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杜家,也是不能了。”说罢,黎美龄将沙发上的手袋拿起撂下话来:“我先回黎家住上几天,杜允威,你最好想好了再来找我!”
翠琳望着她妖娆背影忍不住唾骂:“就是因为娶了你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允威才敢忤逆不孝,若不是你,我们杜家怎么会变成如此!”
黎美龄听得翠琳栽赃自己,回身扬手一个耳光抽在翠琳脸上:“别怪我没与你说清楚,杜家产业是杜允唐抵押的,杜家实业是杜允威败落的,除了姓杜的,谁敢到外面去惹一摊子烂事回来?先看看你自己是如何对待大码的,如今我肯留你在杜家颐养天年已经仁至义尽,别让我说出难听的话来让大家好看!”
翠琳被黎美龄巴掌打的脸庞涨红,噎了脖子按住胸口险些昏厥过去,杜允威见母亲受辱压印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狠狠一脚朝黎美龄踢了过去:“滚,我们杜家用不着黎家钱,你给我滚!”
“杜允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你就是想把我骂走接红羽那个小妖精回来是吧?好,我成全你们一对奸夫淫妇!从小你就捡杜允唐不用的教习老师,后来又接收杜允唐玩烂的杜家产业,眼下你连他的妾室也想染指,杜允威你简直是男人的耻辱!”
“好,鸡肉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与你隐瞒了,我不但留下红羽更会明媒正娶迎她回杜家!你愿意留下我让她为你倒杯茶尊你为长,你不愿意留下,我明天就八抬大轿把红羽抬回来,取代你大少奶奶的位置!”杜允威骂红了眼睛再不留余地,他受黎家挟持多年,如今又见黎美玲对母亲不敬,索性也不再惦记黎家的帮助,他宁愿变卖杜家全部家产也不愿再受黎家的气。
黎美玲听得丈夫绝情言语大怒,歇斯底里的咆哮:“你敢娶那个妖精,我就要你们好看!我们黎家就要弄垮你们,让你们杜家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扑到杜允威身上撕咬拉扯的黎美龄被翠琳用力拉开,疯一样的她旗袍被翠琳扯开了两颗纽扣敞了怀。杜允威身上西装虽还算整齐,但脸上也多了几道鲜红血痕,热辣辣的疼,他摸到黏糊糊的血迹,二话不说扬手抽在黎美龄脸上,黎美龄咬住他的胳膊,两人很快又厮打在一起,翠琳还想上前去拉,偏杜允威头也不回挥手扫去,翠琳被儿子撞倒在地,头恰磕在沙发一角,再去摸血已流了满面,不由的撕心裂肺大叫:“住手,都给我住手!”
门外佣人跑进来,见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扭打一团,忐忑不敢上前禀告,翠琳捂了头狠狠提高几个声调:“说吧,还有什么事!”
佣人畏惧的看了眼黎美龄吞吞吐吐讲话说明:“黎家派人来跟大少奶奶说一声,大少奶奶的妹子殁了。”
黎美龄不顾自己被杜允威扯住的头发停下手,简直不敢置信自己耳朵:“我哪个妹子?”
佣人畏手畏脚的不敢直视黎美龄赤红的双眼:“是大少奶奶的三妹子,许将军已派了巡警去黎家搜查,又查出了通革命党的证据,说是原来将军夫人也就是杜少奶奶的三妹子是南方革命党,专埋伏在沈将军身边刺杀了将军,只怕黎家也脱不掉通革命党的嫌疑,所以还在抄家!”
黎美龄只觉得自己眼前昏花一片,耳朵蜂鸣在听不见声响,身子向后重重仰了去。杜允威一把接住她下坠的身子,也是惶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就在此时,有一个佣人气喘吁吁跑进来大叫:“大少爷”
杜允威不耐烦的看看来人咆哮:“还有什么事,一起说!”
“杜二少奶奶,不,佟毓婉回来了,她说,她现在要入股杜家实业!”
翠琳闻听,牙咯咯一咬,人也厥了过去。
毓婉来杜家的路上听闻了雪梅的噩耗。忙命了死机将车子绕行到将军府停在僻静不为人见的小巷子里,远远眺望将军府大门。
将军府大门缓缓敞开,一口黑色棺椁正抬了黎雪梅出来。坐在车中的毓婉猛的一震,手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她们曾是同日出嫁的闺中姐妹,那一场空前盛事,两顶花轿的错身而过的景象还在毓婉眼前,其中一人却先行离去了。
命运如此残忍,明明雪梅不过新嫁几年,竟经历生死劫难。
因许将军命令要将刺杀将军的凶手在闹市游行以儆效尤,所以,宽大的将军府门前道路旁站满了围观眺望的百姓,黎雪梅结婚那日,他们的欢呼伴随着鼓乐一同将喜事渲染的喜乐无边,今日,黎雪梅的离去只剩下窃窃私语的诽议和鄙夷。她在沈之沛被刺杀后还能留在将军府的水性杨花行径早被上海民众诟病,街头巷尾到处传她与新任将军许浩南的香艳情事。她的离开非但没有激起多少人对这个无辜女子的怜悯与同情,倒是让更多的人得到了女人行为不端必遭恶报的结论。
毓婉推开前方阻挡的人们,棺椁恰在此时从她眼前而过,一口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棺椁就这样承装了一个女人的一生,如同那日结婚时花轿被士兵抬行,黑色棺椁旁也是搞些武装的军人踏踏步伐庄严前行。
依稀间,毓婉仿佛又重回结婚那日,对面金红彩线绣成的轿子帘也掀开了些,改了红妆的雪梅也正睁大双眼望向自己。毓婉心中还沉浸在辜负周霆琛的悲恸中,雪梅因对她愧疚不敢直视,慌乱的回了礼。两轿错身而过时只向毓婉道了轻轻的一句:“对不起。”
雪梅愧疚的神情毓婉还记在心底,活生生的雪梅却变成了沿街游荇尸体,音容宛在,人已魂归。毓婉呜咽,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眼泪簇簇落下。
“周霆琛察觉毓婉瑟瑟发抖,他伸手拍拍她的肩头:“世事就是如此,我们不可能留住任何事和任何人,总会有人先离我们而去。”
“我和黎雪梅,邓流芳曾是三个最要好的朋友,一个嫁给我父亲变得唯利是图,一个嫁给名震一方的将军命运坎坷魂归天外,一个连自己为什么活下去也不清楚。”
“你不是她们,所以结局必然不会相同。”周霆琛望向阴森恐怖的将军府,他对贪财跋扈的沈之沛没有任何好感,但眼前这个继任者更令人心存忧虑,他知道全国上下正在征战,为了夺回所谓的民主主义厮杀自己的骨血同胞,他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芥死不足惜,但他不想让毓婉也遭受同样磨难,不明不白死去。
即将逼来的风雨他已能嗅闻到血腥气息,或许该早些布置好退路同毓婉离开了。周霆琛视线扫过还在悲恸的毓婉:“毓婉,等你将杜家产业交还给杜允唐后,想去哪里?”
毓婉对周霆琛突如其来的问题心中根本没有答案,他认真地目光逼住她似正在为他们未来谋一条生路,她淡淡开口:“也许,我会找个僻静的小城,度过残生。”
周霆琛拉扯了毓婉回到车上,两人面孔同时面向窗外,任由那口黑色的棺材在车前慢慢行进过去,也带走了属于佟毓婉青春时的美梦。
“你未来的计划里,有没有我?”他低声问。
“我计划里,其实有你。”黎雪梅的溘然离世使得毓婉明白,人生短暂,她已错过太多次表达自己感情的机会。亲眼目睹亲人一个个遽然离去,她即便再不愿也必须承认,下一刻也许就会是她或者周霆琛。
如果再不说出心底那句真实情感,只怕此生在没有开口机会遗憾终生。
周霆琛惊愕的望住她,她明亮双眼里也同样有他,周霆琛紧紧搂住毓婉,狠狠汲取她身上的清香:“我从未想过你会开口对我说这些。”
她终于静下心靠在他的怀中,在没有躲闪,也没有拒绝。
天长地久,只是痴人追梦的传说,曾经拥有的有情人多半会在说出这四个字时注定了悲惨结局。
每个有情人,总想留住有关情爱至深时的点点滴滴,却不知记忆不会为任何人书写永远,只随着时光流逝渐渐模糊。那些曾经发生的故事,在每个人的心中不知不觉扭曲了最初的模样。
再次踏入杜家大门,佣人还会依照从前规矩尊称她杜二少奶奶,缺少了周霆琛的陪伴,她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同样的身份,不同的人,周霆琛不能与毓婉随行,杜家始终是他不该踏入的地方,他坐在车中目送她重新回到杜家,了解最后的心愿。
曾经显赫上海滩的杜家公馆落魄了,门厅萧条人车稀少的杜家花园再不是上海滩鼎鼎有名社交门第,与毓婉第一次来到杜家参加舞会时衣香鬓影的场面大相径庭。失去了杜瑞达,失去了凌宝珠,整个杜家再没有先前的雍容气度以及呼风唤雨的能力,连落魄许久的佟苑也不如。
毓婉与素兮互相搀扶重新踏入铜铸大门,寒风吹拂两人乌黑鬓发,相似的发髻,同暗纹不同颜色的丝绒旗袍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竟似同一个人,不愧曾经互为主仆。
此时的素兮也嫁为人妇,人前人后都称她冯太太,毓婉驻足为素兮别好耳后珍珠发夹:“有几日不曾见过冯香主吗,他又去了哪里?”
提起那个蠢笨男人,素兮又好气又好笑:“堂主又让他去了赣南联系什么人,我总听不懂这些帮会里的事。他在近前也是惹人心烦,所以他去哪儿也是无谓,我才懒得去理。”
冯长庚是大头的学名,那一日周霆琛收留了毓婉,素兮忧虑小姐安危整日哭泣,大头被她哭得头痛寻了各种办法也无法缓解,一日索性学大哥买了束马蹄莲趁黄昏时分抱到素兮面前,从小被卖到佟家的素兮此生只知道专心侍奉太太老爷小姐,哪见过男人如此体贴亲密举动,腾地红了脸。
没出五个月,两人在青龙堂当着众兄弟的面拜了天地,尊周霆琛为兄长,毓婉为长姊,结为一世夫妇。
大头性格憨厚却懂得呵护素兮,粗中带细的体贴常能使她开怀。毓婉乐见他们成就姻缘,自素兮结婚之日起便下了命令再不准许她服侍自己。
偏在冯家小院自己做了太太的素兮依旧习惯围着小姐转,毓婉赶过几次甚至闭门不见,却一次次被她哭得无奈又开门放进来,今生能为主仆,也是一种缘分,素兮愿与毓婉相扶到老,毓婉也不能再逼她。
“待我解决了杜家的事就一同离开上海,你和长庚也就不必再分开了。”毓婉坦然展露笑靥,这是毓婉几年来第一次如此轻松惬意的微笑,看来,小姐确将心中包袱放下准备与堂主双宿双栖了。
素兮握住毓婉的手许诺道:“反正不管去了哪里,我和小姐总是要在一起的。”
佣人们进内禀报,毓婉料想自己再次出现必然会给杜家带来巨大震动,果不其然,没用多久杜允威带了佣人气势汹汹冲了出来。
毓婉缓步向前走了几步,冬日暖阳拂照在她的肩膀上雪狐披肩上泛起湛蓝光彩,低绾抿鬓的盘发,精致清丽的妆容,与一年前被赶出杜家时的落魄截然不同。
杜允威见她身后并没带人,不似来抢夺杜家公馆:“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不是拿到了远达纱厂了吗?”
面对杜允威的质问,毓婉态度依旧从容:“我回来,拿回属于杜允唐的东西。”
杜允威视线落在大门外,手指着停靠在门外的周霆琛车子:“你想拿杜家的财产拱手他人?做梦!我就是饿死在杜家也不会将一切送给外姓人!”
周霆琛见杜允威神色激动,也从车内迈步站出来,他并不干涉毓婉与杜允威对话,因为他相信萍姐毓婉今时今日的能力完全可以将局面自若控制,他倚在车旁低头点燃手中的香烟,向毓婉露出鼓励笑容。
他极少笑,这样适意微笑更是男的。毓婉心中涌入暖意,再回过头对杜允威,眼中含了明显轻蔑:“我不认为他会乐于接受杜家的财产,只怕你愿意给,她还不稀罕要。”
“总之,我不会把杜家产业交给你们任何一个人!”杜允威歇斯底里咆哮着。
“据我所知,你手中的杜家实业还在停工,想恢复重新生产必须寻求肯于大力投资的合作伙伴,眼下上海将军府正有一笔人人想争的军备订单,可凭杜家实业根本没这么大的胃口吞下肥肉,所以你面临的最大困境是钱,而不是仇恨。”毓婉言语直逼杜允威软肋。
“我有很多办法筹钱,这点不需你一个外人费心了!你与杜家毫无瓜葛,当初是你自己主动盘里杜绝的!”杜允威扬手喝令佣人上前:“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送客?”
毓婉不为杜允威的驱动所动,抬起眼眺望杜家公馆微微扬起唇角:“眼下南北开战人人自危,手中足有如此庞大数额借款的人并不多,偏又各自有了小算盘,莫不是你还想与黎家借款?”
杜允威不知道毓婉已经知晓全部,佯装春风得意:“也未尝不可,毕竟黎家作为姻亲也想助我一臂之力。”
“黎家?只愿此次不牵连杜家就是万幸了吧?”佟毓婉意味深长的抿起嘴“你觉得,将军府会放过革命党的亲家吗?”
杜允威绝望的发现眼前这个女人什么都知道,全然是有备而来,她的目标直指杜家全部产业。
毓婉知杜允威唯恐自己拿走全部,不觉莞尔:“我此次带钱回杜家,不准备拿回全部,我只要本应属于杜允唐的一半财产,我欠他一句承诺,不属于我承诺的部分,我不需要。”
杜允威为驳回颜面,冷哼回答:“我并不担心那个!”
对于他的嘴硬,毓婉全无耐心:“如今北伐南征在即,炮火一旦蔓延至上海,相信杜家剩下的产业也未必能保存多久。如今时局只有依靠政府才能存活,相信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杜家倘若能凭借此举将实业做大,所带来的利润远远高过枯守余下产业,到底是奋起自救还是坐吃山空,由大少爷自己选择。”
说罢,佟毓婉头也不回径直向大门走去,佟毓婉的决然反迫使杜允威更为焦急,渴求已久的投资机会就在眼前,究竟是争取还是放弃?
翠琳挥开众人,捂住头顶血流也冲了出来,恰听得毓婉想要借钱给他们,唯恐机会落了去也有些急了,压低声音在杜允威耳边小声嘀咕:“他与杜允唐没有一子半女,杜允唐又生死不明,将来帮助杜家产业壮大后所得还不都是你的?先稳住她要紧,日后再慢慢计算!”
“可是,万一她将财产转给周霆琛?”杜允威也不是不曾动过霸占毓婉这些钱的念头,只是怕如此精明的女人定会在他们动念头之前现将财产转移。
“只要咱们写明不许财产转于异姓就可以了,转来转去,还不都是咱们杜家的?”
翠琳还想再说,毓婉已走到周霆琛身边,司机为两人打开车门,周霆琛为毓婉以手挡住车门边缘。
毓婉甘冈探进身,忽听得身后杜允威高声叫嚷:“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们要签署公证文书!”
阳光深处毓婉浮起透骨冷笑:“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