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居住的小区,有一个捡破烂的老头,70岁左右年纪,清瘦,目光炯炯有神,背部稍微有点驼,常年穿着一件泛着白碱的蓝褂子。他像正常人上下班一样,在三个区里转悠,遇到纸壳子、酒瓶子,或者过期的食品,便如获至宝,弯下身子,用双手抖掉上面的垃圾碎屑,放进自己的三轮车里。
早晨,在人们上班之前,老头已经有了沉甸甸的收获。晚上,在人们散步、打牌的时候,老头骑着三轮车慢悠悠地穿行在楼群之间。那些垃圾车就是老人的岗位。
老头把破烂积攒起来后,放在楼房前的窗户底下。窗户底下有一个长长的厦檐,可以遮挡风雨。天长日久,绿色的草地上,被老头踩出了一片明光光的空场,像一块丑陋的疤痕长在一张俊俏的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每次走过这堆破烂,我都要皱起眉头。
我在老头的楼前住着。我们楼里的人开始不满和抗议。一开始,我们楼里的人找到物业公司反映情况,说是一出门就看见一堆垃圾,让人心里不舒坦。物业公司劝阻后,老头没有顺从,依然我行我素。我们楼里的人做出了更加强烈的抗议——拒交物业管理费!物业公司急了,找到老头进行最后通牒,甚至提出,如果老头不再捡破烂,物业公司可以免除老头一生的物业管理费。但劝说依然无效。劝说急了,老头竟然躺在地上哭闹起来。
为了多卖点钱,老头从来不把破烂卖给上门收破烂的,而是装满三轮车,送到远处的废品收购站去卖。
我们楼里的人几乎是愤怒地在背后议论老头:“太不像话了。在市委、市政府的宿舍区,竟然存放着一大堆破烂,真是大煞风景!”愤怒归愤怒,但谁也无可奈何。那堆破烂像一道摧不垮的风景,每天按时出现在行人的视线里。
老头是原地委某机关的一位老工人,生有一个残疾女儿,智力严重障碍。我开始观察老头。只见他不是手里拿着秤,给他那些宝贝过秤,就是弓着腰用塑料绳捆绑纸壳子。身边站着他的老伴,满头银发,清瘦中透着利索。另一边站着一个身材臃肿的女子,皮肤白皙,看不出年龄,脸庞像满月的婴儿一样饱满,但额头窄小。女子穿戴整洁,但走路十分困难,需要老人的老伴搀扶着一点点挪搓。这应该就是老头的痴呆女儿。按老人的年龄推算,他的痴呆女儿年龄应该在30岁——40岁之间。
人们开始推测,老头是为了女儿才捡破烂。他想在活着的时候,能为女儿攒一笔足够的钱,好在身后托付他人养活女儿。
有一次为弟弟在院内搬家,需要用三轮车运送东西,妻子找到捡破烂的老头借车子。妻子回来说,老头家里很脏、很乱,没有值钱的家具。
妻子在一家破产企业内退后,在大学做过保洁工,比较同情老头的遭遇,和我商量:“以后咱们家里有吃不了的东西,送给老人吧?”我未加思索便同意了。一开始,为了不伤害老头的自尊心,妻子趁老头不在的时候,先后将2斤干鱼和一斤香油放在老头的三轮车上。后来,和老头熟悉了,妻子又把储藏室里那半箱子海蜇送给了老头。当妻子把四五斤海蜇送给老头的时候,老人很高兴,看着箱子上的韩文,笑眯眯地说:“谢谢!还是韩国的呢。”
此后,每天和妻子外出散步,我们的目光都会向老头的破烂堆扫描一下。我和妻子交谈着:“破烂少了,准是卖掉了。”“老头这么辛苦,准能长寿。”“老头也不容易啊。为了自己的孩子,宁可放弃自己的脸面。捡破烂也许是老头的一个精神寄托,要不摊上这么个傻孩子,他早就累垮了。”
过了一段时间只见老头和老太太在垃圾前忙活,却不见他女儿的身影。妻子告诉我,女孩子死了,夏天热死的。我说怎么没听见哭声和其他动静呢。妻子说,女孩被娶阴亲的接走了,听说给了老头六七万块钱。听到这里,我的感情是复杂的,既为老头惋惜,又替他高兴,家庭负担小了,终于可以不再捡破烂了。可接下来的日子,老头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还是成天风雨无阻地整理着他那些宝贝。我有些不解,但转念一想,大概老头已经把捡破烂当成自己的职业了,靠这个来打发难熬的时间,减轻丧女之痛。
2010年8月的一天上午,我与妻子出小区,被老头拦住:“同志,你认识这两个人吗?”老汉手里举着两个天蓝色的工资折。我接过一看,是建设银行的。我再看工资数额,发现里面都有钱。一张余额1400多元,一张余额300多元。我明白了老汉的意思,他在捡破烂的时候,捡到了这两张工资折,现在想归还主人。我就对老汉说:“我不认识这两个人。你可以去建设银行问问,他们那里有登记。”看着老汉失望、疑惑的表情,我解释说:“存钱的时候,银行都进行身份登记。”那一刻,我看到了老汉灵魂里迸射出的人性光芒。
从那天开始,这堆破烂不再那么刺眼,甚至有点让我欣赏了。
2009年5月7日初稿
2012年12月19日增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