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发芽了。”
“春天都是为女人准备的,你怎么没穿裙子?”
“我整个冬天都穿裙子,现在要改穿裤子了。”
“这么说夏天你就该穿棉袄了?”
“那倒不至于。”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进了那家日本面店。正是中午吃饭的高峰时间,店里每一张精致的小桌旁都坐满了人,红男绿女,漂亮的脸蛋,丝绸一般的透黑的长发,饰物,华服,最新款的手机放在桌上,有个女的摇晃着身体笑个不停,有个男的用手捂住嘴巴,对着掌心里的电话一阵狂吻,嘬出“啧啧”的响声,想必电话的另一端正连接着一个可爱美人吧。
雪狼和乔伊坐下来,他们点了骨汤拉面和鱼排,另外又叫了一份蔬菜沙拉。
雪狼说:“下午一起去逛逛,我讨厌一个人逛街。”
“我下午还有事。”
“什么事,不就是开会吗?多一个少一个又没人会在乎。”
“你这个人野惯了,单位里的事你哪懂。”
骨汤拉面很快就端上来了,乳白色面汤又浓又香,他们很投入地吃起面来,不再说话。这里的鱼排也做得十分精致,外焦里嫩,装在鱼形的盘子里端上来,雪狼一口一块,连吃两大块。他如狼似虎的吃相,很招女人喜欢。雪狼告诉乔伊,他有两大爱好——吃和玩游戏。乔伊说,那唱歌呢。雪狼说,那是工作,不算爱好。爱好就是用不着拿它来谋生的事,爱好就是可做可不做的事。
他们很快吃完那碗里的面,离开餐馆从地下通道进入到地铁。乔伊问雪狼今天为什么没开车,雪狼说那辆吉普车是朋友的,有时开出来玩玩,以后他会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通道里很热闹,有不少商摊在那里卖东西:头饰、帽子、小包、手链、布艺拖鞋,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混在人群里,乔伊有种错觉,他们两个原本是生活在一起的一对儿,有一段时间不慎走失了,现在有某种东西把他们重新联系在一起,他们是必须在一起的。
雪狼在图书大厦挑游戏盘的时候,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待会儿想不想到我那儿去?”
“不想。”
乔伊像逃跑一样逃回家。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过了两三天之后,当她一个人坐在电视演播厅等待节目开场,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已经爱上雪狼了,她在回避这个问题,不敢承认。
双重的乔伊
乔伊很想跟丈夫谈谈关于她跟雪狼之间的事,又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们近来一直处于各忙各的状态,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在一起。张晓光在星期六的晚上亲自下厨做饭,然后他们吃饭、洗澡、做ài,这一套已变成一条铁定的“家庭定律”似乎很难改变。
她躺在张晓光身边,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但习惯还存在。她不知该怎样把这种感觉跟丈夫说清楚——似乎很难说清。他俩就像同乘在一架飞行器上的两个人,动力已经不存在了,但惯性还在。
乔伊夹在两个男人之间,时常觉得内疚。说出来,自己可能会解脱,但会伤害张晓光。不说出来,早晚有一天张晓光会知道另一个男人的存在,到时他可能会更伤心。在她和雪狼还没有那种关系的时候,她心里可能还好受点,她会给自己找理由说:“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但自从雪狼把乔伊带回到他的住处,乔伊对自己的诺言也不攻自破了。
他们第一次做ài的时间是在中午,那是一个很不恰当的时间,突然之间那件事就发生了,来不及考虑什么,他们在外面吃完饭回来,雪狼说要带她回家听“梦魔乐队”的唱片,两人就上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两个人的身体无意间碰了一下,就这一下,他俩就像被点燃一般,身体在突然之间失去控制。
他把手放在她手背上;
她反过来握住他;
他再次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两人来回来去在暗中较着劲,就像一对互相不服气的男女,在暗地里比赛手劲,表面上身体坐得笔直,下面却在不停动作着。后面的事发生得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他们气喘吁吁进入房间,在关上门之后雪狼开始亲吻乔伊——粗野的、不顾一切的吻,乔伊在心里说了句“我完了”话还没说完裙子已被脱下来。
她只戴一个银镯子,别的什么也没穿。
这时候“五月天”正在音响里热闹地唱他们的新歌小时候,那首歌特别不适合做ài,雪狼腾出一只手来想要关掉音响,没想到竟把音量调大了,声音变得震耳欲聋。
他们停了下来,相互凝望着,都有点不认识了似的。
雪狼在巨大的声响里开始脱衣服,深蓝色的毛衣、白t恤,然后是裤子,脱掉衣服之后他走过去关音响,乔伊看见他肌肉绷得紧紧的臀部,形状像雕塑出来的一样好看。之后,他们掉进一片安静的沙漠,正午的沙漠上,躺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阳光直接射到他们的皮肤上,使他们年轻紧致的肌肤变成了金黄色。
他们互相触摸金黄色的皮肤,都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
他们的身体开始缠绕,交叠,彼此覆盖。就在雪狼进入那一刹那,乔伊耳朵出现幻听:她听见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
做ài之后,乔伊接到一个电话,是赵楷的妻子张研打来的。“你没有幻听,那个叫小夏的女人她没死。”张研在电话里没完没了地说着话。她说:“都是那个叫小夏的女人害了赵楷,自从认识了她,我们赵楷整个人都变了,他以前是个多顾家的男人啊,以前连我穿的袜子都是他帮我买,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别人都说他是一个模范丈夫,可是自从他沾上那个坏女人,整个人都变了”
接完电话,两人赤裸着躺在床上说话。
“刚才谁的电话?”
“一个疯女人。他丈夫原来是我的朋友,后来和情人一起自杀了。但他妻子坚持认为他丈夫没有死。”
“一个悲惨的故事。乔伊,我爱你,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永远活着。”
“傻瓜,谁能永远活着?”
他们相互看了一会儿,关掉手机,搂抱着睡觉。正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执著地钻进来,照在他们身上,脸上,手上,脚上,他们浑然不觉,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后来他俩回忆起来,都说长这么大,他们从来也没睡过那么沉的一觉,醒来后如同再生一般,有了新头脑,新手脚,新面孔。
恋爱,如同重生一次。
他们再醒来的时候,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盯着对方看了好半天,觉得处处新鲜。伸手摸摸,还是觉得可疑,心想着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叫我遇见了呢?真是妙不可言啊。
晚上,乔伊回到姥姥家。她不想跟张晓光见面——至少有个缓冲,这样可使她心里好受些。乔伊的爸妈已经从这里搬走了,他们的新房子装修好之后,乔伊只去过一两次,一是因为忙,二是因为她大部分时间跟雪狼在一起,除周末外,他俩差不多天天见面。
吃晚饭的时候,张晓光打来一个电话,乔伊感到全家人都在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他说:“乔伊你没事吧?”
乔伊觉得这话问得怪怪的。
她说:“我能有什么事呀,我很好呀。”
“没事就好。”张晓光说“下午你到哪儿去了?你们台里的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去了。”
乔伊这才想起下午她和雪狼在一起,在床上她把手机关了。她感到姥姥姥爷都在看她,她的脸不知不觉变得很烫。
“我的手机没电了。他们找我有什么事?”
“好像是歌手大奖赛的事,他们要你去主持节目,好像就是这事吧。”
“那好,我知道了。晚上我不回来了,在这边住。”
“好吧。”
乔伊放下电话,回到饭桌旁,她觉得全家人的目光仍没从她发烫的脸上移开。他们似乎看出她内心的慌乱,逼她说出真相。她和雪狼的事当然不能告诉家里人,她只跟他们解释说:“哦,是歌手大奖赛的事,他们要我去主持节目。”
没人接她的话,餐桌上静得可疑。柳叶儿端着一只白瓷碗喝汤,喝着喝着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把乔伊吓了一跳。柳叶儿今天额头上贴的胶布是浅蓝色的,被剪成盾牌形状,上面还绘有精致的花纹,她近来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她和那个精神病医生老冷还在继续来往着,他俩的关系相当古怪,柳叶儿一直不承认她在恋爱,但她还是老去找那个人。
柳叶儿莫名其妙的笑声,就像泼向乔伊的一盆凉水,她的脸由热到凉,不光是脸,混身上下全都凉透了。
——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她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她到底在笑什么?
耳边有个女声仿佛透过麦克风在说话,声音被放得极大,发出嗡嗡的回响。然后她又听到后面的对话:
“乔伊,你是不是偷看过我的日记?”
“我没有。”
“你撒谎?”
“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话,我从不偷看别人的日记,包括您的日记。”
“看了就看了,没关系,只要你肯承认。”
“我没有,真的没有。”
“骗人!人人都在骗我,包括你、你妈妈、爸爸,没一个人肯对我说真话。你们说出真相了就怎么啦,你们就会死呀?我已经被骗局包围了,这些年来,全家人串通一气联合起来骗我,让我成为瞎子、聋子、疯子,让我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我是一个傻子吗?我是一个疯子吗?我不是!我是一个健全的人,就连我的精神病医生冷铁鑫都说我的身体很健康。很健康!你们听到了吗?别一天到晚把我当成一个病人来看待,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我不是!”柳叶儿这一通发作,就像天空中突然降下的暴雨,在所有人都没有思想准备的时候,大雨就劈头盖脑地掉下来,雨中还夹杂有大个儿的冰雹,砸在每个人的脑袋上,又蒙又痛。
发完这一大通脾气,柳叶儿丢下一桌子人,独自上楼去了。剩下的人接着吃饭,汤冷了,盘子里的肉变得很硬,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保姆去热了一回汤,但汤一端上来又以极快的速度凉掉了。全家人都无心再吃,保姆也就无心再热,任它白汪汪地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