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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不怕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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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小娘子,美得那样令哥儿痒,你一个人走不怕狗?”

    “喂,小姑娘,嫁给丑叔我可好,我一天疼八回疼你娘的。”

    “嘿嘿,你缝不缝裤?补不补锅?炒不炒菜?来我家当家的,包准你十指儿净得雪儿不掉片”

    铁手心知要糟。

    ──这姑娘脾气这样还逗她!

    ──这大小姐气成这样还敢惹她哩!

    果然李镜花就出了手。

    劈劈啪啪。三个庄稼汉捂住了脸,手里腰畔背上的活儿全掉了一地。他们全不知怎么捱的全都捱上了。

    李镜花刮了他们几个巴掌子,叉着腰,意犹未足,等他们还手。

    直至看着这三人都肿得猪头鱼脸的,才意犹未尽的悻然道:“你们不会武功?”

    三人都捂声答不出,有的吞血,有的吐牙,有的给牙和血哽住了喉头。

    李镜花嘿了一声,又跺跺足道:“不会武功还学人家脏嘴烂话的!”

    说罢,掉下一小瓶药就走。

    铁手眼尖,知道那是上好金创药。

    ──她并没有下杀手。

    (大概是因为他们不谙武功之故吧?)

    铁手倒有点意外。

    ──该给这大姑娘送送信儿的。

    转眼李镜花窈窕的背影已入了村。

    她仍挺着胸,神情就像抓着的耗子给溜走的猫。

    这时,一个老太婆抠着拐杖经过。

    一个小小孩扶着她。

    那小孩像泥泞涂的人儿,饿得己浑没了气力。

    老婆婆伛偻着背儿,像背了座山,一对眼珠子全螺转着棕色的椰花,看去不是瞎了八成也没两成能见光。

    她们刚好挡着李镜花的前路。

    ──因为未能省觉后头有人,所以一直把路挡着,这猛道路窄,直通轱辘窨子,气忿未平的李镜花一直过不去。

    她又全身轻颤了。

    铁手心下一落,忙长身抢近。

    ──他生怕这女子猝然出手,这老婆子和小泥人可经不起风吹雨打。

    李镜花又顿了顿足。

    然后她便出了手──

    ──出手扶老婆婆,还不顾泥污,拖着小小孩,就这样一直走到轱辘窨子那儿才回头。

    铁手见老婆子不住的对李镜花哈腰、点头、说话──那大概都是谢她的话吧。

    李镜花还掏出几块碎银给老婆子。老婆子不收。

    惶恐。

    她就塞给小孩。

    小孩收了。

    李镜花也就笑了。

    ──这一笑好美。

    好俏。

    连铁手心里都喝一声采。

    ──当然要为这姑娘送讯。

    ──不久,李镜花走入“久久饭店”

    ──这是家有名的饭店。

    掌柜姓哈,单名佛字,外号“九九修罗斧神君”很长,也是武林人物,铁手一眼就望出来,而在一眼没望之前,也不忘了“久久饭店”之所以盛名不衰,都是因为这哈佛掌柜字号够响、江湖招牌老之故。

    只见李镜花走到柜台前,扔下一锭银子:

    “这三天的宿费,您点着吧。”

    哈佛立即哈着腰,脸上笑容笑得像团只许笑不备哭相的佛。李镜花因是“鹰盟”高手,常在附近走动管事,哈佛是老江湖趟子,自然识得。

    “小相公光临此地,蓬壁生辉,账这回全记在咱这儿,付银子便是瞧不起小店了。”

    “不行。”

    “李侠女这是不赏面了,我这叫毛子们薄备水酒,为女侠洗尘。”

    “不必。”

    “这就是我姓哈的礼数不周,招待不周江湖上的好汉侠士了。您名震天下,来这儿就是这儿的光采,去那里便是去那里的威风,我这小小的地主之谊,姑娘也不赏光──”

    “不可以。你开店的,每个江湖上混的,你都奉酒送食住房子,你赚个屁?都一样,江湖混的,平民百姓,一样真金白银,钱照付,千万别坏了规矩。您老好意,姑娘我这心领,但招待客套,我一概不收。”

    说完就款款的上了楼。

    留下哈掌柜在发呆。

    摇头。

    “哎,这年头,小雌儿还比大胡子的硬朗,绣花的要比打铁的还上道些”

    他见到铁手要住店,由于不认识,便没什么理会,更没啥招呼。对铁手而言,如此最好。

    由于他身份特别,有些地方,只要他肯去,就一定会有特权,还有特别优待。

    可是他个性也特别。

    ──这种地方他通常不肯去,不愿意去:因为这样让你看到的人、事、物,不见得就是真的,而且那是不真实的。

    他当捕快,就是为了求“真”

    ──“真”实的真。

    他看见李镜花仍赌着气上楼,他已在心里立定了主意:

    他决意替她传话给李国花。

    于是他跟了上去。

    他要通知她。

    让她等他,等她那个他。

    李镜花住的是丑字房,但她把子、寅二间房子,全都空租了下来。

    她虽刁横,但毕竟是惯走江湖的女子。

    ──左右皆是空房,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既较易查觉,也较可掩人耳目,走避亦较方便。

    铁手则入住未字房。

    他故意选这号房子,因与李镜花的房间遥对。

    伙计见他衣着平凡,也没道出来历,以为只是江湖浪汉,对他颇为冷淡,他也毫不介怀。

    他入了屋,打开了窗子,本想招呼一声,说明自己会为她传讯一事。

    不料,窗一开“兵”的一声,一个瓷壶砸在窗扇子上,几乎没击着了他。

    再看乒乒乓乓,对窗的李镜花正气白了脸,满房子摔东西。

    俟房里事物摔了个八成,脾气也发作了七成,她挨在桌沿,靠着墙壁,徐徐滑坐下来,膝间还抱了只枕头,胸脯呼息吸促如鸽,抚着心口,似很疼,然后她的眼泪便一颗一颗地失足滑落在脸颊,接着便开始哭了。

    哭得自抑不住。

    哭得十分凄怆。

    哭得雨打梨花,还边哭边骂:“冤家冤家,我等你怨你爱你骂你杀了你,你却冷我淡我忘我弃我憎我不理我,你你你你你你普天之下,我就对你痴,普天之下,就你对我坏──”

    说着一口咬住了枕,像捂着声:“二十年来,我对你这样,你对我那样,我好恨啊,恨煞了,恨不得杀了你!痴情总惹恨招悔,我不怕痴,我只怕你不瞅不睬不理不应不管我,我只恨你去疯去癫去狂去浪去花心!”

    铁手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女人是这样骂情郎的!

    他本想偷偷缩回窗里去,但他想想还是不放心。

    怕她想不开。

    怕她自杀。

    所以他硬着头皮,招呼打半个,语言说分明:“嗨,你好,我这是撞个凑巧,你说的那件事儿,其实我会──”

    话未说完,李镜花已尖叫着跳了起来,戟指尖叫:

    “你偷听──偷看人家!卑鄙!下流!无耻!贱格!”

    一句像轰地一声,在铁手脑门里开了花,生了炸。他这辈子“居然”会跟这四个“形容词”扯上关系,倒是做恶梦也梦不到。就在他觉得新鲜也苦涩得哽不下去之际,李镜花已一甩素手,打出一朵花:

    ──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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