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十里铺因位于泉州东官道,离泉州东城门正好十里而得名。因此处正是泉州府通往东边沿海几县的必经之路,所以,经常免不了有过往的行人客商为了图个方便在此处打尖休息。于是,这个原本只有几百户人家的小镇上,便陆续的开办了大大小小的客栈饭庄茶楼几十处。
虽然地小店多,由于处在交通要道,若是到了那新茶上市的季节,也常常会出现客满为患的火爆情况。但毕竟是在城外,不比城中,平日里生意也只是马马虎虎罢了,还有许多门脸小的店面到了淡季干脆就关门歇业了。如今正是冬季客商来往最少的时节,往往连着好几天路上连个正经商人都没有。莫说小店,连几个大店也门可罗雀,有心关门歇业了。
可是最近几天不知为何,突然就从各地来了许多平日见不到的豪气客人,一下子,镇子上大大小小的客栈里都住的满满当当的,搞的偶尔过路的客商不得不再多走几十里赶去长乐县投宿歇息。喜的镇子上的各家老板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平日里恨不得将价砍成十段来计较的菜贩子也沾了好大的光,往往是刚一到镇口的牌楼,就被早早守在那里的小厮不计价钱的连筐买下了,许多菜农抓住时机,每日多跑几趟,一下子赚了个盆满钵满。
范大人要在城中摆酒答谢各界父老的事情,随着送出的请帖早就传遍了泉州府治下六县。对于那些世家子弟或者读书人来说,这或许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对于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处处遭人白眼的商人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平日里莫说是三镇节帅这等大人物了,就连乡下土财主见了这些人也一脸的看不起,似乎自己起早贪黑辛苦赚来的这点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臭味。而作为商人自己,也非常自觉的将自己划入低人一等的那一类人中去。这次范大人主动接见答谢的消息,让触觉十分敏锐的众多商家多少觉察到了一点什么,因而大家态度空前的积极,纷纷提早从四面八方向泉州赶来。
范大人的帖子提前一个月就送到了各人手中,接到请帖的人恨不得插上翅膀早早赶到城里等着范大人接见,可日子定在了十八日,许多人为了确保不会迟到,早早便直到了泉州府中客栈住下,等候这一天到了再赶去赴宴。
几乎所有的人都抱着同样想法,而且每一个前来赴宴的又都带了一大群的奴仆随从给自己涨脸,唯恐在这种重大场合让人看低看一眼。因此,城里的客栈早早就人满为患了,也就便宜了泉州城附近这种路边客栈也搭上了顺风船,平日里十文钱的房间如今五十文钱都抢不到手,冬日里十分简单的几个菜色也水涨船高、贵过龙肉,往日为了几文房钱能和掌柜计较半日的各路商人这回惊人的爽快,个个暴户一般的手笔,让这些三月不开张的小店狠狠的赚了一把。
十里铺最大的客栈东升客栈后面的几个僻静小院,早早被孙显生和吴**周包了下来,几位范大人要接见的重要人物就住在这里,其中一个小院中,住的正是秦敬臣老爷子和他的宝贝闺女秦诗韵。
自从那天亲眼看着高文举浴血奋战的样子之后,秦诗韵就把原本对他的满腔不忿打了个包,远远的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每每想到高文举板着脸,平静的下令将六个大活人用箭射的像个刺猬的样子,秦诗韵总是被那后怕劲儿吓的六神无主。
再想想那个倒在自己面前的杀手头上插的那把刀,曾经就在自己脖子上架过好长一会儿,当时还以为那把好和自己原来那把一样,只是一把制作精美用来把玩的装饰呢。没想到,在混战中,高文举就是用那把刀将自己苦战了半天的杀手一击毙命的。再一想高文举踩着那人尸体抽出刀时的样子,还不时的和旁边的颜小山说着话,简直就和从萝卜上拔出筷子一样随意。这种将人命浑不当事的人,简直太可怕了。
这一段时间,秦诗韵常常梦到高文举将自己压制在墙壁上的样子,次次都被梦里的高文举轻易的将自己脖子割的鲜血淋淋,梦里惊醒后,她总是无法接着入睡,抱着被子静静的想着当日的情景,越是回忆就越是后怕。根据那天在混战后见到的情景,这个高文举在生死关头,根本就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话,要是那天郭晋宝和两个哥哥晚到一步,自己或许和那六个杀手一样,已经是具死尸了。
太吓人了!当高文举的那帮手下兴高采烈的把一堆尸体抬到车上一起运回高家庄之后,秦诗韵就连高文举正眼看一下的勇气也没有了,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还能谈笑风生的人都是魔鬼!更何况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家伙还是他们的头,他根本就是魔王!
连平日里素称见多识广的两个哥哥也唏嘘不已,连声赞叹。她很难想你自己在此之前还处处想要找人家切磋一番。好在自己一回到郭家小院就被父亲训斥了一顿,不许出门,正好也将自己心中那股震惊遮掩了过去。没几天,就得知父亲要赴泉州参加范大人的宴会,而两位哥哥又要替吴大人去照看工地,自己便趁机陪了父亲住到了这十里铺。
“将军!”随着秦敬臣得意的一声喊,坐在他对面的高安满脸愁容的认输了。连声赞叹老爷子高明。
秦敬臣白眼一翻:“高明个屁,你赶紧把那局残棋摆上,老夫就不信今天还破不了你,哼哼,昨夜老夫可仔细想了一夜呢,快快。”
看着高安一脸平静的在棋盘上布局,站在几步开外廊下的秦诗韵有些迷糊,又想起了那天这个高安被几个人抬着走出自己新家时的样子。听了吴**周大人的讲解,大家才知道,就是这个看起来木讷的汉子在最危急的关头将孙显生大人一把从马上拉了下来,并顺手将那个使飞刀的人料理了。也是他在要紧关头为了保护吴大人,被李四一刀将大腿刺了个对穿。还是他在最关键的时候,用甩手刀将李四刺伤,让对方这个高手在退入秦府之后不久,便因伤重送了命。
就是这么个人,在被送回郭家小院治伤之后,第二天便坐不住了,满院乱转,正巧碰到父亲和郭晋宝对局,忍不住替郭晋宝支了两招,一下将父亲的兴趣勾了起来。一天都不到,便成了父亲的棋友。
他只是个下人啊,还是高府里最平常的一个,竟然有如此好的身手和胆色,这个高文举究竟是怎么调教的下人呢?
可惜,虽然高安的棋艺高出了郭晋宝那么一点,却始终不是父亲的对手。直到高安一脸真诚向父亲请教一局残棋的解法时,才彻底将父亲那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样子彻底推翻。
一张棋盘上零零落落的几个子,将父亲的魂都勾没了。接连几天想出的任何解法都被高安轻易化解了,掉进棋局中的父亲为了争那一口气,连来泉州都非要将腿脚还不利索的高安带在身边。每日里两人对上几局,便又没完没了的开始破解那个残局,父亲总是自信满满的开局,神情沮丧的收盘。
正静静的站在廊下魂游天外的秦诗韵,被突然响起的笑声拉了回来。
“哈哈,想了一夜的破解之法,又被你化解了,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么个看似简单的阵法,竟然有如此诸般变化,老夫真是佩服。”秦敬臣豪迈的笑声里丝毫没有输了棋的失落之感,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得意。
“秦老爷果然厉害,这十几天来,竟然天天都有新解法。”高安由衷的佩服这老头的劲头,不住的夸赞。
秦敬臣摇摇头:“看来这局,老夫是破不了了,你是从哪看来的这么个残局?”
高安淡淡一笑,一脸憧憬道:“这是几个月前少爷摆给孟叔的,小的在旁边看着,顺便偷偷学了几下子。”
“文举?!”秦敬臣一愣:“他也下这象棋么?”
高安想了想道:“咱们高家庄像孟叔、刘叔他们都常下这个,小的们从小跟着也学了几下,不过少爷好像没和人对过局,这个叫作‘七星聚会’的残局是他和孟叔开玩笑的时候随口说起的,孟叔也爱玩这个,当时说什么也不信,就让少爷给他摆出来看看。结果少爷摆出来了,孟叔试了一整天也没破解的了,输给少爷二十几把好刀。”
秦敬臣笑道:“这个文举,越来越有趣了,我看这天下呀,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这不管多平常的东西,到了他手里就变的有意思的多了。好在你我没赌什么东西,要不然,老夫怕是输的连裤子都要当掉了,哈哈。”
秦诗韵听到父亲说的粗俗,脸上一红,转身就走,耳边隐隐传来父亲的声音:“明天就是正日子了,文举他们几个也该来了,明天一早呀”听到高文举要来的消息,秦诗韵心里一颤,竟然有些慌乱的感觉,也不知是喜是悲。
泉州,徐府内宅。
轻轻一子落下之后,对弈的两人都是一动不动,久久之后,苦苦思索的徐锴突然眉头一展,放声大笑:“老夫输了,呵呵,七郎果真好手段!”
坐在对面的柳三变忙起身施礼:“是爷爷让着孩儿。”
徐锴一挥手:“哎,少年人就应该有少年人的朝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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