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家中的米缸越来越空,哪怕身上的衣服越来越破,叶旭仍然乐此不疲
咦,那不是叶旭叶先生吗宋文昭骆醒忠于孟华三对夫妻联袂到博物馆中参观,眼尖的宋文昭第一眼就看见了叶旭,这位前辈身为故宋御史面斥贾似道犯言直谏的时候,他们还是泉州小山丛竹书院的学生,毫无疑问,都把他当作偶像崇拜呢
能在临安遇到这位昔日的风云人物,也是幸运啊尽管现在身份地位掉了个头,宋文昭等人早已成为大汉帝国的四品官员,或掌握朝廷某部所属某局的大权,或作为使者派驻外国,杀生与夺犹胜该国君王,但儒门出身的人最认前辈后辈,对叶旭这位故宋朝就成名的少年得志的进士,宋文昭仍然恭恭敬敬的执后辈礼节:末学后进宋文昭,见过前辈叶师兄。
泉州小山丛竹书院是朱文公朱熹创办的,叶旭则是朱熹隔着四五代的弟子,所以宋文昭要称他一声师兄。
骆醒忠于孟华都躬身行礼,三位夫人也道了声万福,哪知叶旭怪眼一翻,没好气的道:各位早已飞黄腾达,说什么末学后进倒是叶某走背时运的,该给诸位做徒子徒孙才对。
宋文昭和骆醒忠对视一眼,无奈的苦笑,本来骆于两位,加上王峻庞泰,对率先背叛旧儒学,投入皇上新儒学怀抱的宋文昭颇有排斥,可现在这么些年过去,连文天祥陈宜中这些儒门大师都讲新儒学了,自己也都做到了四五品的大员,还像小孩子一样,争那些个闲气做什么几位的关系,早就恢复了正常,师兄师弟叫得欢呢
可他们不争,有人要争,比如现在这位叶旭叶先生吧,当年也是一风流才子闻名遐尔的青年御史,小山丛竹学生们的偶像,到如今却越来越落拓不堪,满肚子牢骚气,见面就没个好。
毕竟是名义上的师兄,且不说别的,就是儒门清誉也不容许宋文昭对他不恭,所以堂堂新任南洋总督府兵局长,可以调动大汉帝国海军驻扎南洋的分舰队,可以调动息辣总督府直属步兵团,剿杀南洋印度洋海盗,令海水变为赤色海盗闻风丧胆的宋文昭,碰了一鼻子灰也得装作什么都没生,讪笑道:叶先生就会说笑,咱们所学晚于先生,出仕晚于先生,真真正正的末学后进。方才先生,是打趣在下了。
南洋总督府的局长驻高丽的全权代表大汉帝国财税部的副局长,在这几位成功者面前,叶旭根本无法控制心头的怒火,或者妒火,此时他已被火焰烧得头脑热,仿佛当年面斥贾似道,犯言直谏君王一样,一连串诛心之论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哼,要论孔孟之道,你们连门都没进,也不配称我的末学后进;若论钻营投机蝇营狗苟的勾当,在下连诸位的脚趾头都赶不上,更不敢受着前辈两个字你们做大汉皇帝的走狗,我自当我的伯夷叔齐
走吧,我们没必要和他多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宋文昭的妻子怜云扯了扯丈夫的衣襟,当年被蒲寿庚抢去培养成内计室也就是准备将来奉献给某位权势人物的女秘书,若不是大汉皇帝楚风攻破泉州城将蒲寿庚明正典刑,自己哪得和夫君破镜重圆
且不说别的,按照以往的惯例,蒲府所有的财帛子女,皇上都可以作为战利品分给有功将士,或者自己享用,但他却毫不犹豫的把蒲寿庚抢夺的子女金银还给了泉州百姓
如此大恩,怜云自然视楚风为重生父母,夫妻俩竭力工作报效朝廷,叶旭对自己的夫君夹枪带棒,她能忍,叶旭辱及大汉皇帝,她绝不能容忍
一直没有说话的于孟华,也苦笑着对宋文昭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文昭兄,咱们还是走吧
若在数年前,于孟华无论如何也是要和叶旭争执那么几句的,可现在他已成熟了许多,现在他眼中,叶旭越来越像一只演马戏的猴子,甚至都提不起兴趣来看看他下一步的表演了。
叶旭见众人被他骂得怕了,不由得更为得意:走吧,走吧,众人皆醉我独醒,众女嫉余之峨眉兮,谣诼谓余以善y,呵呵
牵着丈夫走过几步的怜云,闻言回头道:据我所知,叶旭叶先生也曾在大汉帝国政府任职科员,方才先生所谓伯夷叔齐,又吟诵屈原名句,只不知伯夷叔齐可曾拿过周天子的工资,屈大夫可曾在秦国做过小吏
叶旭闻言张口结舌不能回答,只得戟指怜云道: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您食指中指朝前指着我,女子,是说我么怜云嫣然一笑:那么你无名指小指曲着指向自己,便是以自己为小人
叶旭气得呆了,戟指而骂,却不是正好两根曲着的手指指着自己略呆了呆,再看怜云,早已走得远了。
做官做不过人家,连最擅长的骂人,以面斥君王闻名的本事,都被妇人所耻笑,叶旭真是羞愧无地,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叶先生果然忠于大宋君王,不愧为忠臣烈士啊
一个犹如金属摩擦,生硬刺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叶旭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西域胡商打扮光着个脑袋的人笑盈盈的站在身后,耳朵上还垂着硕大的金环,把耳垂拉得几乎吊到了肩膀上。
忠臣烈士不敢当,只是不敢昧着良心趋炎附势罢了。叶旭难得谦虚两句,其实自己心头明白,只有文天祥陈宜中知道他的底细当年行朝令文天祥开府兴国恢复江西,文天祥不知道叶李的底细,上奏要调这位赤胆忠心的御史和自己一块上前线拼命,叶旭却是拼了命的往后退,哭求陈宜中免掉自己这个要命的差使。
此事文天祥还不一定知道,就算知道,这位谦谦君子也不会给第二个人说,倒是陈宜中最为可虑,不过他身为南洋总督,驻在万里之外的息辣,哪儿会到这里来揭穿自己
所以在外人面前,叶旭乐得装一装忠臣烈士,当下话里头虽然谦虚,神色却俨然以伯夷叔齐自居了。
来人见他这个样子,也便笑笑,低声道:先生可有心去见一位故人
故人要么是文天祥陈宜中这样飞黄腾达的,要么是陆秀夫赵孟頫这样甘于平淡的真君子,和叶旭这样的伪君子可合不来
叶旭知道不会有什么故人瞧得起自己,他也知道没什么故人会神神秘秘的找个西域番商来和自己说话,所以听了这话,对来人也是淡淡的:相识遍天下知心有几人叶某性情孤介,却没有几个使唤西域番商的故人,罢了罢了。
来人神秘的一笑:叶大人连这皇宫死物都凭吊感伤一二,难道活人却不愿意去见
活人叶旭心尖子上泼剌剌的一跳,按下激动不已的心情,他问道:何处故人,难道是这皇宫中的么据我所知,一位驾崩一位不知所终,一位早已退位做了大汉公民,莫非阁下是陆秀夫邓光荐派来的呵呵,那两位正人君子,却不是你这般藏头露尾的勾当
那西域番商怪腔怪调的答道:是不是,叶先生随我走一趟不就知道了听说临安城里有拐带妇女儿童的,叶先生这身板,却值不得几文钱,不怕被我拐了吧
叶旭混到现在,也是烂命一条,哪儿怕什么生死闻言他大笑道:且罢,就随你去去又如何
这一去就远了,出城之后七拐八拐,在故宋皇陵不远处的破庙里,叶旭见到了故人:一位身穿破旧袈裟,光着脑袋,做吐蕃僧人打扮的少年。
哈哈哈哈,这就是故人叶某离开临安也有七八年了,七八年前你这小哥才三四岁吧,如何认得叶某叶李哈哈大笑着,不过声音越来越小,眼中的惊奇甚至是惊喜越来越浓。
到最后,他像见到了鬼似的,伸出手指头想指小喇嘛,却又不敢指,侧着脸问西域番商道:这这位小哥端的是何人你又是何人
叶旭,大宋天子在此,你还不跪拜么来人的声音依然如金属摩擦一般刺耳难听,在空寂的古庙中回荡,却带上了一层威严,仿佛具有某种可怕的魔力。
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刚刚还自诩孤高的叶旭,膝盖头就不由自主的一软,身子就扑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果然,果然是您,八年过去了,臣还认得您的天颜
原来这小喇嘛不是别人,正是被长生天庇佑的伯颜丞相俘虏,和全太后谢太皇太后一块,随伯颜丞相大军北上,后来不知所终的宋恭帝赵显
印着叶旭探询的目光,那西域番商微微笑道:我,乃是大元国师八思巴徒弟,大元敕封江南释教都总统杨琏真珈
杨琏真迦是党项人,吐蕃番僧,大元国师八思巴的徒弟,至元十四年被忽必烈封为江南释教都总统,掌江南佛教事务。次年,在参知政事提举江南财税卢世荣支持下,盗掘钱塘绍兴故宋皇帝陵墓,窃取陵中珍宝,弃尸骨于草莽之间。
盗贼们打开宋理宗的棺盖时,一股白气冲出,只见理宗安卧如睡,珠光宝气,萦绕其身。棺底垫着织棉,包着金丝网罩。棺中的宝物被抢劫一空后,歹徒又把理宗的尸体倒挂,撬走口内含的夜明珠,沥取腹内的水银。理宗原想保护自己的尸体不朽,却不知落到如此的下场。
据史料记载,杨琏真珈得到马乌玉笔箱铜凉拨锈管交加白齿梳香骨案伏虎枕穿云琴金猫睛鱼影琼扇柄等诸多珍宝,而帝王尸骨却抛弃在草莽之间,凄惨到了极点。
听得杨琏真珈的名字,叶旭气得怒火满胸膛,正要叫喊,又怕这吐蕃僧人难自己身体瘦弱,可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还有小皇帝投鼠忌器
叶旭很快给自己找到了不动手的理由,但他逞嘴皮子功夫还是要逞的:你这混蛋僧人,劫持我大宋历代皇帝尸骨,又捉了我大宋皇帝在此,意欲何为叶某虽手无缚鸡之力,也要和你一决生死
叶贤弟不必操之过急。
一个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在破烂的帷幕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