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料之中:“现在哪个城接纳我不是引火烧身?”
“可是……某家听说这个城是使君你打下来的!”乐进还是愤愤不平:“这厮不是忘恩负义么?!”
“时过境迁。”萧若淡淡地道:“再说打下城池的时候出力最多的还是现在堳城的士兵,他们现在不愿意跟我一起死也是人之常情。”
“那……”乐进皱眉,不知该再说什么。
“不过,没有办法……”萧若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
话虽然这么说,要她一个人去死她也不甘愿,只能不厚道地拉他们下水了。
……
只有一千人,要想空手套白狼,还是要颇费一番周折。
堳城外风沙瑟瑟,萧若连等了三天,刘钰都没有任何要顾念旧情,出面见一下的意思。
萧若无奈之下,只得让乐进给堳城下了战书。
刘钰收下了战书……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胸口还是微微一凉,以前怎么也没想到会和刘钰也有兵戎相见的一日,这念头划过之时,心里微微有些慨叹。
……
两军对垒。
双方不知底细,只互相试探。
刘钰的目的大概也只是想要赶走她,所以只摆出固守的样子,并未做任何攻击。
而萧若在扎营之时就吩咐士兵将带来的帅旗全部插上……这样从堳城里往外看,江边营地之初,一片旗帜浩繁,伐木之尘也扬起好几丈高……看起来像是有几千乃至上万之众。
两军对垒已经有十天有余,马超韩遂的大军眼看就要压境,萧若还是每天只吩咐士兵伐木,没有丝毫动作。
乐进眉间的愁色不由得越来越重,望着面前的大堆木材和劈柴的士兵,终于忍不住,转身去萧若的营帐。
一掀帘子,却见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的劲装,正抬手去拿挂在壁上的弓箭。
“使君?”乐进一惊。
“今晚还要靠乐将军的神勇了。”萧若将弓箭拿在手里,虽然笑着,表情里却没有半分轻松的意思。
毕竟,一千人对一座固若金汤的城……要不是真被逼到无路可走了,谁也不会选这么难啃的骨头。
……
当夜……
堳城看哨的士兵很快就发现了远远的山坡上一排明亮的火把。
照耀得天际都像烧着了一样,泛着深深浅浅的赤黄色。
敌军摆开这么大的阵势,眼看是要攻城了。
刘钰登楼见状,锁眉不语……
这么一看,少说也有一万之众……到时候万军驱驰——
他心里微寒,眉心一跳,即刻下令弓马校尉带领别部三千人,从西门出兵,绕小路直接袭击火把最多的地方……擒贼先擒王。
弓马校尉带领三千人绕着山间的崎岖小路赶到的时候,却发现漫山遍野都是插着的火把……
漫山遍野,只有深深插入地里的木材浇上火油支成的火把!
没有一个人!
……
意识到中计了,他立即打马回转,然而已经来不及,四面八方黑暗的灌木里一阵乱箭攒射。
三千人一去不回,兵马校尉被俘虏。
第二天只放了校尉一个人回来。
当天晚上,火把又燃了起来,就在同样的位置,看上去有千军万马之众。
刘钰慌了,从校尉口里听见只有火把没有人,却不知道萧若底细,不敢轻易打开城门迎战……疑惑是她诡计多端,想做出假象借机慢慢靠近,多方权衡之下,再派出了三千人。
结果还在小路上就中了埋伏,隔天校尉一个人被放回。
刘钰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萧若的分兵之计,不再轻易派人出去……
然而城前方夜夜烧着火把令整个堳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都在晚上出现,白天不见踪影,只见远处帅旗飞扬……
如此几日下来,整个堳城都笼罩在了强敌压境的恐慌之中。
……
一招请君入瓮,就捕杀了两拨人。
倚赖着出其不意和乐进的武勇,几日俘虏下来的人也有两千之众。
这些人虽然都是萧若的部下。
只是人心变换一向比时局还快。
这几年堳城的人少说了换了一半了,再加上萧若这个曹操封的凉州刺史声名在外,无形中加大了劝降的难度。
不过,兵力好歹是稍稍增多了一点。
……
接下来几天,萧若还是只点了火把,就吩咐全军照常休息,养精蓄锐。
她说在等时机,乐进也不问。
忽这天黄昏,萧若正望着远处的堳城出神的时候,忽然发觉脸上有些凉凉的……
伸手一接,手指间都湿润凉透了。
雨开始下……渐渐加大,有越演越烈之势。
大雨终于为这个闷热的、干燥得仿佛灰尘可以让呼吸停滞的夏日傍晚带来了一阵清凉。
萧若手握紧成拳,转过身,走过拿着柴火准备带人去点火把的乐进身边,对他轻轻说了一句:“机会来了。”
……
几乎在同时,刘钰在城头凝望敌营,脸上被雨水打湿的一瞬间,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脑海里忽然一阵清明——
“有办法了!”
……
这晚上下雨,敌军今日肯定就没有办法点火,也就是说……没有设伏!
那他们就可以趁此机会,反将一军。
因为连连几日的火把……已经暴露了敌营所在!
因为有上两次各代三千人仍旧无胜算的前车之鉴,刘钰决定压胜负于这一场,在府邸中和几位校尉和部曲首领议事过后,亲自率领一万重兵,分兵左右五千,趁着大雨夜袭敌营。
……
于是……
刘钰带领大军抄小路袭击了一座大雨中的空营。
同时……
萧若和乐进带着三千之众,突袭了防守空虚的空城。
……
空营空城,只差一字,高下千里。
……
一场大雨下来,洗掉了一夜斑驳的血腥……城墙还是斑驳,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扑面而来。
大风烈烈,刮起帅旗飞扬,不再是“刘”,而是“曹”。
绢面龙纹,金低玄边,唰唰地占满了整片高高低低的楼。
看到这一幕,打马归来的刘钰拉住了缰绳。
他衣上还有一夜奔袭留下的湿润的痕迹,头发也湿了,马抬着蹄子,表情里残留着中计的狼狈。
即便如此,只是丢了地利,背后还有一万大军撑腰,他话里底气还是未减:“萧……使君呢?”音调沙哑,目光也是幽微的,盯着城墙上看。
有人去通报,不一会儿,萧若就出现在了城楼上。
弓箭还是在手,发丝也打湿了散乱,贴在微微发白的颊边,脸上笑意却熟悉至极,一如往常,目光清浅柔和地看着他……
而刘钰也是今时今日知晓,只有领教到的人,才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柔弱良善的女子有多可怕。
温柔的面纱下永远藏着不知道的毒,盖着得机锋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露出阴森的一角。
虽然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两年,还是学不到这份狡诈。
几年下来韩遂攻过几次城,都被他守住,如今却被她轻而易举地略施小计拿下了……想到此处,不由得痛心。
“姑娘。”唤出口的还是旧日称呼,沉默了一下,如铁一般僵冷的嘴角泛出了一丝自嘲的苦笑:“恭喜姑娘重获旧城。”
“你知道我不是来要城的。”
萧若看他的目光却冷到了骨子里。
“这几年,堳城存这些实力实在不易。”刘钰神色微动,黯然了几分:“此战若和西凉打,堳城必败,姑娘若执意要逆天而行……我也不得不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萧若嘴角含上了一丝笑意:“我什么时候这么十恶不赦了?”
“姑娘莫非不知道那檄文之事?”
“是为那檄文,还是因为我要夺你的权?”萧若反问。
刘钰一怔,眼里浮出一瞬的异色,旋即镇定下去:“我不是那种小人。”
萧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笑笑地不说话。
看出那笑里大有嘲讽之意,刘钰恼怒道:“姑娘莫要装作不知,你背弃君上,助纣为虐,现在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这话,几乎就和现在诸侯之间争相传阅的檄文内容无二般了。
终于心寒到底,萧若笑意僵在了唇边,沉吟片刻,缓缓地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刘太守。”
他已经彻彻底底是一名合格的诸侯了,领一方生杀之权,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得到最大的利益。
刘钰终于不再言语,湿润的头发下,一双眼睛乌黑,静静地回视着他。
他的表情还是没有大的慌乱,因为昨晚袭营,虽然扑了个空,但是也摸清楚了萧若的底细。
她虽然是凉州刺史,却根本没有带多少人……
果然现在不管是曹操,还是许昌,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要拿回城池,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正在刘钰心思翻转的同时,萧若已懒得再与他多舌,长叹一声:“话说到这个份上,真不如不说。”说着挥了挥手,两个士兵便押着一个七岁大小的女孩儿走了上来。
小女孩还不事的样子,一双大眼睛刚刚好能从城墙的空隙间透出来,里面盛满了惊慌和恐惧,似乎还是对萧若有记忆的,不时地看向她,对眼前面临的可怖情景满是茫然。
刘钰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还能选。”
在那小女孩哭出声来的时候,萧若也开口了。
“爹……”稚嫩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害怕到极处的沙哑,哀哀地向他求助:“爹……救我……”
刘钰面色煞白,强忍住自己的脑袋不要转过去,却不由得为那一声一声的呼唤痛彻心扉:“姑娘……”出口时语调痛心:“你不认得了吗?”停了停,迫切道:“遥儿,萧遥……你的养女啊!”
萧若沉默了片刻,轻轻地道:“才两年,你都不认我了,我为什么要认她?”
刘钰苍白着脸,表情越来越凝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出自她的口里。
“你跪下行礼,带兵进城,安安心心给我效力,我就叫她一声遥儿。”
萧若冷冷道:“否则你怎么对我的,我怎么对她。”说着顿住,若有所思地喃喃着问——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大义灭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