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勒堡。发现自己看见这个旧居仍然深受感动,让云妮十分惊讶。它是一座俯瞰河面的巨大方正碉堡,这么叫它虽然贴切,然而并没有传达出那种效果。
今晚火炬点燃起来,马车渡过河面时,空气中飘荡着桥上每隔一段距离架设的小铁盆里燃烧的松脂气味。在落日的馀晖下它们并不明显,但她很高兴看见熊熊的火焰:它们将照亮夜空。她看见河岸两侧的壁垒上有着更多的火炬,一束束火焰在风中摇曳,向两边伸展开来,围绕着整座城堡。一个世纪前的一位建筑师将城堡靠河岸的壁垒修筑成围墙,形成俯瞰泰晤士河的步道。在火光的照耀下,底下的河水活了起来。
过了桥,马车驶进一条用火把点燃的通道,出了通道就来到第一座大门,通往上方较矮的了望台。穿过大门时,她朝明克喊道:“瞧见上面的那些缝隙了吗?”他歪着头往上看,她解释道:“那是用来朝底下的敌人倒热油的。”她颤抖着笑了起来。
他们穿过铁和木头制成的大门。那是一座格子栅门,往上升起可达三十尺高,要让它完全放下来得花上三十秒的时间,铁铸的门闩重达两吨几世纪以来一直保卫着乌勒堡,没人能够不受邀约而进入。
他们继续往上,穿过一条两侧是守卫室和外围建筑的走廊,枪眼和石墙后面曾经布满了大军和弓箭手,这令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噢,乌勒,她心想,这么一个迷人又让人畏惧的地方正好用来举办公爵的舞会。一个以威吓为目的而建造的地方,一座高雅、坚固的城池,是几个世纪以来不停地带回宝藏的骑士们的家园。
他们进入庭院,一名仆役从暗处跑过来,扶云妮下车来到铺着阿拉伯磁砖的马车入口。明克跟着她下车,更多的仆役从高窗蜂拥而出、在草地上形成长方形亮块旁的阴影处朝他们跑过来。屋里传来人声和音乐。
云妮抓着晚宴皮包的提把,戴手套的手指紧握。赖氏兄弟从她身旁走过,她则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明克停下来等她,安静地看着一切。
她不知道他原本期待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眼前这副景象。除非他到白金汉宫抓过老鼠,否则他根本没有任何概念,也没有经验可以与眼前所见相比拟。
他并不是安静,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她害怕他是吓呆了。
她感到有些头晕,很清楚他们即将进入的房子。虽然它们的样子应该和她以前熟悉的不同以前没有这么亮,挤满了人群,有乐队演奏,除非有人受邀来吃饭。这真的会让人十分紧张,可怜的明克,她心想。
她听见她的马车驶开,到车辆排好队且将整夜等候的地方。两名仆役替她拉开眼前沉重的双扇门。
灯光、音乐及鼎沸的人声流泄出来,夹杂着水晶玻璃的叮当声。除了她的学生,云妮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这些人。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是现在?
为了目睹六个星期前所想像的一个笑话吗?关于送不,事实上是带一个捕鼠人到她表亲的舞会上?那时候似乎很好玩的主意,现在就算它还是个笑话,也一点都下好笑了。
包糟的是,当她扭头寻求支持,却一点也得不到,因为她看到的并不是一个捕鼠人。
她看见一名高大的绅士站在身旁,身材挺拔,高顶礼帽的角度无懈可击,肩膀宽阔,身上的长斗篷被从河面上刮来的风给吹得向后飞扬。夜色里的明克一边暗一边亮,背部只有肩膀的部分照到火把的光,前身挺直,衬衫和背心被黑色的西装给衬得雪白无比。
还有他的脸。天啊,他的脸。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从门厅投射出来的光线则照亮了其他部分颧骨的角度,挺直的鼻梁,宽阔、坚毅的下巴线条慑人的俊美。在她身旁的是身穿被风吹起斗篷的神秘绅士,衬里露出一种鲜明而诡异的紫色。
有好一会儿她不知道他是谁,为何会站在这里,或是自己为何会站在他身旁。身在此地让人感觉如此的不真实。
然后他问:“我们要进去了吗?”露出她所熟知又陌生的笑容,嘴角迷人的往旁边撇。
她大吃一惊,问道:“明克?”
戴着帽子的头转了过来,直视着她。她轻声问道:“你真的想进去吗?”
他毫无犹豫地答道:“当然。”她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圈住她的腰。他轻声道:“我绝不会错过的。”
他的手往上移,头靠得更近了,正打算摘下帽子吻她。可是她迅速武装起自己,阻止他。她感觉到他的手臂收紧,她手下的胸膛则是挺直的。
上帝站在他们这一边,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兴奋不已。
甚至有些得意洋洋,她心想。他的信心令她恐惧。“记住那些规则”她轻声道。
“噢,云妮,”他轻答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哪有什么规则。”然后他的身体挺直,对着她大笑起来,近乎是嘲笑。
她正要教训他,把他带回地面。可是当他们的身体分开,她感觉到某种小而轻的重量存在于他们俩之间,就在他斗篷的衬里内。
“你戴了手套吗?”她问。
“戴了。”他告诉她。
“但那又是什么?”她伸手指着那东西。
他向后退。“费弟。”他说道。
“什么!”她的心差点跳出来。突然的吁口气,她戴了手套的手按住胸口,摇摇头。他是故意折磨她。“天啊,”她说。“我还以为你说真的,别这么坏心肠,你把我吓坏了。”
他没答腔,只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十分严肃地轻声说道:“我不想吓着你。”
“那就别再捉弄我。”
他好一会儿没开口,然后他认真地说道:“好吧。”
“你们两只爱情鸟到底要不要进来?”赖莫尔在前面叫道,和他的弟弟一起站在门口。
明克伸出手臂。云妮挽着他,开始往前走。
他们要将大衣留在衣物间时,略有小波折。要将漂亮的新斗蓬交给仆人,让明克有些犹豫,直到云妮鼓励他。“没关系的,”她小声道。“他会照看所有的东西,你尽可以把东西留在这儿,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笨拙的地方,那么这就是最后一桩了。脱下大衣,他挽着她戴了手套的手,放进自已的臂弯里。笨拙的人换成了她,当他们走进去且被报出名字时,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自悬崖跳下去的人。她曾和父亲在多佛见过一个人表演从悬崖跳下英吉利海峡,她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为什么不会死掉。
当她听到:“包云娜小姐与巴顿里德子爵殷迈克爵爷”时,那就是她的感觉,仿佛轮到她往下跳,而且很可能会就此死掉。
她和明克走上一个很大的平台,平台的下面是状如纪念堂前的阶梯通往舞会的大厅。云妮挺直身体,提醒自己要记得呼吸。
而明克似乎得提醒自己要走慢一些。当他们开始往下走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噢,瞧瞧这个房间的大小!噢,我的天啊,我等不及要和你在舞池里跳舞了看看那一大片舞池!”
还有那么多的人。天啊!
而且每个人似乎都停下来抬头往上看。
一边往下走,云妮一边偷瞄着他,寻找和自己相同的心情,然而一点也没有发现。他的头昂得高高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十分镇定,仿佛每天都走下这些宽大的大理石阶梯。勇往直前,这个字眼正好用来形容他。勇往直前、英俊、让人印象深刻,打扮得宜,而且风度翩翩。
这种风度是他与生俱来的,其他部分则是由衣服、言语和仪态所一层层组合起来,加在一个她想要看穿、然而却看不见的捕鼠人身上。那个明克到哪儿去了?
她现在看见的是附在他身上、听由明克操纵的幽灵。那个幽灵正穿着他的皮囊。年轻一些的时候,走在这样的一个男人身旁,会让她难以和他交谈,话语将梗在她的喉间。
明克到哪儿去了?她找不到他。
别人找得到吗?
认出在茶室遇见的怀特伯爵夫人时,她拿起了夹鼻眼镜。真是的,这实在那女人也看见了他们,从房间的另一头朝他们走来。伯爵夫人会在场原本是意料申之事,但比较意外的是,云妮还看见了六个星期前明克不怎么优雅地闯进茶室的那天,也在场的两对男女。她也瞧见了几位从前的学生,其中一名,就是那位可爱的公爵夫人,一看见云妮马上转过身来,优雅地提起裙子边挥手边走过来这是不对的。
虽然如此,云妮还是轻松地打着招呼,微笑地露出高兴的样子。
她也想放松下来,真的,可是该怎么做呢?有这么多人在注目着,她实在做不到。而且明克他简直比送她的那件衣服更糟。他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人们纷纷停下来注视着他。新目标,新的闲话,一个让妈妈们评头论足、让爸爸们谈论不止、让年轻女孩们叹为观止的新单身汉。就全场鸦雀无声的情况看来,整个屋里的人显然都为了某个理由在打量他。他和那个满脸雀斑、挽着他的臂弯走下楼梯的高个头女子。
位于楼上平台的乐团所演奏的华尔兹正好结束,马上接着奏起了另一首开场的乐音赞颂另一条河流,流过奥地利的美丽蓝色河流。
到了最后一级台阶,就在她和明克要踏上这个房间时,旁边的一小群人让开来,露出后面走廊上僵硬地瞪着他们的人
一张没有人坐的椅子,一个女人绕过它向他们走来。如果云妮没有记错,那就是包福德年轻许多的薇安公爵夫人。
从楼梯到椅子那儿铺着地毯,就像朝臣觐见时走的通道。唯一不同的是平时接受觐见的那个人现在不见踪影。明克和云妮踩着地毯走向公爵夫人,她来到中途的地方迎接他们,仿佛要弥补那张空空的椅子所带给人的侮辱这暗示了公爵对她的到来的看法,云妮想。
她思索着该说些什么,如何才能不对福德的妻子说出怯懦而有损自尊的话,又该对存在于云妮和这位叔公之间的多年憎恨做出什么反应,最后是明克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在公爵夫人面前优雅地深深一鞠躬,说道:“晚安,夫人,谢谢您邀请我们。”他很高兴能够前来。
云妮跟着行了个屈膝礼,困惑地想着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简单的了。真诚的感谢,直接的表达。
鲍爵本人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她点点头。
在任何人继续试凄之前,明克拉着云妮的手,扶着她的腰将她转个方向,两人旋即进入舞厅。
他边走边微笑,仿佛在说福德大可以粗鲁无礼,他们却不必。他们可以玩得很开心。他当然可以,云妮抬头望向他的脸,看着他的自信和完美,然后皱起了眉头;她一震。他是怎么办到的?如此地从容不迫,一点也不怯场。
他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连手指都不用抬,就可以让她羞窘难当的人。
他今晚彻底瓦解了她,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翻了过来。
“怎么了,亲爱的?”
她抬起眼睛望着这个自己深爱的人,咬住嘴唇。一瞬间,他又是她的明克了。“你让我惊讶。”她说道。
他弹了一下舌头。“不,不,亲爱的,别这样,我只是在假装,跟着我一起假装吧!”仿佛示范似的,他用一种最戏剧化的上流社会口吻说道:“啊,包小姐,你的舞跳得真好。”然后朝她眨眨眼睛后又说道:“当然啦,你比屋里的任何一个人更有跳舞的本钱。”
他指的是她的长腿,这使得她笑了起来,然后又皱眉眨了眨眼睛。他那热诚的仰慕之意惹得她又羞又窘。
他将她拉近,近得有失礼节,却是做旋转动作的最佳距离。他拉着她转了起来,一圈又一圈,直到她的头开始发晕,靠在他上了浆的衬衫前襟上,鼻子里充满他刚刮过胡子的下巴上,刮胡水温暖的柠檬香味儿。
他的脚步慢下来,带领着两人进入流畅的华尔兹节奏里。她如行云流水般地跟着他移动,心中满满的。是的,他们俩的确配合得天衣无缝,让其他人全看得目不转睛。她的头向后仰,在镶嵌了绘画的天花板底下尽情地跳着华尔兹。天花板上满是圆胖的天使和神袛、花冠和战争、饰物和云朵,全都在头上六十尺或是更高的地方。
“你看上面。”她说道。他们在点了蜡烛的老式水晶大吊灯底下旋转,它们和瓦斯灯合力将屋里照得通明。
“真是个了不起的地方。”他说道,经过一个朝他们挥舞着扇子的女人。怀特伯爵夫人明显地想要吸引他们的注意,或者云妮以为那人是她。她不能确定,故意不戴眼镜的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们经过一个男人身旁,她相信那是赖氏兄弟的其中一人,然而一边移动,加上又没戴眼镜让她无法完全确定。他们全都被抛在身后,当明克再次说道:“真是个了不起的地方,云妮。”
是的,她深爱乌勒堡,它本身就是一项艺术。自进来后,她的呼吸才刚平稳下来,开始享受美好时光时,明克竟然说道:“我猜赖氏兄弟是要我到这儿来假扮某一个人。”
她皱起眉头,迅速说道:“不可能。”
他只是笑着。她抬起头看着他那扭曲的英俊笑容。
“假设,”他继续道。“我正在扮演着某个人。那个人是谁?”
“噢,明克,别这样。别编故事或是惹麻烦。”
“我没有惹什么事,我是要结束这一切。”他不怀好意地扬起眉毛,告诉她。“我要来抓老鼠了。”
“不!噢,不要,”她呻吟道。“你绝不能这么做!明克,我好紧张,别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然而这就像是在对牛弹琴,他的心思早已飘到别的地方去了。他无法不思索,说道:“我所要扮演的这个人,应该喜欢紫色和火车。不,”他更正道。“是卡布斯,紫色和卡布斯,而且是某个名字或许叫迈克的人。你知道有人符合这些条件吗?”
她摇摇头,对他全副心思都放在赖氏兄弟身上感到难过。“噢,明克,你真的相信杰米和莫尔费这么大的劲策划出这些事吗?还打算在这儿进行?”
他让她大吃一惊。“毫无疑问,云妮,”他答道,然后又说了一遍:“紫色和卡布斯。”
她朝他蹙眉。“听起来像个小孩子。”
“对!”他说道。“一个小孩子,对!”他想了一下。“一个孩子,长大了就是我。”他边思索边向左转了一圈,又向右转一圈。“还有钱,”他加上一句道。“让我当这个孩子,就可以从什么地方得到钱。”他百思莫解地蹙眉。“你能从中想到什么吗?”
“不行。”她摇摇头,边和一个动作如此自然流畅,仿佛跳了一辈子华尔兹的人跳着舞。
他继续跳着,随着音乐旋转,一边痹篇任何想要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人。
突然云妮踩错了一个拍子。“等等,”她说道。噢,不,她皱起眉头,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明克,然而她是真的想起了什么。她说道:“就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发生了一件悲剧。我只是听说,然而我有个堂哥”她努力回想着。“我一个远房堂哥被绑架了,是福德的孙子。”她抬起头来望着明克,紧抿着嘴唇。她真心不喜欢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叹了口气,对自己必须证实赖氏兄弟果然是骗子深觉失望。“的确有一笔很大的赏金,”她说道。“噢”他放开了她。
“等等,你要上哪儿去?”
他朝一扇门走去,有个仆人刚端了一盘香槟从那儿走进舞厅。云妮紧跟在后。他拦住那个人,拿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
他指着另一名仆人,后者的托盘已经空了。“我要跟着那人到厨房去,找一个在这儿待了三十年以上的仆人。我要知道跟这个孙子有关的更多的事。”
“噢,明克”
他已经走了。他消失在拱门之间,进人舞厅一侧成排的小房间。
云妮端着一杯冰凉的香槟站在那里,心中充满不安。她啜了一口,然后又一口,最后一口气喝下。味道很好。她又拿了另一杯,然后惊讶地眨着眼睛,因为她似乎又看见了明克,正从另一边的拱门走过来。她举起夹鼻眼镜想看个仔细。那人的确是明克,走错了方向。他的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是食物。
她叫道:“不对,你要走的是另一边的那扇门。”
他吓了一跳,仿佛对她还站在原地、从镜片后面看着他感到惊讶。然后他微微一笑。“我决定先去拿我的斗篷,我想我掉了样东西在里面。”
他的斗篷?她困惑地歪着头。他要拿着食物去找斗篷?
明克是要拿食物去给费弟。他站在黑暗的河畔步道上,斗篷垂挂在左手臂并端着一只盘子,另一只手则伸进他替这只小动物在衬里内袋所安排的地方,将它抓了出来。它仿佛了无生气,但仍然温暖而有呼吸,看到他也很高兴。它会好起来的,他拿出找到的煮肝。事实上他找到了一顿鼬鼠大餐:有肝脏,他所见过最肥美的鹅肝,还有沾了奶油的鱼卷,以及切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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