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不是因为她将要从商,也不是因为我们讨论的话题涉及商业,而是因为她跟我说话的方式。
竟多了一种仿佛是谈判桌上才闻得到的味道。那味道虽然还很淡,却已经足以让我本来已经绷紧的神经又多了一重压力。
今天她说要开服装店,把我的承诺搬了出来。
明天她再把我的承诺搬出来的时候,又会是什么?
5
如烟选中的店面环境位置不算太好,但店租还算便宜。在深圳,能找到月租才1800元的临街店面,简直就是个奇迹,难怪如烟这么急就把店子租下来了。
店子不大,才15平方米,我帮她起了个名字,叫宝贝女。因为如烟本来就长得娇小玲珑,虽然已经23岁,但还是像个小宝贝似的活泼可爱。这样的店名配她这个宝贝老板是最合适不过了,何况她本身也就是我的宝贝。
如烟对这店名很满意,高兴地说:“这个店名让人看起来很有亲切感,每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永远是妈妈的宝贝。”
我笑道:“你是做年轻女孩子的衣服生意,不是做童装。年轻女孩子不会再是妈妈的宝贝,只会是她男朋友的宝贝。”
“我是你的宝贝吗?”
“当然,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宝贝。”我说。
“有时候我觉得做父母的都挺可怜的。”如烟忽然感叹着说“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女儿,到头来却成了别人的宝贝。”
她的话,似乎不无道理。我现在来深圳,从某个角度看来,其实就是来抢她妈妈的宝贝。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她妈妈之所以希望她嫁在深圳,或许只是为了以后可以时常看一下自己的宝贝罢了。
如烟其实是一个依赖性很强的女孩子,小时候在家里是千金宝贝,有父母宠着她,所以她凡事都依赖父母;跟我在一起之后,有我细心的照顾,依赖着我。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她对我的依赖,从她的依赖中我得到了强烈的优越和满足感。现在她回到父母身边,她的那种依赖性又开始偏向于父母,这是最让我感到恐慌的。
“你的父母虽然疼你,但却陪不了你一辈子。”我说“陪你一辈子的人是我。”
“是的,他们陪不了我一辈子,但我却可以陪他们一辈子。”如烟说。
她的话说得没错,我忽然想起自己在老家的父母,以后等我赚够钱买房子之后,一定要把他们也接来深圳一起住。
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而这宝贝成长之后,又给过父母什么?
如烟的服装店没有请装修工人,店子的装修是我和她一家人共同完成的。尽管如烟的父母并不希望她嫁给我,但表面上跟我还是有说有笑的,而我则是抓住这个机会对他们大献殷勤、讨好有加。
她父亲以前搞过装修,所有装修用的工具一应俱全,是装修的主力。我和她弟弟则是帮工和跑腿,如烟和母亲则负责把装修用的东西买回来。
跟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几天下来,我竟多了一种错觉,感觉我已经是她家的一份子了。有时候如烟会故意当着父母的面牵着我的手和我说话,他们也当没看见。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如烟是故意的。她敢当着父母的面牵我的手,等于在明确地告诉父母,我就是她男朋友了。
而她的父母尽管不喜欢我,却不敢直接给我冷眼,因为他们心里也没底,他们同样害怕如烟任性起来会跟我一走了之。
装修完工那天,如烟妈妈赞赏地对我说:“这几天辛苦你了,如烟有你这样的好朋友,真不错。”
好朋友的定义跟男朋友的定义是两回事,如烟妈妈表面上是在感谢我的帮忙,其实是想告诉我,他们只把我当成如烟的好朋友而已。
我有点窝火,如烟已经当着他们的面亲热的牵着我的手,他们居然还想装糊涂。我到底什么地方不好?不就是没钱嘛!没钱我可以赚的!
“伯母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回敬说“如烟在外面五年,也就我这‘好’朋友了。开服装店这样的大事,我怎么可以不来帮忙呢。”
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如烟她妈妈这么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明知道我和她女儿一起工作了五年,现在又一起来深圳,那关系肯定是非比寻常,她怎么还是不愿意面对事实呢?
我跟如烟同居五年,可以说是老夫老妻了,现在却要掉转枪头来过她妈妈这一关,这让我感到很郁闷。
这年头一切都在变,变得让人看不懂、猜不透了。我偷偷地对如烟说:“我真搞不懂你妈是怎么想的。我这么讨好她,她却还是不领情。如果是旧社会就好了。”
“旧社会怎么了?”如烟不解的问。
“如果是旧社会,你爸妈知道你和我同居了五年,早拿枪逼着我跟你结婚了。”我说:“应该是他们害怕才对。”
“害怕什么?”
“害怕我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啊!”“一走了之又怎么了?”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爸妈干嘛要逼你?现在是你想拿着枪逼他们把我嫁给你吧!”
“糟糕,真是对牛弹琴。”
“你在骂我!”
“我没有骂你啊!”“你说对牛弹琴,就是在骂我!”
“我现在真的想找支枪。”
“干什么?”
“干掉我自己。”
6
很多在深圳开服装店的人都选择在深圳的东门进货,但如烟却看不上东门的服装。她选择去东莞太平进货。
太平是东莞市管辖的一个镇,虽然只是一个镇,却比很多城市都要大得多、热闹得多。而且经济发达,是珠江三角洲最大的服装批发基地。
“东门的货我已经看过了,不怎么样,所以我要去太平进货,虽然路途远一点,但值得。”如烟坚持要去太平,我只好尊重她的意见,毕竟服装店是她开的。
太平离深圳有几十公里,坐车要一个多小时。她是第一次去进货,我不放心,便陪着她一起去了。
在太平的富民服装批发交易市场,她一个一个批发点的看,看到合适衣服的就拿几件,而我则负责帮她把买来的衣服装在一个小车上拉着,像个跟班似的跟在她身后。
我对女孩子的服装没什么研究,而她只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在整个进货的过程我都没给她任何意见。
店子是她开的,货是她进的,她既然要做,就让她自己发挥吧。
我们早上7点出发,在富民服装市场逛足一整天,她是满心兴奋,精挑细选的进货,而我则是痛苦不堪。
陪女人逛街本来就不是我喜欢做的事情,现在逛足一整天,辛苦不说,整个服装批发市场都禁止抽烟,我拉着车跟在她身后,居然戒了一天的烟。
如烟在热闹拥挤的人流中穿插着跟人讨价还价,她的身材娇小,一融进人堆里就看不见了,我拉着装货的小车,经常跟不上她的步伐,走丢了好几次,都是她回头找我的。
“你能不能跟紧一点?我们时间很紧的,今天我就要把开张用的货全部拉回去。”
“我也想跟得紧啊!你没拉车,可以左穿右插的走得飞快,我拉着车,根本赶不上你。这里人太多了。”
看着熙熙攘攘的进货人群,我开始明白中国提倡计划生育的原因及其重要性了。人口多了,连逛街都遭罪。
在批发市场穿插了一天,如烟终于把开张要用的货全部进好了。回来的路上,我想起那批发市场的人群,担心的对她说:“我一个大男人拉着车子跟你来进货,尚且吃力,如果就你一个人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天是第一次拿货,当然累了,整个店子的货都在这里。但以后就轻松了,我每星期来一次,都不会进太多的货的,一边卖一边进。”如烟说“这样的话,店子里的衣服就可以跟得上潮流。”
我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她说的话我是半懂不懂,我担心的只是她的身体而已,如果每星期都要来这里挤一次人堆,我怕如烟的身体吃不消。
但看着她兴高采烈满怀信心的样子,我又不忍心打击她。她已经长大了,就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回到深圳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如烟的父母都在店子里,货一到,一家人就开始把服装一件一件的拆封、分类、上架。我帮不上什么忙,便先回家休息了。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我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几乎没来得及把头放在枕头上,就已经晕晕睡去。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糊中感觉我的房间门好像有什么动静。
有贼?
确实是有人在动我的房间门,我听到有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还有人拉了几下门。我的神经马上就绷紧了,现在的贼太猖狂了,半夜进屋盗窃还自带钥匙!
我忽然想到房东!这是一套三房一厅的房子,要到我房间来,必须经过客厅。能用钥匙来开我房门的,除了房东还有谁?
房东是个美女!三更半夜来开我的房门做什么?
有事找我难道不能光明正大的敲门吗!干嘛要用钥匙?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后,轻轻抓住门上的把手,忽然把门拉开!
7
没想到对方是把重心靠在门背上的,我忽然用力把门拉开,一个人就顺着门背撞进我的怀里。
我一下子防备不及,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质问,对方就发出一声大叫,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我的脸上被人用力扇了一巴掌,半边脸马上就火辣辣的疼起来。
刚才为了吓唬对方,我开门的之前并没有亮灯,现在被人撞进来打了一巴掌,赶紧伸手去亮灯,灯是亮了,但我的腿上又吃了一脚,疼得我直冒汗。看清楚来人,却是隔壁那卖保险的女孩子。
“来人啊!有贼啊!救命啊!”她一边叫,一边拳打脚踢向我身上打过来。
我都没叫救命,她倒先叫起来了。
我奋力抓住她双手,叫道:“是我!别乱叫!”
我确定她是喝了不少酒,脸红得像关公似的,半闭着眼睛,她醉态可恭地看着我问:“是你!你是怎么到我房间里来的?你怎么会有我房间的钥匙?想干什么?想欺负我?想强奸我?”
她的双手虽然被我抓住,但双脚却没闲着,一边像机关枪一样向我提问,一边舞动双腿向我踢来。
我闪开她的“少林腿法”用力把她按到墙上,气愤地说:“这是我的房间!”
“胡说!这是我的房间!”她挣扎着,大声分辩说“我有钥匙!我用钥匙开门进来的!”
“你这个强盗,这是我的房间!你用钥匙开门没错,但这门不是你用钥匙打开的,是我给你开的!”我简直被她气疯了。
“你的房间?我分明是用钥匙开的!”她依然是半闭着眼睛。
“是你用钥匙来弄我的房门,我听到动静才跑来给你开门的!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啊!我求你了!”为什么我每次碰上她都这么倒霉!肯定是我上辈子欠了这家伙什么东西,她今生是来讨债的。
“你房间?我为什么要跑到你房间来?”她张嘴就是一阵难闻的酒气,几乎把我熏昏。
我觉得跟喝多了酒的人讲道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天知道你为什么要跑到我房间来!你这个强盗!”我看到她手上的钥匙,便一把抢过来,拉着她往外走去。
“你抢我的钥匙干什么?你要拉我去哪里?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一边挣扎,一边使劲踢我,却敌不过我的力气,被我拖出了房间。
我忍着疼,把她的房门打开亮了灯,将她丢在床上,说:“看清楚!这才是你的床!”说完,我把她的钥匙放在桌上,回到自己的房间。
照看镜子,我的左边脸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掌印,线条清楚,颜色红润。再看看腿上刚才被她踢的地方,青了一大块,肿了起来。她穿的是尖头皮靴,幸好没有踢在要害,不然的话真有可能要断子绝孙。这家伙出手可真重!
跟如烟去进货本来就很累,睡得正香的时候却被隔壁的冤家闯进来一轮拳打脚踢,把我的好梦打断了,这女人是我的克星,我只好自认倒霉。
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让人听得烦躁。我懒得去管别人的事,把床单蒙在头上,打算再续前梦。
半梦半醒之间,又听到敲门声。
我知道肯定又是隔壁那冤家来讨烟。我的烟也不多,不能再被这强盗抢劫了!于是便装睡不去开门。
房门又被轻轻的敲了几下,伴随着敲门声传进我耳朵的,还有她隐约的哭声。
一个女人用泪水来敲我的房门,我还能怎么样?
我一声长叹,从床上爬起来,拿起床头的烟,把门打开。
门外,她的酒意依然写在脸上,却被泪水洗涤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真不敢相信,刚才对我大打出手的人就是眼前这梨花带雨的可人儿。
女人的美丽,是不是因为她们的流泪?
流泪中的女人都是美丽的,这样说似乎有点残忍,但至少这一刻我有这种感觉。我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烟递给她。
她却没有接过我递给她的烟,只是抬头看着我,小声说:“能不能借你的肩膀让我靠一下?”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能不能借你的肩膀让我靠一下?”她的声音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无奈,带着一种让人心底刺痛的黯然“我真的好累。”
8
我忽然又想起了李欣。
五年前生日的那个夜晚,李欣把我带到碧波湖边的时候,也曾经用同样的表情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有时候我不太明白,人生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世间总有各种各样能让人累的事情,女人累的时候,可以随便借个男人的肩膀来靠一下。男人呢?男人累的时候又找谁的肩膀?
我的肩膀,只属于如烟。看着漂亮邻居无奈的表情,我轻声说:“对不起,我的肩膀,只属于我女朋友的。”
她那带泪的目光看着我,仿佛不相信我竟如此吝惜。
我不敢再和她的目光对视,低着头安慰道:“你喝多了,擦干泪水回房睡觉去吧,一觉醒来,你就会发现,明天的太阳是新的。”
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但我相信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哭过了就没会没事的。
有时候我觉得哭,并不是件坏事,心里的郁闷和痛苦都可以通过哭发泄出来,伤心的事也很容易被泪水冲洗干净。
痛苦的或许是哭不出来吧。
她没有理会我的话,只是默默的从我的烟盒里抖出一根香烟,慢慢的放在唇边。我赶紧把火机拿出来帮她点燃。
她深吸了一口,借着袅袅上升的烟雾问:“你觉得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我并不习惯半夜三更站在门前跟女人讨论人生,但却不能这样自私的把她关在门外,只好说:“这个问题,本来就很难说得清楚,这要看你在乎的是什么了。”
“我不要听这么飘渺的回答。”她看着我,吐着烟雾“能不能说得实际点?”
我自问已经说得很实际了,人本来就是这样,你在乎的东西失去了,才会觉得痛苦,痛苦和在乎是成正比的。她既然对我的回答不满意,我想了一下便说:“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这算是人生最苦的三件事吧!”
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知道么?我出来工作两年,都是在做保险推销,受过不少人的冷眼?被不少男人调戏过?”
我摇头,女孩子出来打工,本来就不容易,做推销员,就更不容易。这女孩子颇有点姿色,就算在推销过程中被人调戏一下,也不是什么意外。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轻擦着眼泪说。
我直觉她是在骂我,我也是男人,我不是好东西,她借我肩膀干什么?
“在我心里,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好男人。”她说着,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这好男人该不是指我吧?我自问真的是个好男人,至少我从来没有想过占她什么便宜。
“这世上除了我爸爸,再也没有好男人了!”她哽咽着说:“我这两年出来打工,做得这么辛苦,只不过是想赚多点钱给他治病。”
“什么病?”我问。她在伤心中,就算一竿子打死天下男人,我也懒得跟她计较了。
“肝腹水。我姐姐晚上打电话来说我爸去世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赶回老家去。”她一脸的伤心失望,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累,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一个女孩子为了赚钱给父亲治病而在外打拼,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的辛苦并没有延长父亲的寿命,那种悲痛和失望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为自己刚才的吝惜而后悔:“你想哭,就在我肩膀上哭个够吧。”
我刚说完这句话,她就把脸埋进我的胸口,放声哭了出来。
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让她尽情的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哭不出声来,我才对她说:“之前你问我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吧。”
“你说。”
“人生四大苦,生、老、病、死。生是排在第一位的,而死排在最后一位。”我轻轻的把伏在我肩膀上的她推开,她压得我的肩膀有点疼了。
“所以活着并不一定就是快乐,死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值得悲哀的。”
“这是什么观点?”她不解的问。
“你别管这是什么观点,你认真想一下,或许就可以明白了,人生在世,一切都要顺其自然,无论你怎么哭,你爸爸都不会活过来。”
“我知道!知道!”她说着又哭起来“我只是想哭!”
无论谁在失去亲人的时候,都是痛苦的,我发现自己是一头猪,我根本不该在这时候跟她研究什么生老病死的问题。
忽然又想起李欣,她走的时候,我竟没有流半滴眼泪。
难道我就不痛苦吗!
或许,我只是个无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