,甚至想骂谁,就敢骂谁。她知道她没有亲娘那样的耐心让他支使,更没有亲娘那样的胸怀让他去骂。想想要做这个儿子的后娘,她也有点害怕。四是她如果被任命为副厅级副主任,一切就有了大的变化。在这个等待变化的特殊时期,还是不要操之过急,还是等待稳定以后再做决定为好。她想说婚嫁的事还是暂时不考虑为好,因为你刚死了老婆,我刚离了婚,心灵的创伤还需要时间来抚慰,但猛然想到人家也没提出要娶她,更没说现在就要她答应嫁他。她觉得不说更好。杜小春再什么也没说,她也再不想多说什么。

    胡增泉瘦了许多,嘴角也起了两个火泡。这阵子死老婆自己病考试不顺利又要焦急地等结果,确实也够他受的。望着胡增泉灰白的脸和干裂的嘴唇,杜小春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同情一阵感动。胡增泉真的也不容易,事业,家庭,地位,哪样努力不到,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也不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女人可以靠丈夫,但丈夫又要去靠谁?只能靠自己。杜小春这才发现还没招待胡增泉呢。但家里什么水果都没买,什么饮料也没有。只好倒一杯茶,双手端了放在他面前。

    屋里的灯突然灭了。看看窗外,外面一片灯火通明。再去开厨房的灯,确实是没电。胡增泉说很可能是跳闸了。电闸就在门外的墙壁上。两人来到门外查看,确实是跳闸了。合上电闸,胡增泉却无意中发现上面楼梯上有个人影。他本能地问一声谁。见人影动一下不做声。胡增泉感觉有点问题。他首先想到的是贼,马上又想到报纸上通缉的杀人凶手。胡增泉一下吓得头皮都有点发麻。杜小春也看到了人影,此时已经吓得有点发抖。胡增泉急忙推一把杜小春退回屋里,然后迅速关死了门。

    镇定一下,胡增泉又觉得自己毕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这样缩回来再不敢出去也让杜小春笑话。胡增泉一下鼓起勇气,随手拿起门口杜小春的高跟鞋,然后勇敢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四下看看,然后厉声喝问干什么的。此时,躲在那里的马长有知道再无法躲藏,只好怒冲冲地走了出来。

    在杜小春胡增泉吃惊的目光下,马长有很男子汉地走进了门,走进了女儿的卧室。

    女儿是个乖孩子,也是个特别听话特别懂事的孩子,此时仍然趴在桌子前学习。见爸爸进来,女儿一下扑上来扑进了爸爸的怀里,然后哭得几乎要憋过气去。

    他今晚回来,就是为女儿回来的,就是为了不让女儿受欺负、受委屈才回来的。和他想的一样,女儿确实受了欺负受了委屈。女儿虽然只有九岁,但好像已经过早地成熟,父母之间的事不但都懂,而且还有点敏感,只要见了他,就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不要扔下她和妈妈。爸爸被迫出门妈妈却领来一个陌生的男人,而且和那个陌生的男人关起门来亲热,把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关在另一个屋子里。女儿怎么想,女儿怎么能承受得起,女儿的自尊心受到了多么大的伤害,女儿的心灵受到了多么大的创伤。他觉得自己已经来晚了。刚才来到门口,还突然有点心虚,觉得已经离婚了,自己跑来算什么,又有什么资格来打扰人家。但仇恨又使他不能无所作为无功而返,况且他听到了屋里有胡增泉的声音。悔恨恼怒中,他一把拉下了电闸。不行,得和他们算一算这笔账。抱着女儿怒火冲天地跨进杜小春的卧室,胡增泉已经不在,很可能刚才已经溜走,只剩了杜小春坐在床上发呆。

    怒火已经烧干了马长有的眼泪,如果胡增泉在场,他相信他会和他决斗。现在,马长有只好把怒火往杜小春的身上发泄。他一把抓住杜小春的衣领,一下将她提得站起,高喊着骂,你他妈的是妓女吗!当着女儿的面鬼混,你他妈的是畜生吗!

    杜小春奋力挣脱马长有的手,然后奋力将马长有推开。她本想不饶他,要他说清楚谁鬼混了,但看到女儿拼命哭着喊你们不要打了,杜小春才没动。

    两人怒视一阵,杜小春又觉得没必要再争吵什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没有了争吵的必要,况且是当着女儿的面。但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杜小春平静了口气说,你搞清了没有,胡增泉是来干什么的。

    马长有当然不知道胡增泉是来干什么的,但他想知道胡增泉是来干什么的。他反问她时,她一时也答不上来,她也说不清胡增泉今晚来是干什么。但马长有逼了让她回答,她只好说,很简单,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考了第一,他考了第二。可能是他心里着急,就跑来说说,也想打听点消息。

    马长有不知道杜小春竟然考了第一。看来副厅高干已经成了现实。当初杜小春报考副厅时,他就觉得有点可笑。他不是可笑杜小春自不量力,而是可笑那么多人都去报考,那么多人就相信那么大那么重要的官也是报考的。当然,他也不是不相信这官不能考,考试的事文件上已经写明,他只是觉得这事有点稀奇,有点不合常理,也不相信这么大的官这么好的事就会突然落在一个平民的头上。反正在他的心里,他就不相信会有这么好的好事。现在,好事竟然突然变成了真实,而且真实地落在了曾经和他睡在一个床上的弱女子身上。马长有一下有点不知所措。愣一阵,只好去哄仍然在哭的女儿。女儿很快不再哭。他也发现她仍站在他面前,而且也不再说什么,而且平静地看着他。马长有再一次不知该怎么办。慌乱一下,只好说,你现在是大官了,女儿你肯定没时间照顾了,从今天起,女儿就由我来带。你放心,我肯定能照顾好女儿。

    杜小春却一把拉住要转身的马长有,说,你把女儿给我放下,我爱女儿,远远胜过你爱女儿,也胜过爱我自己。你住在那样的地方,你怎么带女儿?你只能把女儿带坏,这我决不答应。

    说的也是。哪有不爱儿女的母亲,母爱还是更伟大更深厚一些。女儿还是母亲带好。当初他也是这么想的。再说,母亲眼看就要当大官了,有了当大官的母亲,今后无疑能给女儿创造更好的条件,让女儿受到更好的教育,得到更好的呵护。马长有无声地放下女儿。要转身离去时,女儿却突然哭着抱住他的腿不放,而且哭喊着说不让他再走。他的心一下又酥软苦涩成了一潭碱水。正在他不知该怎么办时,杜小春说,女儿不让你走,你就不能陪女儿睡一晚吗?你急着要走,难道外面还有女人在等着你吗?女儿这么点要求你都狠心不满足她,还说什么你爱女儿,你不觉得荒唐吗?

    马长有只好再一次将女儿抱起,无声地抱进女儿的房间。看看表,也该让女儿睡了。侍候女儿睡下,女儿却让他也睡,而且要搂了她睡。马长有只好脱衣上床。

    女儿平静地睡去,马长有的心里却像油煎。很快,自己曾经的妻子就要成为人家的妻子,而且要成为他最痛恨的人的妻子。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他知道,如果杜小春嫁给别人,哪怕是嫁给狗,他心里也没这么难受,肉体也没这么煎熬。

    不行,决不能便宜了胡增泉,也决不能让他们俩轻易走到一起,即使他们结合到一起,也要给他们留下一点阴影,不能让他们轻松快乐一辈子。

    最好的办法,也是目前他唯一能办到的,就是写信揭发胡增泉。把胡增泉的丑行完完全全揭露出来,让上级知道,让群众知道,不仅不让他当什么副厅,就连校长助理,也让他当不成。

    马长有还是不能解恨。你杜小春不是嫌我没本事喜欢有本事的当官的吗,我偏要他当不成官,也让你杜小春再尝尝嫁一个平民的味道。

    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强烈地刺激着马长有的神经。他又觉得应该让杜小春早点知道这一切,早点让她从欢乐的高峰落到平地,早点让她和胡增泉发生点矛盾。他一下起了床。摸到杜小春的门口时,发现她并没关门,并没对他设防。他的心一下又软了,仇恨也一下化成了伤心。但他还是站在门口,一字一顿地告诉杜小春,他要揭发胡增泉,要为人民纯洁干部队伍,要让胡增泉当不成副厅,也当不成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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