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自己问心细想,实在有许多不能对父母、妻子之处。我看你不必慕此富贵罢。至于功名一节,更可不必妄想。不必说你生成一副寒乞相,就便命中应得贵为天子,位极人臣,及至一旦无常,依旧一杯黄土。此就命有应得者而言。若本无此命,勉强而求,不必说勉强不来,即使勉强得来,亦未免徒费心血。而况当今之世,举世皆浊,权贵当朝,正直者反屈而不伸,卑污者却得以重用。即以军营而论,有那身经百战、功绩昭然的,当时自问将来荡平之后,必可荣膺懋赏,藉此酬功,初时未尝不以此自幸;及至奏章既上,身经百战的,不尽滥竽之辈,其中亦有十之二三;更且黑白混淆,是非倒置,甚至坐观成效的,竟得邀上赏,身经百战的,不过得微荣。在天子高拱九重,何由尽悉?而保奏者或因私意,或为夤缘,以致颠倒是非,致使有功者抱屈莫伸,无功者坐受上赏。人情如此,已莫可挽回。虽王元帅为,一代名臣,亮节高风,原非苟且贪污者可比,有功必录,有过必惩。我虽女流,亦甚钦佩。然而你年已花甲,何必再入迷途?即使富贵功名皆如所愿,曾几何时,又将就木,也觉无趣味了。在我看来,还是株守田园,以老妻稚子相对,终身虽无功名,也还不失天伦之乐。若徒以功名为重,免不得抛妻撇子,背井离乡,受些旅况凄凉,风尘劳碌。而况随征之事,更觉难堪,你又非身受国恩,何必自寻苦恼呢?若以元帅之意不可却,定欲从事征途,我便请从此死,好使你趱赶功名便了。’某给老妻这一席话,说得甚觉有理,且某本与老妻伉俪甚笃,朝夕不离者已四十年,一旦远离,情固有所不忍。加以稚子幼孙,牵衣顿足,啼号文集,相与咨嗟。某见此情形,又不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因一转念间,终觉富贵如云,功名似水,还是与老妻稚子伏处草茅,作一个田舍翁了此终身,反觉计之为得。元帅的盛意,某当铭感不忘。非某有心逃世,实为老妻所累,不忍暂离,尚乞原谅。”
王守仁听了王远谋这一番议论,因自叹道:“老先生现身说法,足使某万念俱灰。诚哉富贵如云,功名似水,本无可乐之境。惟某身受国恩,不能不勉尽臣道。然抚衷自问,虽欲如先生求田问舍,共得天伦之乐而不可得。老先生虽非富贵,实是神仙,可羡可嘉!”说罢,嗟叹不已。不一会酒筵已毕,王远谋又再三相谢,即便告辞而去。王守仁仍依依不舍,争奈他无心世事,不可勉强,只得送出营门,一揖而别。
又过了十日光景,一枝梅、王能已肃清漳州贼寨;包行恭、徐寿已肃清华林贼寨,皆得胜回营缴令。王守仁当即传进大帐,问明一切。一枝梅、包行恭等便将漳州、华林两处如何进攻,如何纵火,如何力杀漳州贼目邓武、陈如虎、韩韬、代水龙,华林贼目孙有能、李志海、孟铭山、周尚勇等人,并所得器械粮饷若干件,收服喽兵苦于名,细细说了一遍。王守仁听了大喜道:“似此多年巨寇,官军屡剿失利,今不过三月之功,一律肃清,此非本帅之功,实赖诸位将军之力也。明日当驰奏进京,既慰朝廷宵旰之忧,借表诸位将军之绩。”一枝梅等又谦逊了一回,这才退下。安营已毕,又与徐鸣皋等叙了阔别。
王守仁当晚写成表章,次日着人驰奏进京。又命各营养军三日,拔队起行。三日之后,仍命徐鸣皋为先锋,其余各人均安本职。三声炮响,金鼓齐鸣,督领大军,离了大庚,一路上浩浩荡荡,直望南安而来。毕竟攻打南安、横水、桶冈诸寨,剿灭贼首谢志山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