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匆匆跑下楼来“我昨天去你家找你,你没回家?”
灵素动也不动。
许明正讷讷道:“刘绯云请长假,回家复习去了。你昨天没事吧?”
灵素慢慢回过头来,嘴角有一抹释然的笑。
她说:“我看不见了。”
许明正大骇,脸上血色全无。可是一看,灵素双眼依旧清澈有神,焦距集中。他才又明白过来,灵素说的,是另一只眼睛。
早上在图书馆寻找琳琅的时候灵素就发现了,她的种种能力全部消失,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清。曾经随处可见的游荡在大街小巷的幽灵们失去踪影,曾经接连不断涌入大脑的各类讯息全部中断。
解释只有一个,她沈灵素天眼已闭,恢复为常人。
所以,即使琳琅当时就站在她身边,她看到的也只是空气。
片刻失落后,却是满心欢喜。她终于成为一个普通人。
惟有曾经异常过的人,才如此渴望平凡的生活。她已经过腻了离群索居的日子。
灵素深深呼吸一口气,拍了拍许明正“走,回去上课吧。”
许明正见她那么平静,也松口气。
同学们见灵素回来,一片窃窃私语,看她的眼光更加怪异。灵素视若无物,照样听课做试题。
赵老师将灵素叫去,语重心长道:“灵素,还有两个礼拜就要高考了。”
灵素低头听训“赵老师放心,我保证不再出状况,平安顺利考完试。”
赵老师痛心疾首“昨天刘绯云说你是什么妖的。我已经劝她家长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唉,每年高考都要折磨疯几个学生。”
好险。只差一点,该看心理医生的就是沈灵素了。
刘绯云当她是妖魔鬼怪,有的人却是以为她是江湖骗子。这是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之间的战争。
可是白坤元信她,虽然是想通过她来慰籍自己的心伤,但是他看到的是她这个人,他相信她。
灵素只觉得自己一想到那个儒雅温柔的男人,顿时觉得浑身轻飘飘,感觉是如此的美好,真希望这快乐可以永远保持下去。
少女的爱情,单纯而执著,且总是痴心妄想着能持续一辈子。
可是,琳琅消失到哪里去了?
两种可能。一是她终于可以离开图书馆,二是她烟消云散。而第一种可能还有许多种结果。离开了,也许是去了其他地方,也许被法力更高的人收了去,最好的结局,那就是投胎了。
但是之前束缚了三年,这下怎么会轻易地就挣脱了呢?
灵素百思不得其解。
傍晚,灵素同许明正一起走出校门。
灵素忽然站住,瞪大眼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是那站在车边对她微笑的,高大英俊,气定神闲,分明就是白坤元。
在许明正看来,灵素这张忧郁了一天的脸,忽然容光焕发,眼睛里闪耀着潋滟水光。
灵素一声不响丢下许明正,匆匆奔了过去。
白坤元柔声说:“下了班,过来看看你。怎么样?没人又来欺负你吧?”
灵素低下头“这才半天时间,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起吃顿饭吧。”
“我今天要去看妹妹。”
“那我陪你。”
灵素腼腆地点点头。那嫣然一笑,色若春晓。
白坤元一时迷乱,情不自禁去抚摸灵素粉色的脸。
许明正呆呆站在原地,看他搂着她的肩膀上了车,扬长而去。
灵净看到姐姐带了个陌生男人来,吃了一惊。
白坤元在路上买了一束大理菊,叫小护士插起来。病房多了鲜艳的色彩,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灵素介绍:“这是白坤元先生,这是我妹妹灵净。”
她去和医生说话,把白坤元留在病房里。
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有着不输她姐姐的锐利眼神,短短时间里就把白坤元打量了个透彻。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含蓄的敌意。
白坤元轻咳一下。他其实不擅长同小姑娘打交道。
灵净忽然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果真是你。”
沈家姐妹都是如此奇特,白坤元好奇,问:“我怎么?”
灵净冷冷说:“好出身,有野心,你不适合我姐姐。”
白坤元笑:“不要紧张,我和你姐姐只是普通朋友。”
灵净冷笑:“是吗?普通朋友?”
白坤元商场如战场的拼杀过来,如今面对一个小姑娘澄净通透的目光,居然起了一丝不自在。他只得含蓄地说:“你姐姐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孩子,我很喜欢她。”
灵净逼人的目光丝毫没有减弱。
白坤元只得一笑:“你究竟要我怎样?”
灵净只说:“关键时刻,请你手下留情。”
“什么?”
这时灵素推门走了进来,面带喜色。
“医生怎么说?”
“唉,灵净,我已经和医生做了最终决定,我考试一完,你立刻手术,不得拖延。”
灵净捂在被子里不声不响。
灵素摸摸她的头发,叮嘱几句,随着白坤元走了。
白坤元带她去了一家西餐厅。
这是灵素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地方用餐。桌前又是刀又是叉,仿佛要进行一起谋杀案,无从下手。
她没吃饱,白坤元送她回到家,她又带着他到常去的小馆子吃拉面。
店里桌椅都有一层油腻,白坤元却一点也不介意,和灵素促膝坐着。热气蒸腾下,两人的面孔都泛出一层油汗。白坤元掏出手帕递给灵素。
灵素忽然问:“琳琅她从发病到去世,花了多少时间?”
白坤元说:“发病后立刻住院,隔日复发,死在手术台上。”
“崇光说他并没有赶上。”
“他当时在外地。”
灵素斟酌片刻,又问:“白家在国外的分公司,比不过国内吧?”
白坤元笑“地方怎么能和中央抗衡。”
“难怪崇光一直不平。”
“你向他还是向我?”白坤元一脸意味地笑看她。
“我不是白家人。”灵素撇得一干二净。
白坤元玩着手里的筷子“白家也有不少亲戚站他那一边。”
“白坤芳?”
“你认识?”白坤元惊讶“她的爷爷是我爷爷的弟弟,她是直系独女,控股不少。”
“琳琅在的时候,你们就在争了吗?”
白坤元放下筷子“我对不起她。”
灵素又问:“若是琳琅没死,你们是要琳琅还是要权利?”
白坤元呵呵笑“江山还是美人。灵素,你考倒我了。”
灵素也笑了。
是的,这是最愚蠢的问题。灵素那时候突然对琳琅产生了同情。被爱着又如何,关键时刻,爱情还是要为野心让步。琳琅死了,倒给了他们一个江山美人两全的机会,一面操纵着江山,一面缅怀着美人,谁都指责不了不是。
家里,电灯光线始终不亮。母亲没有如往常一样迎出来。房间空荡荡,没有一点生气。
灵素忽然想,也许妹妹是对的,母亲去世这么多年了,其实一直她自己在照顾自己,她一直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她说:“妈,那个女孩消失得好蹊跷,你指点我一下吧。”
然后她等待,一直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里漂浮来一声叹息。
“最后一次。”
“是。”灵素说,心里一阵痛。
“她被束缚着,是因为爱她的人思念她,让她无法去超生。”
“那现在呢?”
“还不明白?当然是爱她的人不再爱她了。”
爱情的力量消失,琳琅便又获得了自由。
我们果真需要付出什么才能换回一点什么。值不值得只有自己知道。
一阵风轻轻刮过。
灵素泪流满面。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