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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撇开周裕,只问:“姓白的人在哪里?”
周裕胆战心惊道:“没有敢放,一直押着。”
白露生很快被拖出来,丢在地下。
他瘦极了,整个人形销骨立,被扔在地上,如同落叶坠地一般,连声音都没有,旁人几乎以为他是死了。
许久,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尽量跪成一个端正的姿势,脸深深地埋在膝前。
金忠明心中嫌恶,正眼也不肯瞧他:“旁人都说你傲气得很,原来连杀人抵命也不懂得,安儿对你还不厚道?你倒有脸活到今日。”
白露生缓缓扬起脸来:“何尝没有死过?死千万次的心也有了,只是我们这种人,生死也由不得自己的。
前日我要寻死,拦着,捆着,不叫我死。
原来是要留到今日,死给太爷来解恨的。”
他半天没有出声,此时开口一答,旁人皆有一瞬间地恍然。
因为那声音实在清丽非常,既有金声玉振之明亮,又有珠圆玉润之柔美,仿佛春泉出涧,鸟鸣春山,极平常的一句话,从他口中一脱,倒有丝竹鸣弦的悦耳。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声音出自一个形同骷髅的身体。
名伶到底是名伶,这把嗓子是天生的,难怪金少爷对他爱宠万分,毋论他过去样貌秀美,就是单论这把嗓子,也够蛊惑人心。
金世安正在屋里笑小丫头长得胖,见她嘴馋,又把松子糖全给她吃,忽然听见这么一声清响,心头不觉打了个突。
他竖起耳朵又听,外面是一瞬间地万籁俱寂,模糊听见有人艰难地喘息,那喘息里也是带着哀绝的凄婉。
他问胖丫头:“外面谁在说话?”
胖丫头含着指头道:“白小爷呗。”
“他怎么了?”
胖丫头呆笑道:“太爷要打死他,小爷舍不得你咯。”
周裕跪在一旁,心中只是叫苦。
他早知此事不好,日里夜里,就劝白小爷赶紧逃了才是,谁知白小爷一根筋,寻死觅活,就是不走。
周裕无可奈何,只能规劝:“既然小爷不肯走,那见了太爷好歹要知道求饶,小爷啊!
性命可是自己的!
这些年你也折腾够了,咱们别往死路上走!”
此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噙着泪小声道:“小爷,不是我们不报恩,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您当真冤枉,您跟太爷辩辩啊!”
露生侧首看他,微微一笑:“周叔不必说了,都是我自己作孽。”
那声音清冷得像一绽冰花,毫无生机,是种心碎欲绝的凄艳。
他膝行到金忠明脚边,努力叩首道:“人是我伤的,无人怂恿,也无人包庇,和这院子里其他人等没有半点干系。
请太爷积些阴德,饶了他们罢!”
唯有这两句为着别人求情的话,是有些可怜地祈求了。
言罢,他又叩了几叩,力气耗尽,委顿在地上。
几个警察围拢上来,伸手将他提起,如提朽木。
白露生也不挣扎,闭眼由着人拖动,眼看就要出了院门,他忽然睁开眼睛,奋力推开众人,拼死回过身来。
众人哪容他挣扎,七手八脚地将他按住,白露生是绝望已极的神色,也是彻底解脱的神情。
“少爷!
少爷!”
他凄声笑道:“今日一别,咱们俩的孽债,可算清了!”
彼时金世安在屋里听得心神不定,觉得热闹,又觉得好奇,他伸头探脑地走出门来,白露生怆然回首,正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中间隔着青砖细瓦的一口天井,隔着细雨初歇的金陵的薄暮,隔着许多双愕然又漠然的眼睛,隔着一蓬欲开未开的木芙蓉。
白露生一声哀鸣,眼泪也下来,那模样深深映入世安错愕的眼中,那是他见到白露生的头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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