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城山以北,龙溪之南,有一个倚伴着岷江的小镇,名叫“玉盘”因为这小镇中柳暗花明,湖溪众多,所以有当地文士合议,取了这个文雅的名字。它离青城山不过三数百里,而又紧偎着岷江,可以说得上是背山面水,风景更是秀丽异常。
这时已是初夏的时候了,太阳还没有升起,静荡荡直如匹练也似的岷江,被天上的皓月亲吻了一夜,它似乎还没有醒过来,懒洋洋的,一展百里,像一匹白布,又像一条玉龙。
突然,一颗石子投入江面,泛起了无限的涟漪,层层扩延,愈来愈大;一圈圈浑圆的水波,层层追逐,最后终于合而为一。
但是又有一颗石子投入,波纹又起。于是一颗颗的石子,继之而入,把朦胧的岷江惊醒了,江面上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在江边堤上的一颗杨树下,促膝坐着一个少年,他不过才十七八岁,一对洁亮的眸子,斜挑出颊的两道剑眉,确是称得上是一个英俊的少年。
这少年痴望着江面,就像弹琉璃球也似的,把一旁的小石子,一粒粒的弹向水面。而每粒石子落处竟是同一地方,手法奇准。于是这少年不由带着天真的笑容,似这样一粒粒没完的弹着。
过了一会,他停止了,却静静的望着江面,晨星也似的一对眸子,只是痴望着圈动的水面,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似的,偶而皱一下眉。
忽然一双玉手,由这少年身后兜过,抚住了他的双目,接着是一串娇笑道:“梧哥哥!你猜我是谁?”
这少年不由笑着怒道:“除了我那个宝贝妹妹还有谁?这么大了!唉!一点样也没有!”
紧跟着这少女松开了手,抖笑道:“哎唷!有多神气嘛!你自己也不过现在才老实一点,小大人!最讨厌了!”
这少年不由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可真把你没办法?小凤!是娘叫我不是?”
说着回过头来。在他背后立着一个湘绸长裙的少女,她有着乌黑如云的秀发,用浅绿的带儿扎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两波秋水,似乎比岷江的水波还要明静清澈。
微微上翘着的鼻子,代表着这少女是好强任性的。殷红的小嘴,薄薄的嘴唇,和她掀浮起的笑涡儿,以及睡意尚未全消的姿态,未散尽的红晕散布出青春美丽的浓厚气息,可以使每一个人陶醉,这女孩太美了!
她弯腰笑道:“你倒蛮惬意的,一个人坐在这里弹石子玩,把鱼都给吓跑了!”
这少年回身站起,边拍着身上的衣裳,笑道:“你怎么也起这么早?娘呢?”
这少女以手抚着嘴,打了个哈欠道:“娘才没叫你,还没起呢!怎么我就不能起早了?”
待这少年一立起,才看出他们竟是一对同胞的孪生兄妹,也就是甘如石的遗孤,甘子梧和甘凤怡,如今他们都已经是十七岁了。
甘凤怡遂道:“我们快把船推到江里去玩,好不好?”
甘子梧摇头道:“娘和尹公公都在睡觉,莫把他们吵醒了我看我们还是到前面林子里,把公公传的功夫练一练,要不然忘了又要挨骂了!”
凤怡闻言点头道好。当下二人一同沿着江边跑去,直跑出了二里,才双双停住了步,眼前是一片小竹林,林外有一方草坪,翠草如茵,约有里许见方,若在此练习技击,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二人一前一后,风驰而至,甘子梧猛然一招“怪蟒动身”将身形突然扭转,笑道:“妹妹!不是我吹,让你三招绝没问题!”
凤怡闻言啐了一口,笑嗔道:“谁要你让?看掌!”
说罢,倏地腾身而起,直如玉鸟穿林,在空中一勾莲足,已欺近子梧身侧,跟着一抖玉臂,骈食中二指,照准甘子梧眉心正中的“眉心穴”上,疾点而去。
甘子梧见其妹这一招来得好快,口中哈哈一笑,容凤怡指尖已到,蓦地向左一滑步,甩肩错脊,甘凤怡这一招点穴手已走空。
突见他绕步盘身“野人抱影”刷的一声,已转在凤怡背后,口中叫了声:“让了你一招了!”
凤怡笑嗔道:“别神气,还有哩!”
这姑娘话一完,猛然向后一仰身“寒江独钓”一双玉掌就势一合,随着翻身之式,娇叱了一声:“打!”
竟然双掌向外一抖“云龙抖甲”暗合着“小天星”的重掌力。
这一招可谓之又快又疾,掌到身到,劲风猛疾,确实是一绝招!
这一招,掌进身转,直往甘子梧两肩“肩井穴”上猛袭,捷如电闪,甘子梧身方一定,凤怡玉掌再到,掌未至已有两股劲风,侵肌而入。
子梧不由一惊,知道这一招虚实莫测,如向左右闪避,她定会以“桃开双枝”的手法,分双掌点自己“笑腰”想着不住左右闪避,容凤怡双掌指尖已临肩下,蓦地一点右足尖,全身向后一塌,一平如板,仅离着地面不及四五寸,借着右足尖为支点,偌大的身体,噗噜噜一阵猛旋,就像风车也似的转了半周。
这种“铁板桥”“蜉蝣戏水”的绝技,练来惊人已极!由此也足见这甘子梧,虽然年少,这一身功夫,确实了得,不可轻视了。
甘子梧身形旋出,凤怡双掌抖空,子梧口中又喝了一声:“妹妹!第二招了!”
凤怡想不到,这么快的身手,一连双招,居然连哥哥的身边也挨不住,不由玉脸羞得通红,娇性大发的叱了声:“还有哩!”
向左一晃玉肩,侧目处,见哥哥身形尚未站定,不由暗喜,笑道:“梧哥!你别先高兴!”
随着莲足向外错开二尺“斜身挂掌”向外一沉玉掌,娇躯已再度欺近,如影附形的向甘子梧身侧一偎“侧身打虎掌”倏地以掌缘直往甘子梧腿上骨臼处切了下来。
这一式真令人防不胜防!子梧身形未定,弯身欲立之际,想躲开她这一招,可不大容易了。
然而甘子梧身手毕竟不凡,身形尚未上翻,凤怡的一只玉掌已猝然切下,甘子梧口中笑喝了一声:“来的好!第三招了,妹妹!”
“金鲤倒穿波”他那塌着地面尚未立起的身子,就像一支箭也似的“嗖”的一声,倒穿出了四五丈,口中嘻叫了声:“好厉害!”
待身形立起,甘凤怡已用“海燕掠波”的绝快身法,跟纵而至,满面娇羞的不发一语,然而却向下一塌腰,出掌如电,以“剪梅指”的手法,直向甘子梧右胯上戳了去。
甘子梧身形猝然向后一拧,用回环献掌的身法,闪开了凤怡的剪梅指,已飘身一旁,满面春风的笑道:“妹妹!已经三招了,再来我可要不客气哩!你那点鬼心眼,我一看就”
话未完,凤怡脸已绯红,嗔道:“知道你聪明,神气个什么嘛!你也没有赢我,我非要打你几掌,煞煞你的威风不可!”
子梧哂然笑道:“你呀!试试看好啦!这一次我可不让你了!”
凤怡笑骂道:“不要脸!我也没叫你让!自己要称英雄,现在被我打怕了吧?”
说着身随掌走,再扬玉掌“玉女投梭”骈指如戟,直点甘子梧后背“灵台穴”然而凤怡玉掌方才递出,轻风起处,竟失去了哥哥的踪影。
心中不由一惊,蓦觉身后冷风袭背,知道子梧已临背发招,当时倏地一个猛转,正逢其兄双指戳来,这甘凤怡面上娇笑道:“哟!好厉害!”
玉腕一翻,用“钢剪手”手法,向外一翻玉掌,一双掌缘直往甘子梧手腕子上绞去,甘子梧一笑,倏地收回手,绕步盘身,已欺近了凤怡的右侧,再出二指直往凤怡“臂儒穴”上点去。
凤怡一翻玉臂“香妃卸衫”向后挪出了三尺,一提左掌,自胸前向外一翻“金豹现爪”用蛇行式向前进步欺身,这一掌挟着疾劲之风,直往甘子梧前胸猛按了去,端的神速无比!
这时旭日东升,天边映出了片片红霞,真个是万紫千红,绮丽的彩云,和橘红色的日光,照射在清澈如镜的岷江水面之上,映出了瑞气千条。
就在这黎明的初晨,这两个浑金璞玉的少年,正在龙腾虎跃的过着招,他二人爽朗的笑声,划破了这静穆的气氛,就连那一群戏波的鱼儿,也不禁纷纷探头水面,向这一双少年点头微笑。
子梧功力原在凤怡之上,可是他知道妹妹素来好胜,自己又怎好折她的面子。片刻之后,二人已经过了二十余招,犹是不分胜负。
凤怡求胜心切,不觉有些着急起来,正逢其兄身形腾起,以足尖双点凤怡的双肩,凤怡缩顶下蹲,顿觉头上一阵劲风擦肩而过,遂听子梧哈哈大笑。
甘凤怡倏地回身,见哥哥双目注定自己,正自浅笑,以为有机可乘,一翻玉腕,已捞起了子梧左腕,骈食中二指向他脉门上微微一扣,娇笑道:“输了吧?还吹不吹牛了?”
甘子梧挣脱了凤怡的手,面带浅笑的一伸双掌,笑了声道:“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凤怡不由仔细一看,顿时面红如火,一把抢过哥哥手上的东西,竟是一对翠玉耳环,不知何时竟到了哥哥的掌中,当时连哼带叫的道:“不行!你欺侮人!这不算输!”
说着就往甘子梧身上扑去,甘子梧退后两步,皱眉笑道:“好呀!还会耍赖?”
他话才一完,凤怡身已扑至,二人方闹作一团,突闻得一声佛号:“善哉!善哉!”
这一声起自远处江面,声如弄铮,极为悠柔,随继闻道:“小娃娃有如此功夫,真不容易”
二人蓦地一惊,听这声音,起伏不定,竟不见人。再向那发声江面上一看,这一看,不禁把二人吓得脸上猛然变了色。
原来在上流江心处,有一老尼随波起伏而来,两下相隔甚远,看不清老尼面容,只见其一身灰色肥大僧衣,白袜芒鞋,被晨风吹逐得飘飘欲仙。
最奇是其双足仅点在一手掌大的木板之上,那木板被她偌大的身体压于其上,非但不沉,竟随波飘逐而下,一霎那,这老尼已临近二人四五丈。
凤怡此时不由一怔,遂拉着子梧一臂,惊问道:“哥哥!她是谁?”
子梧见状,知道这老尼定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异人,自己仅听闻轻功臻于极上顶点之时,可“一苇渡江”但那也只是限于纵身点苇,借一点之力,就势渡水,似此老尼这么把整个身子都站在这么一小片木板之上,竟是不沉,这种轻功,真是骇人听闻了!
此时被妹妹一问,方欲作答,就见那江面老尼,蓦地一曲双膝,那方小木片微微向下一沉,她的人就像一头巨鸟似的腾身而起,在空中大袖后甩,就像一支灰箭也似的一闪,已落至二人身前。
凤怡不由惊得啊了一声,此时就近一打量这老尼,见其头如扁斗,齐左目一半,像是刀切的一般平削,一双秃眉,却是其白如雪,岁数已是七十开外,一身瘦骨,僧衣被江风一吹,愈显出瘦如鸡肋!插在颈后的一柄白丝拂尘,非金非麻,也看不出是何物所制。而她那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开合间神光外露,这老尼真是好一付怪相,直把二人看得毛骨耸然!
子梧此时因不明这老尼来历,见状心内虽惊吓十分,但到底有几分胆力,此时心神略定后,不禁勇气大增,一撒步,已把剑撒出了鞘,口中喝了声:“何方高人,请速报名,尹先生舍前,却不容你如此肆威!”
此言一了,那老尼平空一翻大袖,哈哈一阵大笑,声如鸣钟的道:“娃儿们莫惊,师太就是为着你兄妹练功夫来的,我可不管什么尹先生在不在此!”
言到此又是一阵大笑,遂用一只瘦如鸟爪而其白如玉的手,一指子梧笑咪咪的道:“男娃娃到底没有女娃娃乖,动不动就拔剑,我试问你那两手,贫尼就怕了你不成?”
子梧一听老尼出言,居然连师父也不放在眼内,不禁大怒,此时再被老尼当面这一叫阵羞辱,不由脸红,当时也没考虑到其它,用眼瞟了妹妹一眼,意思是想叫凤怡也一同出手。
不想那甘凤怡自老尼一出现,双目就像磁石引针也似的瞪住老尼,目不少瞬,满面企冀之容,竟连哥哥的动作,也未看清。
甘子梧当时再不犹豫,冷笑一声道:“老尼姑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惊人的功夫,敢如此目中无人。”
说着话揉步进身,掌中剑“玉女投梭”直往老尼当胸扎来,其势若电,剑光一闪,已临老尼衣边。忽见这老尼面带微笑的向上一翻大袖,以那肥大的衣袖,直向甘子梧剑锋上卷来。
甘子梧就觉有一股极大的罡风,自老尼袖中传出,逼得自己掌中剑,差一点把持不住,不由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这老尼确实有不可思议的功力,吓得急速抽剑盘身,已临老尼左肋。
此时见这老尼大袖卷空,左肋全露,以为机会难得,当时一分左臂“大鹏单展翅”猛骈左手食、中二指,向老尼肋上“期门穴”上猛点了去。
老尼似无知觉一般。子梧方喜这一招施上了,不怕她不倒地昏厥。当时尚恐下手太重,不管如何,对方和自己总没有深仇大怨,故此中途减了三分劲。随着这一指已点上了,子梧口中方哼了一声:“躺下!”
不觉指上一软,就像点在了一块棉花上似的,当时不禁一惊,暗忖一声不好,遂觉有一丝极冰之气,自指尖传入,不禁打了个冷战。方施了一招“缩步移形”身形一晃,斜纵出了两三丈之外。
这老尼见状,也不由暗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娃娃年纪轻轻,倒有这么一身好功夫!由是不由尘心大动,存心想显露几手功夫,将他败之手下。
方大笑一声,口中喊道:“娃儿莫跑,你还没有败呢!”
跟着竟施了一招“野鹤冲霄”的身法,一双大袖两下一分,全身就像脱弦强弩也似的,平空拔起了数丈高,在空中“饥鹰搏兔”直往甘子梧身上扑来。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侧林后一阵大笑,一苍老口音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芬陀道长掌下留情!莫把我那男娃儿吓坏了”
老尼身未落下,闻声就空一个倒转“倒赶云波”身子倒翻了四五尺,就像一片枯叶也似的,轻飘飘的落身于地,忙扭颈向发声处望去。
只见由那槐树林内,踱出一人,年逾八旬,发白如霜,一披齐肩;颔下长髯也是其白如雪,随风飘扬;清癯的面颊,一双细目,神光外露;一望即知,这老人是一个世外高人。
这老尼仔细又看了这老人一眼,不由一展秃眉,呵呵大笑了起来,声停遂道:“我道这两个娃娃有此功夫,原来是你的传人,这就难怪了!”
遂单手朝老人打了个问讯,笑道:“一波道友,湘江一别,匆匆三十年,我们都老了难得你竟有此一双传人,晚年授徒,好不清闲,真个羡煞贫尼了!”
这时子梧及凤怡见老人一现身,俱扑近老人,各执起老人一手,各叫了一声公公。
只是甘子梧满面红晕,低头不语,生怕师父责骂自己。
那老尼见状又是一阵大笑。一面走近三人,看了甘子梧一眼,微带惊异的微笑道:“原来是你一双孙儿,这真是更可喜可贺了”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道:“大师休再打趣,请至舍下一谈如何?”
老尼一笑道:“正要打扰!”
此时甘凤怡仍拉住老人一手,娇笑道:“公公!今天怎么不打坐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呢?”
老人不顾答她的话,仅用手轻拍着她的背道:“你们这一双痴儿,差一点得罪了我的故人,还不快和哥哥见过大师!”
凤怡闻言,忙上前一拉子梧。甘子梧不由红着脸,低头随着妹妹双双行近老尼。
那老人此时又笑道:“大师法号芬陀,三十年前,以一柄铁拂尘,打遍大江南北,做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绿林道上,提起大师来,无不望风披靡。就是公公我,也畏大师三分呢!”
此时二人已下跪老尼身前,芬陀大师一面合十还礼,挽起二人,一面笑对老人道:“尹兄好一张锐口!贫尼真是说你不过。你的清居何处?我们还是里面去谈吧!”
老人闻言抚髯大笑。芬陀大师一面随老人前行,一面扭脸对甘氏兄妹面泛笑容道:“好孩子!难为你们有这么一身好功夫,贫尼差一点连你们都斗不过了呢!”
说着用目看了子梧一眼,甘子梧不由面红如赤的道:“弟子先前无知,大师万勿再存介意才好”芬陀大师又是一阵呵呵大笑,连道:“好说!好说!”
说着一行人已穿出这片槐林,眼前现出精舍。
原来那老人,正是甘如石临终修书幼梅,嘱其投奔的老夫子尹一波。可惜甘如石仅知这尹一波是一介文士大儒,却不知这尹一波,是一个身怀绝技,轻不显露的风尘侠隐,否则早年定会拜他为师,而不致寄入叶宅,而酿成后日的一番血泪了。
这尹一波非但是文通四海,满腹经文的儒士,更于早年随钢冠叟练就一身绝顶的武功。内功已到了三元集顶,八步齐趋,五合三催的极点。(手与眼合、眼与心合、肩与腰合、身与步合、上与下合,谓之五合。手催、身催、步催,谓之三催。)自从三十年前,隐居岷江,一向鲜问外事,饮酒吟诗,自称岷江老人,渐渐地武林中已把这位不可一世的老人给淡忘了。而这玉盘地方都知老人为一醇儒,却不知他有一身惊人武技。
此时四人已行出槐林,眼前是一座平顶的白石精宅,被一丛茂密的修竹围绕着,清逸雅致,不着尘意。二老二小一路谈笑着,踏着和煦的晨曦,行近这座精舍的宅门,老人回身延臂对老尼道:“大师里边请!想不到在此能逢故人,老朽真是太高兴了!”
芬陀大师微笑打着问讯,正要进内,却见入室小径内站着一个妇人,年约四旬。
这妇人一张清水脸,两弯细眉,显得很憔悴,但是这并掩不住她原有的美容。然而由于她过度的忧虑和哀伤,已经失去了她往日的光彩。她是消瘦的、孱弱的,但是她还是坚强的活下来,她并没有听甘如石的话而去改嫁。因为这妇人是有所期待,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她就是甘如石的遗孀冷幼梅。
子梧与凤怡一见,早已笑着跑了上去,甘凤怡拉起她的手笑道:“娘!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幼梅脸上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道:“傻丫头!太阳都这么高了,还早呢!”
子梧在一旁笑道:“娘身体不好,以后还是多睡一会才好!”说着话,岷江老人和芬陀大师已行近,老人见状笑道:“幼梅!快来见过芬陀大师!”
幼梅忙趋前见礼,芬陀大师合十还礼,面上似有诧异之色,老人笑道:“大师不必诧异,少时容我再把详情告诉你。”
说话间众人一齐进了宅内,入门便是一间正堂,布置古雅简朴,一色红木家俱,四壁悬有不少书画,多为老人自己书画,落款俱为岷江老人。
芬陀大师笑指一付对联,对老人道:“一波道友好指力!多年不见,书法更有出尘之感了”
那对联竟是两方青竹,分镶门沿两壁,色成黄蜡,华润异常。其上写着:
“日落倚杖柴门静
月出临风竹坞喧”
下款竟是“一波指书”四个草书,竟是老人以指力书写那枯竹之上,笔力苍劲,入竹分许。而老人偌长的指甲,竟有此指力,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了!
老人闻言,不由哂然一笑道:“暇来运指,倒叫大师见笑了!”
说着,二人已各自落坐,甘凤怡此时已自后献上了茶,芬陀大师接过略一嗅,遂笑道:“尹胡子!想不到你仍留有如此上好的松果茶,真是好口福了!晚年更收这一双金童玉女,难怪你数十年来,不离岷江了”
岷江老人闻言,苦笑了一下道:“大师!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之所以久恋岷江,不作他行之想,实有不得已之苦衷!”
言罢不禁喟然长叹一声,看了一旁的子梧兄妹一眼,微微的摇了摇头。
芬陀大师一偏那像剑削的半边脸,面现惊奇,仍是笑着问道:“往昔江湖上一般同道,独你一人出落得最为干净,不料你竟也是有所待也!莫非那口‘屠牛剑’尚未收芒,而有所动么?”
老人哈哈一阵大笑,遂即改容,冷哼了一声道:“那倒不见得,我久居此不作他图,实有两桩心愿,此二事不了,我是死不瞑目!”
芬陀大师一怔道:“什么事?可否见告?”
岷江老人闻言,回头看了子梧兄妹一眼,微笑道:“你二人出去练你们的功夫,少顷我还要考你们那套散花掌呢!”
子梧兄妹答应着,不由对视了一眼,相继出室。他们心知公公定有话要对这老尼说,而不便为自己兄妹听见,当时怀着奇异的心情,出室而去。
岷江老人待甘子梧兄妹出去后,遂长叹了一口气,对芬陀大师道:“大师今天来此,真是再巧也不过了!否则两月之内,老朽定也会去访你,也许大师是尘缘未了,天遣你来此助我一臂之力呢!”
芬陀大师连忙问故,岷江老人遂又扫视了室内一周,见子梧兄妹已出室,这才道:“我方才所言两件心愿,第一恕我暂不奉告,至于第二件大师,你看凤怡这孩子如何?”
芬陀大师不由一怔道:“谁是凤怡?”
岷江老人一笑道:“就是方才那女孩子,大师看她尚称聪明伶俐么?”
芬陀大师此时已知他的用意,不由笑道:“你可是嫌我一人清闲,想要我收个徒儿么?”
岷江老人点头道:“大师所料不差,待我把详情告诉你吧,这一对孩子,遭遇实在太惨了!”
随着这岷江老人,慢慢把十八年前甘如石的一段遭遇,及冷幼梅持信拜访的一段往事道出,芬陀大师听得连连叹息,也不禁同情万分,当时叹道:“这真是一件令人动心的往事,太曲折不平凡了!尤其是那位冷姑娘,有此高尚贞节,真太难得了!尹兄却不可辜负她呢!”
此时一旁的幼梅,早已泣不成声,十八年前的旧事,不由在她眼前一幕幕掠过,青城山再没有吹笛声了,自己恋人的墓上,恐怕荒草已过人了。此时一闻老人之言,似有意要把自己女儿推介到那老尼门下,此时私窥老尼双目神光外射,再加上见连尹老夫子都对她敬重十分,知道定是一世外高尼,当时不由下位对老尼一跪,眼含痛泪的道:“大师就看在尹老伯的份上,成全凤怡这孩子吧!”
说着正要叩首,忽见老尼单掌向外一伸,冷幼梅顿觉有一股极强的劲风,逼得自己不能弯身。
此时老尼已下位双手搀起幼梅,正色道:“甘夫人!你太客气了!贫尼岂敢担受如此大礼?方才由尹兄口中,得悉你一番经历,就连贫尼一介出家人,也不禁感动十分。夫人请放心,甘凤怡这孩子,自贫尼一见她,就喜爱她十分,就是尹兄不言,似此美质,贫尼也不能轻易放过呢”
岷江老人闻言,不禁大喜。连道:“这就好了!大师如肯成全这孩子,正是她的造化。老朽也了却一桩心事,真是大快人心了”
芬陀大师此时扶冷幼梅落坐后,不由皱眉对幼梅道:“不是贫尼多事,方才尹兄所言,贫尼以为甘夫人还是不要把真情告知他兄妹才好,否则他兄妹定会操之过急,尤其”
说至此,岷江老人不由点头道:“大师有言,但说不妨,幼梅也不是外人。”
老尼这才皱眉道:“方才由尹兄口中,听出那甘如石结仇之人,竟是一对孪生兄弟,又是姓叶,倒令贫尼突然想起两个人来了”
此言一出,岷江老人和冷幼梅都不禁大吃一惊!
幼梅不由抖声道:“大师莫非知道这叶氏兄弟的下落?”
芬陀大师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看了岷江老人一眼道:“所以这事就令贫尼不解了”
岷江老人急道:“你就快说罢!到底有什么令你吃惊不解至此?”
芬陀大师遂道:“尹兄,你是三十年不出岷江,如今武林中这般后起之秀,你是不知,就拿方才所言的叶氏昆仲,如贫尼所料不差,那正是如今名震武林的洛阳双英,叶之文、叶之武,这一双孪生兄弟,各有一身惊人之技,一剑一箫,这十年来,在江湖中真做了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而且”
“而且这兄弟二人,一向是仁厚好施,颇有侠名,和贫尼亦有一面之交,却不失为一双正人君子,怎会怎会做出那么狠心之事?所以我以为,那甘如石之死,恐怕别有隐情,决非是叶氏兄弟下的毒手。故此依贫尼看,此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尚要再事推究,以正真情,否则难免有所冤屈甘夫人以为贫尼之见对么?”
冷幼梅闻言不由一怔,当时含泪点了点头道:“后辈正是对此揣摸不透,更以先夫临终留书,嘱后辈万不可将此事告知他兄妹。故此这十几年以来,未敢对他兄妹透露只字,唯恐他兄妹不明事情真相,冒失为父寻仇,恐怕报仇不成,反送性命”
岷江老人闻言,也不由连连点头,遂抬头目视着芬陀大师有所感触道:“这事经大师一说,可真就对了,我夙日每思也是不解。那甘家贤侄,定是别有死因。”
遂扭脸向幼梅道:“你是否亲自收的尸?可看清如石的伤痕么?”
冷幼梅不禁泪流满面的道:“后辈确是亲手为先夫埋尸,只见其扒俯血泊中,一剑贯胸而过,那剑竟是先夫自己所带之物所以后辈一直猜测他或许是自刎也不一定只是他为何要如此真令人不解了”
说至此又不禁泣出了声。岷江老人与芬陀大师,不禁都“哦”了一声。
良久,那芬陀大师才道:“这就不假了。我是想那叶氏兄弟一向为人正直,见义勇为,决不致妄杀好人。经贤契这么一说,此中就大有文章了。此事请放心,日后定有交待。你千万不要伤心,甘先生虽死,有此一双佳儿,承欢膝下,也可告慰了。此事依贫尼看来,在真象未明之前,万不可令两小兄妹知道,否则少年人气盛,难免会惹下大祸了。”
岷江老人不由连连称是。
冷幼梅此时闻言,也擦净了脸上的泪,强颜为笑道:“二位老人家,对后辈恩同再造,此事但听作主,但求这两个孩子各能学得一身功夫,后辈总算对先夫有所交待。至于报仇一事,既有先夫遗书,嘱令万不可报复,而且仇杀之事,怨怨相报,后辈实不愿令他兄妹再走上这条路上,不报也就算了”
说话间,远远听到子梧、凤怡兄妹对言之声,三人各看了一眼。少顷,二人已推门进室,对三人恭行一礼,遂笑着走近。
岷江老人暗视二人,子梧面现微笑,凤怡却是满面红晕,一脸不悦,知道二小一定又比了功夫,想是甘凤怡一定又是吃败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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