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记不起父母是谁,有没有兄弟手足。我呆坐了整整两天,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那种感觉真可怕,你懂么?我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分不清男女的区别,直到记起了‘男’这个字,再到外面公共卫生间去对比了一番,才确信自己是男人想起那段日子我就口干舌燥。”他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可乐。
“你说‘记’起男这个字,那么说你还是有记忆的?”
“不。”帝启拿出纸笔,画出一个简略的大脑图形,比划着说“记忆是分很多层面和种类的。知识、常识,以及本能,这些东西一旦自婴幼年时期成功塑造,就几乎不会消失。知识,准确点说,是大脑皮层下,数以百亿计的细胞之间建立的数以万亿计的化学信号链接。然而个人经历,也就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人生记忆’,则与大脑这个位置的海马体有关。看,这里。一旦海马体受损,人生记忆就很容易消失。但大脑其他地方即使细胞受损或消失,却因为有足够多的相互链接,而使‘知识’可以在瞬间被重新复制出来。”
“啊,我知道了!”矢茵叫道“我爷爷以前脑溢血,导致很多记忆都失去了,但认字啊,使用各种电器呀什么的,他都没忘,生活一切如常。是不是这个意思?”
“完全正确。绝大多数失忆者,生活都没有太大的困难,就在于此。”
矢茵伸手摸到他脑袋后面:“那么说你海马体受伤了,有什么坑呀洞的,给我看看?”
帝启沮丧地道:“问题就在这里。我做了不下十次核磁共振检查,大脑一切正常——简直太正常了,医生甚至认为,我大脑的活跃程度远超常人,建议我注意保温。”
“哈?怕你凉着?”
“恰恰相反。”帝启说着打开冰柜,拿出一袋冰块,按在脑袋上“由于活动太剧烈,常常因为头脑温度过高而至偏头痛,不得不吃止痛药。而且我肾上腺激素指标也偏高。偏偏最关键的、完整的人生记忆缺失!”
矢茵想起了讨厌的玛瑞拉的话:他虽然是恶魔,却是个失去记忆的恶魔
她迟疑地道:“有个人也失忆了”
“哦!”帝启猛地提高声调“你别说了,我知道那个人!你千万别相信他,千万别信!”
“你不是从未见过阿特拉斯么,为何对他如此反感?”
一听到这个名字,帝启显出便秘般的青紫脸色:“我当然知道!那个人、那个家伙,他是个真正的魔鬼!”
“你真见过他?”
“一次也没有!”
“这么肯定?也许在你失忆之前曾见过也说不定”
“不!”帝启斩钉截铁地说“我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就证明没有。”
“为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两个人一旦见面,只能活一个。我不知道原因,但我可以确定。”
矢茵彻底困惑了。他们二人尽管模样基本相同,性情和性格却有云泥之别。父亲曾说过,口音、动作、习惯等都可以模仿,然而气质性的特征,却绝难伪装。如果这一切真他是装出来的,那可真不简单。两个只能活一个?听起来简直像肥皂剧的名字。
矢茵不动声色地说:“继续,我相信还有很多让你自己也疑惑的事,对不对?”
“是。我在抽屉里找到身份证,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有房契,十几张各国银行的金卡实际上,第一次看到这座天文望远镜,我比你更为震惊。失忆之前我究竟是个什么人?冒牌天文学家?”
“一年多时间,我白天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晚上望着星空出神。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我。也许柏拉图是对的,认知既回忆,可他明白一个人孤独的找寻回忆是多么痛苦么?”
他说到这里,陷入某种无法自已的情绪中,把脑门上的冰袋压得更紧。
矢茵道:“可是嗯,失去记忆也不错啊,有个全新的人生了,不是吗?”
“嘿嘿,”帝启惨笑两声“全新?你根本不明白,我像一具卡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僵尸,过去无法摆脱,现在如同梦境。每天晚上,无数似曾相识的场景出现在梦里,有个恒古不变的声音对我说:有件事你必须,你必须醒来,却一丝儿也抓不住。一定有什么原因让我存在,一定一定有个原因。这个念头像被人用刀刻在我心中一样深刻,以至于每次触碰到它,都会痛苦得无法自持。然而——”
他疲惫的叹了口气。
矢茵歪着头想了一阵“与关键碎片有关吗?”
“我正要说到这个。”帝启喝干了可乐,勉力振奋精神“自我苏醒以来——如果仅仅指身体的话——有许多奇怪的事情,在某个确定的时候和地点发生。这些事看似完全不必要,或没有关联,却让我不知不觉获得了许多回忆,且这些回忆都指向同一目标。两年前,我突然意识到——有人,也许就是我自己,在失忆之前就把这些事安排好了。是的,这就是所谓的关键碎片。”
“每当某个关键碎片出现,我脑子里就会突然蹦出一连串记忆,于是明白了一些事。有的时候则是突然发现,两件原本单独的事,其实联系相当紧密。这感觉真怪异,简直让人恶心,你懂吗?我像个牵线木偶,按照早已设计好的套路往下走,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一个月前,当电视上出现你获得本市中学生体操冠军的新闻时,你猜怎么着?嘣!”
帝启做了个脑门爆裂、脑浆四溅的动作:“你是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一根炮仗,差点把我炸上天。”
矢茵恼火道:“有那么夸张吗?说到底,我才是莫名其妙的受害者呢!”
“是、是!抱歉,我说得过火了,”帝启忙道“只是在那个时候我实在想不到有另一个词可以形容当时我就如同被闪电打中一样,唰!浑身通透!有件穿越千古的大事在我脑子里浮现,并且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了。那一刻我就知道,你,绝对是我最最最关键的碎片之一。”
他说到最最最几个字的时候,矢茵已经开始微笑了,谁知后面跟了“之一”她的嘴巴立即瘪下去,同时心中暗恨:这个王八蛋,说了不再提喜欢两个字,果然不提
她哼道:“碎片这个词总是让我很不舒服。那么你到底想起了什么事?啊就是那四块什么黄什么驴子的?”
“是黄、范、吕、石。开启万神沉睡之地的钥匙,一个伟大神圣的神迹,一段人类失去的过往”帝启一脸神圣,不过没坚持多久就变成沮丧“可惜我还没能记起,那地方究竟是什么,唉。”
矢茵没好气的呸道:“我看啊,你八成是得了妄想症,不知看了什么yy小说,就自己胡编乱造起来了。拜托,网上那些yy小说看了除了伤身,还能有什么用?你真是个宅男!”
帝启抓了抓脑门,忽然问:“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矢茵脸色沉下来:“我警告你,如果再随意跟踪我,调查我的隐私,我可就要报警了!”
帝启不理她,继续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生日那天,你的父亲,上一代执玉使,将会送一件生日礼物给你。”
“”“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件礼物呢。”帝启说着往后仰,兴奋莫名地搓手“身为六十年来第一位执玉使,会留下传说中的‘吕’么?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大事件啊你不兴奋么?啊,是了,你还不能体会四块黑玉的重要性,你也不知道执玉使是个多么响当当的名头。”
矢茵继续一言不发。她什么也没想,因为帝启说的是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所以表情也很坦然。
“我上次说,唐朝太宗皇帝知道了黑玉能引领人至‘万神沉睡之地’,或许就是神话里的蓬莱仙山罢。他立即下令,命卫国公李靖着手调查。当时李靖官居尚书省右仆射,为避免外人猜疑,于殿中省成立了极其秘密的执玉司,他亲自担当第一任执玉使。从此以往,一千多年来,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执玉司一直都是国家最为隐秘重要的机构,执玉使由皇帝亲自任命,权柄通天。历代许多名臣都曾担任过执玉使一职,比如唐朝有褚遂良、姚琮、郭子仪,宋有赵普、王安石,秦侩得势后,也曾任职十年之久。明有徐达、杨廷和、张居正等。清代以降,执玉使之位更是只有近支亲王才能担当,唯一的例外可能只有曾国藩。辛亥革命后,天下大乱,执玉司因此被取消长达六十年。你父亲是新中国建国以来上第一任执玉使,可算承前启后的关键之人。”
矢茵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可乐,打个饱嗝:“你继续说,呃,这个故事还有点意思。”
“这不是故事。”帝启由衷地说“你简直不能相信,曾经有多少人为了它而送命,那绝对是一个以万为单位的数字。”
他住了嘴,眼睛幽幽地看着矢茵。
片刻,矢茵艰难地说:“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一定认错人了,真的!我父亲,哈哈,怎么可能是什么执、执什么使?他只是一名普通得掉渣的保险公司员工,他甚至连”
“你说的是这个人么?”帝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读出上面的名字“销售经理,矢通。”
矢茵一把抢过,眼睛瞪得浑圆。憋了半天,她才颤抖着问:“你、你怎么可能有这你认识我父亲?”
帝启尴尬地说:“当我醒来时,它就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只知道它很重要,却一直等到在电视上看见了你,我才突然想起他是执玉使,以及执玉使所肩负的使命。至于我是怎么得到的,是不是认识你父亲,则完全想不起来。”
他向矢茵伸出手,诚挚地说:“所以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帮助我。”
“不,”矢茵一步一步后退,额前的碎发一根根往上竖起,脸色白得吓人。“我不会。你说的这些我全都不想知道。父亲给我的礼物?真是荒唐!黑玉?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是什么关键碎片!是了,我父亲就是被你害死的,是不是?是不是?”
帝启迟疑着说:“因为没有记忆,所以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可是请你相信我!”
“相信?”矢茵退到门边,用力拉门,可是门纹丝不动。刚刚还是一个有趣的故事,突然间随着的父亲名片,无比真切地展现在眼前。矢茵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又是茫然,忍不住拼命拍门,尖叫道:“我不信!我什么都不信!开门开门开门”
门突然向外打开,矢茵收不住劲,哇啊一声扑出门外,顺着楼梯咕噜噜滚了下去。帝启本是怕她打痛了手,才偷偷开门,听她摔得山响,吓一大跳,赶紧跑到门口。楼道里已看不到矢茵的身影。
他转身推开另一扇门,跑出房间,跑到楼顶的边缘,只见矢茵正跌跌撞撞地跑过楼前的草坪。她回头看了一眼,当发现帝启正从楼顶看她,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她连着跳了两步,跑得更快,转眼就绕过酒店前的树丛,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