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美淹没了这个狭窄昏暗的房间红霞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沉重阴影,而他依然在拉提琴。他早已忘记了,他现在演奏这首歌仅仅是为了对她表示敬意。他的全部,对世界上所有妇女的爱,对美好事物总体的爱,都在幸福热情颤动的琴弦上觉醒了。他不断觉得有了新的提高和更狂热的力量,但是没有达到令人愉悦的满足。在最迅速的振奋中也还是只有渴望,只有的渴望和欢呼的渴望。于是他一直继续演奏,像是要协调某个确定的和弦,走向一个他没能找到的结束性的和弦转变。
突然他中断了拉琴艾利卡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呜咽,便昏倒在沙发上了。她本来是在琴声的引诱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的。她那软弱敏感的神经总是屈服于感情音乐的魔术。听到忧伤的旋律,她就会哭泣。这首歌里含有迫切的和令人兴奋的期待,使她内心的全部感情都激动了,使她的神经处于可怕的,喘息不止的紧张状态。她觉得这种受到抑制的渴望的压力如同是一种痛苦。她感到仿佛在这种桎梏人的痛苦中她不能不呼喊出来。但是她又不愿意这样做。于是只有在突然的啼泣痉挛中她那控制不住的感情激动才能平静下来。
他跪在她的身边,努力使她平静。他轻轻地吻她的手。但是她一直在颤抖。有时候她的手指也一阵痉挛,如同受到电击那样。他亲热地和她说话,而她却充耳不闻。现在他变得更加热诚了。他说热情的话,他吻她的手指,吻她的手,吻她不住颤动的嘴——她的嘴在他的嘴唇下边也无意识的发抖。他的吻变碍愈来愈迫切,同时他还在讲些温存体贴的情语。他愈来愈狂热和愈急切地抱紧了她。
突然间她从半睡梦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她简直是猛烈地把他推了回去。他在惊恐之中心神不定地站立起来。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回忆起来了种种事情。随后她的目光惶惶不安断断续续地说,但愿他能原谅她。她的神经性痉挛经常这样发作。这一次是音乐使她激动起来的。
痛苦的沉默持续了一小会儿。他不敢作任何回答,因为他害怕不得不扮演个卑劣的角色。
她又补充说,现在她得走了,早就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再说家里人也等她太久了。她说着话同时拿起自己的外套上装。他觉得她的声音很冷淡,简直是冰凉。
他本想说几句话。但是他觉得在刚才的陶醉中对她讲了那么多话之后,再讲什么话都是可笑的。他默默无言,尊重地把她领到了门口。他在吻她的手分别的时候,犹豫地问了一声:“那么明天呢?”
“照我们约定的。你想得起来吧?”
“那当然!”
他感到愉快的是,她在离去的时候对他的举动没有说一句话。他还钦佩她那高雅的矜持,既原谅了他,又不使之流露出来。他们还匆匆地互相说了句告别的话。然后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
星期天的早上,天气有些阴暗和沉闷。浓浊的晨雾用灰色的密眼大网笼罩了整个城市。但是在那昏暗的网中不久开始闪射出光来,仿佛大网里捕捞到一顶沉甸甸的越越明亮耀眼的黄金王冠。最后在光亮的重压下昏暗的大网破裂了。于是春天的清新阳光照射出了,普照在光滑的窗玻璃上和湿漉漉的房顶上。无论在闪发光亮的地方和积有深水的地方,还是在散射红光的半球形教堂房顶上,以及向外探望的人们充满欣喜的目光里,都反映出阳光的青春面容。
到下午明媚的阳光已经推进到了街道里。来来往往的车辆叽叽嘎嘎形成了欢快的旋律,但是麻雀的喧哗声更大。为了争夺电缆线,它们在上边呜叫不休。这时候在巨大的混乱中电车也发出了刺耳的信号。浩浩荡荡的人流如同黑压压的大海潮水,涌向市郊地区的大路。在这样的人流中,那些敢于最初重新穿上白色和颜色鲜亮的春装上街的人,形成了一道光彩夺目的闪电。而那太阳,那普照大地的太阳,正辉煌灿烂,凌驾于万物之上。
艾利卡愉快地往前走去,轻松喜悦,就像是挽着他的胳膊散步。真的,她像孩子似地跳舞和狂奔起来。她穿起简朴平整的衣服,并用发夹把头发束高,显出十足的孩子气和少女风度。她的精神焕发是热情洋溢的和出自内心的,这使他的端庄严肃很快也化为乌有了。
不久他们放弃了原先到普拉特公园去的决定,因为他们害怕在漂亮的公园里的肃穆安静中到星期天会出现混乱的尖声叫喊。他们的普拉特公园精心护理的林荫道很宽广,两旁都是很古老的栗子树。辽阔的河谷草地呈扇面形,直达浓密的森林地区,此外还有个极大的草原牧场。在那里沐浴柔和的阳光,就会完全忘却近在咫尺不停地呼吸和的百万人口大城市。但是一到节假日,这种魅力便消失了,便在潮水般涌来的人流面前隐蔽起来了。
他建议往德布林方向走去,可是要远远走过一处有许多令人感到亲切的白房子的地方。那个地方确实可爱。那些房子从景色幽雅,但又为昏暗包围的花园里向外边卖弄风情地闪现姿容。他知道那里有两条道路,幽静而且富有情趣,通过布满槐花的狭窄林荫道就平缓地进入了广阔的田野。今天他们就是走的这条路。他们来到一处安静的地方,这里有简直是乡村风味的假日宁静,它犹如无法捕捉的清风,陪伴他们走完了全部行程。有时候他们相互对视一下,都感觉到,他们的沉默含意多么丰富,以及沉默如何带来和增强了对于欣欣向荣的春天的全部幸福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