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ot;唐惠娟和华雯雯。""嗨,你这个人真叫怪,像个算盘珠珠,拨一拨,动一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能多讲点情况吗?"柯碧舟摊开一只手:"讲什么?""你们四个男知青叫什么名字?""我一个;还有一个叫苏道诚,高干子弟;另一个叫王连发,高级职员出身。第四个叫叫肖永川""那个小偷?"柯碧舟紧紧地闭一下嘴,点了点头。"你这人真有点叫我发笑,说那些男生的时候,为什么都要报家庭出身呢?"杜见春"啪嗒啪嗒"用劲地打着扇子,爽朗地笑着,"哈哈,我又不是来搞运动的,要排左、中、右,划分阶级阵线。"柯碧舟的眉梢耸动了一下,闭紧了嘴,不吭气儿。杜见春察觉到柯碧舟不悦的脸色,不露声色地岔开话题道:"告诉我,你们六个知青出工勤快吗?队里对你们的印象好不好?去年每个劳动日值好多钱?知识青年能够自给自足吗?业余时间你们干些什么?"
面对杜见春连珠炮似的提出的一串问题,柯碧舟蹙着眉头,右手一个一个顺序拨着左手的手指,一一简短地回答:"我们都出工。其他人勤快不勤快我不知道,我是天天出工的,除非生病。队里除了对肖永川有点嫌恶,对其他人似乎都好。去年每个劳动日摊到六角,天天劳动,勉强能自给自足。业余时间各干各的事。"杜见春亮闪闪的目光入神地盯着柯碧舟,仔细听着。见他答完,她又不客气地笑着说:"你真自私,别人勤快不勤快你会不知道?住在一幢茅屋里嘛。业余时间各干各的,都干些啥呢?""串门的,拍马屁的,拉二胡的,抽烟的,翻书的,啥都有。""你呢,干些什么?"杜见春的双眼毫不放松地望着他,望得柯碧舟都有些慌神。他回避着她那灼人的眸子,讷讷地说:"我么,我不干啥""撒谎!星期天你不去赶场,躲在屋里肯定有事。"杜见春尖锐地说,"说,你干些什么?""我我在学习写点东西。"不知怎么搞的,在她审讯般的逼问下,柯碧舟不得不照实说话,可话一出口,他的脸就不好意思地泛红了。
杜见春两条淡淡的眉毛闪动了一下:"写什么东西?""小说。""真的吗?"杜见春大感兴趣地扬起双眉:"你倒是真有毅力。写的是什么小说,能给我看看吗?"柯碧舟的脸涨得绯红绯红,为了掩饰自己的忐忑不安,他伸手拿过几根干柴,支支吾吾地说:"不能给人看,也不能给你看。我也根本根本没有写完加几根干柴,你再烤烤"
"不用加了。"杜见春收起折扇,友善地说,"看,我的衣裙都干了。这一小点火,烤烤鞋袜足够了。"柯碧舟忙乱地收起柴,仰起脸来,正望到杜见春那双灼灼撩人的眼睛。她显得坦率、自如,头一次走进集体户,竟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同柯碧舟讲话,也仿佛是相识多年
的同学,直爽得惊人。火光的一闪一亮中,她的双颊上喷着两朵红云。光滑红润的额头上,沁着几颗晶莹的汗珠。柯碧舟移开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屋角落,那儿置放着一只大木桶,一对水桶,这是集体户的公共用具。他站起身,走进男生寝室,打开木箱找出一条崭新的蓝白条毛巾,拿出脸盆,舀了点水说:"你洗个脸吧!"
杜见春嫣然一笑,显然含有感激的意思,说:"谢谢。你还没请我喝茶呢。"说着,她舔了舔嘴唇。柯碧舟抬头细瞅,这时才发觉她微厚的嘴唇有点干燥,嘴角边那缕颇具讽刺味的笑纹,那么明显地翘起来。他急忙低下头又去屋里拿出一只搪瓷白茶缸,倒了一杯开水,递
给使劲洗脸的杜见春说:"我没茶叶,你喝白开水吧!"杜见春嘴角一翘,笑吟吟地直点头:"白开水也很好,谢谢,谢谢。"
倒了洗脸水,杜见春端起茶缸"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粗粗地喘了口气。她显然很渴了。见柯碧舟凝神望着她,她抹抹嘴角,吁了一口气说:"这水真甜。"柯碧舟自她进屋后第一次微微笑了。杜见春发现,脸貌粗看有些吓人的柯碧舟微笑的时候,非常动人。她探究般的看着他,用劝解的口吻说:"有空该洗洗衣服、理个发。你们男生,都是懒鬼。"柯碧舟的脸红到脖子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奇怪的是,被她当面揭了短,他并不恼。相反还诚挚地点了点头。
一阵风吹过,雨显见得小多了,雨点子不像刚才那样"答答答"击着地面直响了,屋檐水也减弱了"哗哗"直流的势头。柯碧舟估摸着,时间近黄昏了。他转身向大门外望
望,生怕五个去赶场的知青此刻回到集体户来,看到他和一个姑娘相对坐着,那多尴尬啊!他盼着雨快点停,烤干了衣服的杜见春也该走了。
可杜见春并没想到走,她带着一种年轻姑娘的关切,向前凑凑问:"告诉我,你是怎么下乡的?""我?"柯碧舟怔了一怔,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要我讲假话,还是真话?""当然是真话啰!"杜见春语气中带着极大的惊异说,"莫非人还愿听假话?"柯碧舟有些局促不安,他机械地咬了咬牙,声音呆滞干涩地说:"我是没办法才下乡的""什么什么?"杜见春惊叫起来,锐声呼叫着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不是自觉地上山下乡干革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来的?啊,你这人真落后,真落后!"柯碧舟被这两句话刺痛了心,他闭了闭眼睛,微点着头承认道:"是的,我真落后。是真落后。"杜见春惊愕地瞪大了一对闪烁发光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柯碧舟,仿佛一眼要看到他心里去。柯碧舟毫不遮掩的回答,显然使得她犯疑了,她放缓了口气,岔开话题说:"我是积极主动地要求下乡来的。你想想,波澜壮阔的上山下乡运动风起云涌,如海的红旗,欢送的人流,充满期待的笑脸,改造世界、建设祖国的崇高职责,一代革命青年,能无动于衷吗?能站在时代的潮流之外吗?不能,绝对不能!我们一定要投身于这场伟大的革命,沾一身油污,滚一身泥巴,用劳动的汗水改造世界观,做新时代的开拓者。把我们年轻的生命这一滴水珠,汇入时代的洪流。所以,尽管我完全有条件留城,我还是到山寨来插队落户了。"
杜见春满以为自己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能打动柯碧舟的心,哪知道柯碧舟半闭着眼睛,在她说话时,接连转身向门外望了两次。杜见春被他这种轻蔑的态度激怒了,她把茶缸往板凳
上重重地一搁,"呼"地一下站起来,说:"谢谢,我走了。"柯碧舟这才把眼睛睁大,赞同地说:"雨也已经停了。"果然,屋檐水已经要隔好久才往下滴一颗水珠了。只是浓黑的乌云仍堆积在空中没有散去,给人一种压抑感,看样子,随时有可能又下起大雨来。
杜见春活到二十二岁,从来没碰到过柯碧舟这样个性的青年人。她几大步走到门口,回过头来,重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蓬乱过长的头发,黑瘦的脸盘,悒郁的眼神,打满补丁的衣服,光着一双脚板。针对他的自甘落后、消极悲观情绪,她真想愤愤地训斥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他的举止神态实在有些异样,又有些令人怜悯,她冲到喉咙口的话变成了这么一句:"你有雨衣吗?借我"这一回柯碧舟不但脸涨得通红,还显得很狼狈,有些局
促不安,他极不情愿地回答:"雨衣和伞我都没有。我很穷,对不起。"杜见春只觉得自己的心抽搐了一下,她一眼也没看他,急促地说:"那好,我跑快点赶吧!"话语比急急站起身来时柔和多了。说完,杜见春冲出了暗流大队湖边生产队的集体户,顺着出寨子的泥泞山路,甩打着双手疾跑而去。一路上,她的脚跟溅起无数的泥花水沫。只一忽儿工夫,她的身影就被那几蓬钓鱼竹遮住了。在柯碧舟的视野里,只看见几座耸立的山峰和一条稀脏的泥路。他无力地倚靠在门框上,颓丧地望着远处,遗憾地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太冷漠了。她是哪个大队的知青?我甚至也忘记问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