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奇妙啊,好像回到了随便撒尿的五六岁一样,也不见得一定是坏事。”
“很湿吧得换一下衣服了。”
承宇推着轮椅,两个人都无法直视对方,美姝的表情惨淡,而承宇的表情也如虚脱。美姝的身体出问题了,身体内部的调节装置违背了美姝的意志和命令,自由自主地行动了,否则,美姝决不会犯这么难堪的错误。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只能听见轮子轱辘轱辘转动的声音。
突然美姝目视前方,用快活的声音说:
“你说,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呢?”
“嗯?”
“肯定预示了一件事:我其实几天前就非常想洗澡,我指的不是用热水打湿毛巾擦遍全身那种的。”
“是吗?那你怎么不早说呀!”
“你给我洗吗?”
“当然,给美女教练洗澡,这是作为运动员的无上荣耀啊!”“果然nba的种子选手就是与众不同!”
“肯定不会开除我了吧?”
“当然,我会一直负责带着你的,你放心吧!”
“谢天谢地!可是怎么听起来似乎颠倒了一样?”
这时两个人才对视了一下,咯咯笑起来。
承宇很清楚美姝为什么不喜欢医院,在医院里,这样的对话、这样的行动根本就不可能。要是在医院里,必要时可以插上导尿管,就不会有小便到处流的烦恼了,但也绝对不可能有把这样的失误与人生的美好联系起来的机会。
美姝印象中的医院就是那样的,是一个表情沉郁,只提供一成不变的医疗措施的地方,是因为病而把身体全部交出去的地方,是一个既没有欢笑也没有生活的地方。美姝觉得如果把时间花在那样的地方实在太可惜了,她不希望那样地走到人生的尽头。只要活着,美姝就希望自己过的是真正的生活,而且她坚信,肚子里的孩子也支持妈妈的这种行动。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把自己从生活的主角降为配角,从能动转换为被动,都是难以忍受的,极其愚蠢的。
他们只能用办公室的浴室了,如果是夏天,就可以在井边用水冲洗,肯定舒服极了。
承宇烧上水,又担心美姝会感冒,找出煤油暖炉,把浴室里烤得暖烘烘的,还把几条湿毛巾铺在地上,以防美姝赤脚走在瓷砖上滑倒。
他打开锅炉的水龙头,在浴缸里接了足够多的温水,又发现油罐里的油不多了,担心洗到一半时锅炉会停火,就在煤气炉上用一口大锅烧了很多水。
最后一项准备工作是把办公室客厅里的音响调到调频音乐节目。
准备工作全部就绪之后,承宇满意地环顾四周,表情似乎在说:现在全都准备好了,该去带美姝过来了。他本来很想把美姝抱过来,但美姝那像碗倒过来一样的肚子需要十二分的小心,所以还是用轮椅推过来了。从门厅那儿开始,承宇用双手扶住美姝的腋下,走进浴室。
“没有失望吧?可惜没能在洗澡水里洒些香水或玫瑰花,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在这个小村子里怎么能指望那种排场呢?啊呀呀!心情真好啊!水温也刚刚好,好像柔柔地贴到身上的感觉。”
美姝小心地把身体浸到浴缸的水里。室内满是水蒸气,雾蒙蒙的。美姝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的身体完全是皮包骨头了,只有肚子鼓出来,好像外星人一样丑陋,这么难看的样子绝对不能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爱人眼前,雾蒙蒙的正好。
承宇坐在浴缸边上,把水撩到美姝枯瘦的肩上,替她搓着背。
“看不见呢,把水蒸气放一放怎么样?”
“不用了,这样就好,跟在雾里洗澡一样。”
柔和而温暖的水、一滴一滴的水珠、顺着手指和肩膀流下来的水流、抚摸着自己的身体的爱人的手、那个人急促的呼吸、好似轻轻敲击地板和墙壁的颤动,正是因为人生中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瞬间,才让人体会到活着的美好。
随着水蒸气的蒸腾,美姝的苍白的双颊和两耳慢慢有了血色。她只要稍微挪动一下身体,水流就随着力量的扩散程度微妙地动起来。
美姝摸着自己的肩膀和胸部,触到似乎要穿透皮肤的骨头,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突然觉得触在自己身上的承宇的手也成了一种负担。承宇觉察到了美姝的情绪变化,抢在她前面出招了。
“啊哈,原来是这样的!我现在才知道了。”
“嗯?承宇你说什么?”
“我还想你的肉都去哪儿了呢,原来都跑到肚子上藏起来了,是想建一座南山吧?”
“嘘!”
“嗯?”
“这是一级秘密,怎么能随便泄漏呢?”
“是吗?”
“你没听说过‘我的肉全部跑到肚子上去的原因?’‘决不能让敌人知道我的肚子!’这两句话吗?这可是非常有名的话啊。反正,连老鼠和鸟都不能知道。”
“为什么?”
“我们姝美正在盖着我的肉做成的被子做梦呢,要是被敌人知道了,说不定它们会把被子抢走呢。”
“啊呀,这怎么行!有这么严重吗?”
“嗯。这可是生命的神秘世界里的特级机密呀。”
在别人的眼里,在浴室里玩笑的他们看起来只有十多岁吧。但实际上他们非常明白,只有通过这些玩笑和笑声,他们才能把亲眼确认自己惨不忍睹的身体并将其展示在爱人面前的悲哀和忧郁化为乌有。
承宇先给美姝洗头,把洗发精打出泡沫来,搓在头发上,轻柔地按摩完头皮后用干净的水冲落泡沫。承宇的额头布满汗珠,呼吸也急促起来。
“累吧?”
“不累。你呢?”
“我只要待着就行了,有什么累的。”
“要是有哪儿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嗯。”美姝把背部对着承宇,用手指摁住酸溜溜的鼻梁。生病的时候,人是不是就希望回到小时候呢?希望能像受到父母保护的小时候那样撒娇呢?生活是不是把哀伤、温馨的梦藏在那种单纯之中呢?
决心跟承宇结婚的时候,我曾经想这样做呢:要是这个男人撒娇,我就把他扔到浴缸里,使劲搓着,替他洗头发,突然从头顶上倒一盆冷水,玩着闹着把他洗干净。可是到现在为止,一次也没有做过,以后也不可能做了。反过来,我居然在承宇面前成了小女孩!我甚至不能给这个男人安稳的睡眠和休息,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处理好。
美姝的眼里流出两行泪,但在弥漫的水蒸气中,承宇没有发现。承宇这时正在用搓出香皂泡泡的毛巾替美姝擦拭肩膀和双臂。
“啊哈,好痒!”
“那也要把双臂举起来!”
“多不好意思呀,怎么能把双臂举起来呢!”
“呵,又怎么了?我说的是双臂,双臂!胳膊稍微往上一点就这么举着不就行了吗?”
“啊嗤嗤!”
“啊嗤嗤?”
“你还不知道吗?那里是我最敏感的地带,别刺激那儿!”
“哇哈,是吗?那我可更不能放过了。”
“啊!嗨嗨嗨嗨嗨!千万不要不要动那儿。我自己来,承宇你休息一会儿吧。”
“好。哎哟!你在水里像条鱼一样扑楞楞地跳,我都没劲了。”
“是吧?还是我力气大吧?”
美姝脸色绯红地翘起湿漉漉的嘴唇,承宇突然用自己的唇迎了上去,承宇的舌头钻过美姝整齐的牙齿,卷住了她的舌根,他似乎想把自己身体里充足的时间输入到美姝的体内,一股热流非常急切地流入了美姝的嘴里。
他似乎在说:把我的时间带走吧,把我的时间带走吧!
美姝紧紧搂住承宇的脖子,接纳着他的唇。
承宇激动起来,心里激荡起一种希望拥美姝入怀的男人的强烈欲望,他的肌肉变得硬梆梆的了。他们已经几个月没有过夫妻生活了。美姝也想拥抱他,想要把深爱的男人带到身体的深处,永远不放他出来。但是美姝感到一阵眩晕。
绝望感像匕首一样刺着她的心,如果自己是一个健康的女人,就能够接纳他了,热情地接纳他的身体,把他带入温馨甜蜜的梦乡。但是,美姝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做,不但自己受不了,而且会给孩子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停停下来!快快点儿!”
美姝一下子把承宇推开了,她的眼中闪烁着类似愤怒的光,那是内心的不安和对自己的愤怒。
“对不起,美姝!对不起,你太美了!”
对不起的话应该是自己说才对!美姝赶快用瓢盛了水兜头浇下,和着泪水从胸前流淌下来,浇了一瓢又一瓢。
承宇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自己造成的这个局面。
“你知道吗?”
“嗯?”
“运动员给漂亮的教练洗澡还不满足,居然想要更多,这真是胆大包天!一点儿分寸都没有!该停时就要停,知道吗?”
“是啊,是啊!”“既然知道错了,就赶快拿热水来吧,用清水再冲一遍,这个澡就洗完了。”
承宇匆匆忙忙赶去拿煤气炉上的热水去了。
事实上,美姝说话都很费力,但如果她表现出累的样子来,承宇肯定会非常担心,而面对承宇满面的忧虑,美姝就会感到更累,她也很不愿意听到“去医院吧”这样的话,所以总是用尽全身力气,跟承宇有说有笑。况且,如果真的沉浸到哀伤的心情里,可能就一直沉到底,无法脱身了。
承宇双手各提一桶水走进来,美姝朝着他撒娇似的说:
“你再犯一次试试,马上把你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