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住了天上的阳光,故此他一置身树林,立感凉气袭人,阵阵花香沁人肺腑,将数日来的劳累和抑郁,一扫而空。
由于林中甚是阴暗,只有几线阳光,从树枝的空隙中透射而下,投射在地上,颇有几分情趣。
甘子梧心中牵挂于苏白丽的安危,一路上不顾枝叶和遍地棘草石块的绊阻,仍然展开身法,鹿行鹤伏,顺着夹道奔行。
他恍恍惚惚地向前奔走着,也不知经过多久,渐渐发现头顶上,光线慢慢暗淡下来,天已入暮了。
他不禁心急起来,同时也意识到时间不早了,眼下这片夹道和树林似乎漫无止境,永远也走不完似的。
他正在万分焦急,大有山穷水尽疑无路之际,突然两旁的树木愈来愈稀少,面前的道路也似乎愈加宽阔。
甘子梧不由喜出望外,一拧身,像一头大鸟似地向前疾扑而去。
这一扑之势甚是快捷,起落之间,已将剩余的树林走完。
走出树林之后,甘子梧不由深长地仰天吁了一口气,不料当他仰天观看之下,心中陡然泛起一阵焦急之感。
原来他在林中夹道奔行,恍恍惚惚,不知不觉,时光竟消逝得如是迅速。
他不觉流目四看,只见天际日光渐渐向西移动,四野尽是乱石荒草,远近环立着无数小丘,丘上蔓延着带刺的荆棘,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红、黄、绿相间相杂,开得繁茂而又妖艳。
甘子梧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是迷失路途了,不要说是追踪苏白丽的踪影了,恐怕今晚要赶回三叉路口,与苏沧海相晤也比登天还难。
他这一惊乱,竟急出一身冷汗,赶紧在乱石野草,小丘之下茫然地走了一阵,腹中不觉肌饿起来。
甘子梧已有一日一夜未进饮食,动手过招和长途跋涉,在在消耗体力原气,这一阵饥肠辘辘,使他感到眼前金星直冒,浑身疲乏不堪,于是不禁深为后悔,忖道:“此处荒凉无人,再往下走也是白费,不如及早回头往原路归去吧!”
走念至此,他正待扭身回走,蓦地山的那边传来一声长啸。
长啸声如裂石穿云,抑扬顿挫,内力充沛异常。甘子梧入耳惊心之际,不知不觉止足不前,不料啸声刚止,丘壁那边有人吟哦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寂寞庭院苏侵皆,一珠帘间不卷,终日谁来!
金剑已沉埋,壮志蒿莱,晚凉天晴月华开,想得琼楼玉殿影,空照秦淮!”
清音袅袅,如泣如诉。甘子梧听得呆了,这首词原出自南唐李后主笔下。
李后主名叫李煜,文采风流,身遭家国破碎之祸,虽是亡国之君,却是一代词圣。
甘子梧这时受了这首词的感染,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不知不觉朗声喝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高人隐士,何不请出相见!”
甘子梧中气充足,声音洪亮,他这一出口呼喊,心中本存景慕之意,以为对方总要现身出来相见了,那知山中的人全不接腔。
他正在纳闷、诧异,猜想对方倒底是那一类人物之际,忽然响起了一阵箫声来。
这时夕阳已下,金乌潜形,一轮玉兔,直升中天,天空是夕照隐约,暮岚四起,山间的长草树林,振着天风,汇成天籁,互为应和。
隐藏在半山之人的箫声,一声一声的吹出来,但闻清音袅袅,灵和轻妙,宛如鸾凤交鸣。甘子梧几乎被这动人的音律迷惑住了,痴痴地立在山脚之下。
不料一曲吹过,几个韵律过去,突然转为金戈铁马之声。
一时如万军赴敌,千骑奔腾,又仿佛听见孤城被困,呼救待援,但是矢穷力竭,力与心达
甘子梧听到这一曲,热气一阵阵由丹田直升上来,满怀悲愤,几乎由胸膛里炸裂开来,恨不得拊臂切断,跳跃大喊一番。
但是,一个念头闪电也似的由脑中闪过,对方这曲箫声,分明是有心试自己的定力,自己如果心猿意马,一个按捺不住,必会走火入魔。
甘子梧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盘膝在石前坐了下来。
他按照尹一波传授的坐功口诀,五心向天,摒定心神,将脑中的七情六欲,完全驱除干净。
这样一来,一股丹田罡气方才慢慢降了下来,这一场天人挛战,比起那次在蹄风岭时,受天魔女柳傲霜施以绮罗色相的考验,还要利害。
山中人见这种金鼓杀伐的箫声,不能撼动甘子梧,曲调陡然一变。
缓缓奏出一种淫靡之音,瞬息之间,宛如西子捧心,娇啼婉转,轻歌曼唱,尤如少女怀春,荡人神志
甘子梧被对方箫声一引,不禁有点意乱情迷,忽然想起谢小莉和苏白丽,那风华绝代,娇美脸庞,迷人的笑靥,窈窕婀娜的娇躯,浮现在脑际。
渐渐地甘子梧的面上隐约泛出一丝笑容,箫声愈来愈柔媚了。
更使人想起君子好逑之事,甘子梧好像耳边响起岷江老人尹一波的告诫之声,险而又险地将智慧定力发挥出来。
山中人见刚柔肃杀、狐媚之音,都不能打动甘子梧,不由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甘子梧仗着内功基础良好,岷江老人尹一波所传授的又都是玄门正宗心法,几番惊险,总算悬崖勒马,未为箫声所动。
他这时见箫声已止,山中人在深长地叹息之后,忽而朗声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但你擅入药草谷总是待罪之身,如能通过我这‘五行乱石阵’,老朽不再追究!”
甘子梧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越加迷惑,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样人物?
此时,白日的余光已尽,云开雾散,天际升起一轮明月,蔚蓝色的天空,点缀着几点寒星,照射着山间林木和大石,仿佛洒下一地水银。
明月照着松林白石,十分迷人,甘子梧却是无心领略,脑中不时思索此人的话中之意。
突然,他的视线接触到半山之上,月明星稀之下,景物了然。
但见一条瘦长的人影,宛如巨鹤般地,自峭壁之上,流星飞丸似的向下急坠。
这奇怪的人影坠至山脚下,忽地收了身法,甘子梧顿觉眼前一亮,由于距离甚远,目力所及,无法看清此人的面貌。但却可以约略看见,此人身着罗衫,夜风吹得衣袂飞舞,飘飘欲仙,大有超凡脱俗之感。
甘子梧不由奇诧地忖道:“如果判断不差,则此人即是数次以箫声试探我定力之人,眼前敌友难分,我倒不可大意!”
走念至此,好奇之心油然而生,略一衡量,自己立身之处距离那片峭壁,不过十丈远近,不禁又想道:“管他是敌是友,既已来此,何苦再顾前顾后,不如往前一看!”
于是猛提一口丹田之气,挺身一跃,向前纵去,不料起落之间,只跃了三丈远近,眼前却呈现出一片乱石来。
甘子梧一见这片乱石,陡然想起方才此人所说的“五行乱石阵”心中砰然一动,举目四观。
其实他此时已走入“五行乱石阵”之中,只是自己犹未觉察而已。
眼看那条人影竟立在山脚一块大石之上,甘子梧可望而不可即,不由大喝一声道:“阁下既是高人侠隐,苦苦戏弄我甘子梧,其意何在?”
这一声大喝,声音十分洪亮,嗡然引起群山回响。那卓立在石上的人影,半晌笑而不言,须臾间又喃喃说道:“时辰已到,机缘难求,要看你的秉赋和造化如何了。”
话声甫落,顷刻之间,天空明月遽忽起了一道黄晕,天气突然一变。
甘子梧仰天一看,忽感山中寒风四起,群山之间散升出阵阵青雾,起先极为淡薄,逐渐那青色雾气愈来愈浓。
甘子梧面临这种变化,心中几乎没了主张,恍恍惚惚地踏入“五行乱石阵”而去。
当他向乱石堆中奔去,立感一阵甜味刺入口鼻,起先十分舒畅,渐渐变得昏头转向,浑身难受。
起先他以为数丈方圆的一片乱石,不难走出,那知一进了石阵,眼前光景突变,眨眼间,自己好似陷入深山之中,被数百座山峰包围,天上黑沉沉的看不清明月,心中不由一阵发慌,同时那股似甜非甜的青雾,更感五内俱焚,口渴难熬。
心謝ìng交牛肷砀胁皇剩谑墙畔虏煌5乇寂埽膊恢芰硕嗌俾烦蹋吡硕嗌偈焙颍叩镁A �
但他仍勉力支持身躯,猛提一口真气,放开脚步继续狂奔。
突然眼前一花,白茫茫一片,全身好像陷入云海包围里,情形又有点和大雾行舟相似,甘子梧吸入那股青雾,胸腹好似将要炸裂一样,五脏六腑像要颠倒一般。
他一时汗流浃背,心中一急,情不自禁地高呼起来,只喊得声嘶力哑,四肢无力,昏天黑地之中,忽然看见眼前有一团白色影子,在青雾中由远而近。
甘子梧这时已因过度的痛苦和惊悸,神智昏迷,大喝一声,挥拳向那团白影击去。
岂知当他忘情拼命地向那白影扑去“砰”地一声巨响过后,便浑浑噩噩失去知觉。
不知经过多久时光,甘子梧忽觉有人用手摸着自己的胸部,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由此人的一双手掌中流出,缓缓导入自己体内。
甘子梧此时感到通体舒泰,神智清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清水来。
睁眼一看,原来发现他自己正躺在一块光滑如镜的大石之上,这块大石似乎正是先前那人影站立的石块。
甘子梧这时才看清自己身边坐了一位老人,年逾知命,须发漆黑如墨,精神奕奕,双目精光湛湛,脸色红润,似乎已练到归真返璞,返老还童的境地。
老人见甘子梧已幽幽醒来,红润的脸上略露喜色,带着几分感慨说道:“你就是甘子梧吗?唉!山中无甲子,岁月逐如飞。老朽二十年深山遁屋,心境明爽,静如止水,今夜却略生尘世之念,闭事休提,你先起身说话!”
甘子梧听得如坠五里雾中,脑中疑诧之间,倏见对方右手微微一收,沉声道:“起来说话!”
一股绵绵不绝的力道,立刻将甘子梧吸得把持不住,借力站了起来。
甘子梧挺身站起后,陡然感到精神充沛,体力大增,他脚下原有一块大石,给他微一伸脚用力,石块顿时粉碎了一地。
老人微一沉吟,忽然面露喜色,说道:“好了,好了!甘子梧,从今以后,你的‘任督二脉’、‘天地之桥’已通,内功造诣已是一刻千里,到了炉火纯青境地,今后行走江湖,武林中甚少你的对手了。”
甘子梧被对方这一席莫测高深的话,弄得惊喜交集,奇诧已极,怔怔地望着老人,一时竟是默默无言相对。
月明如镜,群星闪耀,一阵山风起处,吹醒了甘子梧的感应和神智。
山间的气候变化太大,甘子梧在初进此谷之际,原已感到有些衣不胜寒,不料此刻却感到体内似有炭火燃烧,丝毫不觉寒冷。
由是,他才真正体会到老人所言不虚,心中不由泛起一阵喜悦,急忙躬身长长一揖,说道:“晚辈误入贵谷,又不知前辈鹤驾在此清修,如有冒昧莽撞之事,敬请切勿见责。敢问前辈高姓?”
老人淡淡一笑,手抚黑须,说道:“你问老朽姓名,三十年来连我自己也已经遗忘,世人因老朽行踪无定,如同飘萍一般,都称我为飘萍老人。老朽因与你父甘如石生前有一段因缘,他生前与一名叫柳傲霜的女子,发生一段不正常的感情,因此招致非议,世人但知落石下井,恶言中伤,可叹甘如石一个光明磊落,武功卓绝的男儿,死后仍落得一身罪名,含恨泉下死不瞑目了!”
他说至此处,一双浓黑的剑眉紧紧锁在一起,言中之意似乎充满愤慨和惋惜。
甘子梧听到后来,越听越觉得可怕,骤闻父亲生前的事迹,更如冷水浇头、怀抱寒冰,脸色愁苦地向飘萍老人说道:“晚辈因先父早经辞世,由寡母抚养成人,对先父之死,始终怀疑不置,这是做人子者最痛心之事,老前辈既与先父有旧,如能指引真相,晚辈终生感激不尽!”
飘萍老人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甘子梧,老朽很能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这种事关上一代的恩怨牵缠,复杂微妙,一个处置不当,就要掀起无端大祸,因此,依老朽之见,你最好还是不要追溯前因。”
老人因甘如石之死,以及他生前和柳傲霜之间一段不为世人谅解的情感,内情异常复杂,略为处置不当,即将引起甘、叶两家的血腥大祸,因此不愿说明。
甘子梧听至此处,心中发急,改用恳求的语调说道:“不瞒老前辈说,晚辈此时心情痛苦万分,是否能请老前辈指引迷津,不使我甘子梧陷于不孝不义之名?”
飘萍老人脸泛不悦之色说道:“甘子梧,你得福不知,还要老朽为难,你可知老朽为了替你增加功力,用心之苦么?”
原来这药草谷中,每至月之中旬,山间涌出一种青雾,习武之人如能吸入体内,即可借此打通生死玄关,武功于是大为增进。但又有一难关,就是这种青雾升起之际,吸入体内之人,必须拼命奔跑,不使周身血脉阻滞,否则一经吹入青雾,反将窒息而死。
飘萍老人不但武功已练得出神入化,并擅文王神算。
当他算到今夜这药草谷中,必有不速之客来临,心中不由起了一个奇念。甘子梧自报姓名之时,飘萍老人已推断出他乃甘如石的后人,当即存下造就甘子梧之念。
他先用箫声考验甘子梧的定力,觉得满意之后,诱他进入自己摆设的五行乱石阵。
青雾四升之际,甘子梧被“五行乱石阵”所困,慌急之中,放腿狂奔,体内血脉加速流动,青雾也在甘子梧四肢百骸中发动。
直到他吸足青雾,精疲力尽之后,浑浑噩噩的昏迷了过去。
随后,青雾渐渐散去,飘萍老人见时机成熟,当下步入“五行乱石阵”中将甘子梧挟了出来,然后不惜消耗本身真气,帮他打通生死之桥和任督二脉。
甘子梧听得心头一凛,惊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晚辈实在不知老前辈如此用心良苦,关于先父生前之事,如果前辈认为时机未到,不愿赐告,晚辈自是不敢相强,但愿有朝一日,老前辈能大发慈悲,指引迷津,甘子梧死而无憾!”
飘萍老人略一沉吟,脸色凝重地说道:“甘子梧,你已吸取了武林人物梦寐难求的药草谷青雾,生死玄关已通,今后江湖之中,甚少有你的敌手,老朽眼下尚有许多未了之事待办,不能重履尘世,一俟诸事办妥,为你们甘家之事,少不得要下山一行哩!”
甘子梧听对方如此一说,不觉心中放下一块石头,脸色虔敬地说:“晚辈谢前辈栽培之德,但愿前辈仙驾早日出山,将先父死因,赐告晚辈,永生不忘!”
飘萍老人微一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扇面,对甘子梧说道:“你来看,这把折扇乃是当年一位老友所赠,老朽闭来无事,在扇面记下几样武功,你的内力已大为增进,如能再照扇面上所记武功勤加练习,自有你的好处。咱们相识一场,总算有缘,老朽就以这把折扇相赠,做为见面之礼,你好好收藏吧!”
甘子梧不由喜出望外,双手接过折扇,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老前辈厚赐,晚辈一定遵示苦练,绝不使老人家失望就是!”说着将折扇收入怀中,肃手而立,静候飘萍老人发话。
飘萍老人略一沉思,说道:“甘子梧,我这药草谷中,原来不留外客,咱们后会有期,你从来路去吧!”
忽觉一阵轻风起处,眼前已失去飘萍老人的踪迹。
甘子梧除了惊叹和迷惑之外,由于飘萍老人身法太快,真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挽留已是不及。
这时皓月在天,清风徐来,山间气候十分寒冷,淡淡的岚气,又从山头冉冉升起,四周宁静极了。
甘子梧只得缓缓向前举步,流目一看,先前困住自己的“五行乱石阵”已不知在何时化去,眼前只剩下一片乱石,嶙峋参差静静地散置着。
想来此阵已被飘萍老人自行拆去,于是聚起真气,鹿行鹤伏,仍向来路奔去,起落之间,已奔抵那片丛林,快速得连自己也料想不到。
这时他心中不由为苏白丽的安危,和千手金叶苏沧海在三叉路口之约焦急。
眼见时已入夜,约定相见的时刻已过,岂不失信于一位初见面的长者。想来想去觉得十分困恼,恍恍惚惚地穿入原先经过的那片森林而去。
当甘子梧一口气从森林中穿出,抵达三叉路口之时,已是深夜四更时分了。
此时明月的光辉十分皎洁,照得大地一片银白。甘子梧在三叉路口一带,运足目力,凝神细细一阵搜看,发现在一棵大树之上,嵌着一枚金叶镖。
不用说这枚金叶镖,一定是千手金叶苏沧海临行前留下之物,看来他一定在日落之时到此处来过了。
甘子梧无可奈何,只得将金叶镖从树干上取下,收入囊中,脑中却在苦思,千手金叶苏沧海有否将苏白丽自峨嵋一邪廖村人魔掌之中救下。
他正在为此事烦恼之际,忽见左侧一条林荫道内,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哭声。
在这夜深人静之际,这哭声十分幽怨,在幽怨之中又似乎充满了绝望。
甘子梧数日以来,迭逢奇遇,脑中正在为苏白丽被劫之事担忧,因这女子的哭泣之声,不禁想起苏白丽姑娘,脑中顿时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忖道:“这不会是苏姑娘吧?但她又因何如此悲伤呢?”
走念至此,不由一阵紧张,一拧身,轻如柔叶般地向那段林荫之中纵去。
外面有着明洁的月色,但是这林荫道中,却因为头顶上枝叶茂密,遮住了月光,故此内中阴森森、黑沉沉,只有顶上枝隙中,透射进来几线月光,点缀着暗黑的林荫。
甘子梧蹑足潜纵,悄悄地往前掩去,脑中却不住在推测,这哭泣的女子是谁?会不会是苏白丽姑娘?
他怀着奇诧无比的心情,走了约有数箭之地,忽见一个池塘展现在眼前。
林中夜风飒飒,吹得池水粼粼起波,一个接一个的涟漪,在黑夜中扩大起来,使人眼花缭乱。
甘子梧忽获奇遇。腹中吸入药草谷中的青雾,又得飘萍老人及时为他打通“生死玄关”功力何止增强了数倍,略一聚气,目力所及,已能明察秋毫。
只见这池塘竟有二三十丈方圆,四周环植着层层密密的修竹。
这时,哭泣之声,又随着夜风吹送过来,甘子梧砰然心动之下,略一巡视,发现池塘中一块凸出的大石之上,似乎有人体在蠕动。
他登时“哦”了一声,脑中浮起一个奇兀的念头,忖道:“莫非那厮竟将苏姑娘掳劫到这隐密的所在来啦?”
动念快如闪电,当下略一衡量,不由微微皱眉,原来自己立身之处,距离那块大石,少说也有十七八丈。
甘子梧偶而一低头,发现浮萍片片,在救人情急之下,毫不犹豫地,丹田聚气,挺身拔起向前一纵。
瞬息间身子几乎和水面相接,他倏地以脚尖在浮萍之上微一借力,用“登萍渡水”的上乘功夫,借力换气,陡然用“金鲤翻波”的身法,又向前纵了数丈。
如此起落之间,借着“登萍换气”的力量,身子像飞鸟般地掠上凸出的大石,足下没有一点水珠。
当他刚刚落脚在大石之上,陡然凉风四袭,水花乱撞,不禁自心底泛出一阵寒意。
同时,随着这寒风,一股中人欲呕的腥味,透入口鼻。
甘子梧慌忙凝目一看,几乎出声喊了起来,眼前呈现出一片凄惨无比的景象。
原来这块约有二丈方圆凸出的大石上,绻伏着一个身着黑衣,体态窈窕婀娜的少女,在少女四周围着一群毒蛇。
说来甚是奇怪、惊人,为数不下三十条毒蛇,不知被什么人用铁丝缚住尾部,拼命向那女子身边挣扎游去,一时却还有数寸距离。
这座池塘已不在树林之中,天上的月光,清澈地映射下来,将池塘和大石上的事物,照得清清楚楚。
此时,那女子带着惊悸和恐怖的脸庞,已展露在甘子梧的眼帘之中,不禁脱口惊呼道:“苏姑娘,你你怎会”
他的脑中充满了苏白丽的影子,以为她必是被峨嵋一邪廖村人掳劫来此,因此他出口就呼出苏白丽之名。
不料那身着黑衣的少女,一见甘子梧之面,又听他口呼苏姑娘,不由又惊又喜,又妒又怨。
她忽地嘤咛一声,哀哀哭泣起来,出口说道:“我不是什么苏姑娘你你大约已经把我的名字抛诸脑后了。唉!你快把我杀死,省得我在此受活罪,我倒底为谁才苟活至今”
甘子梧如被一盆冷水浇泼头顶,这时,他已知道这黑衣少女并非苏白丽,而是谢小莉。
他如梦呓般地扑向谢小莉的身前,说道:“小莉,我真想不到会是你。唉!说来一言难尽,你不是在蹄风岭的吗?怎会到这里来呢?”
他说话之时,群蛇因饥饿已极,一见甘子梧停在较近之处,纷纷向他游来。
甘子梧因心内痛惜谢小莉,见毒蛇凶猛游来,怒啸一声从衣中拔出长剑,振腕一舞,用了一招“力扫千军”之式,但见寒光起处,三十多条有儿臂粗细的毒蛇,已被斫得血肉模糊。
眨眼之间,一群毒蛇已被甘子梧杀死。谢小莉见他杀了毒蛇,清瘦美丽的脸上,露出几丝安慰的微笑。
甘子梧见她展开了笑脸,急忙说道:“这些毒蛇是谁抓来放在此处的,你是被谁害成这般模样?是不是你师父做的这些事?”
谢小莉凄然欲绝地说道:“自从你那夜走后,我师父就怀疑是我做的手脚,经我巧言掩饰,我师父还是怀疑我,将我囚禁起来,后来我偷偷地跑出来,躲在古墓一带,遇到一位姓叶的少年,承他好意护送了我一程,后来分手之后,还是被我师父捉住,凌辱我一番,点了我的穴道,捉来这些毒蛇,让我受尽惊骇,痛苦而死,要不是你来,我早晚必要葬身蛇腹而死”
她哀怨欲绝地对甘子梧倾诉别后的遭遇,甘子梧一时十分激动,感慨地说道:“都是我害得你受如此的痛苦。柳傲霜现在何处?我一定要找她算账!”
谢小莉长叹了一声,愁苦着脸说:“你那点本领,如何会是我师父的对手?你今夜来了,我能在死前见你一面,已是心满意足了,你虽然杀死了毒蛇,还是无法救我的命。”
甘子梧见她衣衫褴褛,容貌憔悴,心中甚是怜惜,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一下她绻缩在地的娇躯,奇诧地说道:“你身上还有带伤吗?柳傲霜点了你的什么穴道?”
谢小莉颦眉苦笑,幽幽说道:“唉!见了你的面,我已是做梦都想不到了,师父点了我的“气结穴”用的又是她那诡异的独门手法,你怎能解得开”
甘子梧听她说到这里,突然伸手在她“气结穴”上一拍,不料手指触到的,乃是冷冰冰的胴体,不但未能替她解开穴道,反将谢小莉弄得呼叫起来。
谢小莉痛苦地喊道:“快些住手,你这样反而增加我的痛苦”
她已被天魔女柳傲霜点了穴道,放在池中大石之上,困了一日一夜,惊骇、痛苦,难以言喻,此刻被他指头一触,立刻痛彻心肺。
甘子梧一拍之下,未能将谢小莉穴道解去,心中一阵大骇。惊道:“我往日听说方今武林之中,有人擅此独门点穴、解穴手法,不料那狠毒阴险的柳傲霜竟用你来以身试法,其用心之狠毒,令人切齿。好!这样也罢,让我来背你离开此地,再设法替你解去穴道!”
谢小莉脸泛一片感激之色,说道:“你别枉费心思啦!我如能逃出师父的掌握,今天也不会被困在此。依我判断,师父大约会在一二日后,来此看我死了没有,在我未死之前,有一点小小的要求,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她说着忽然露出凄楚的乞求之色,这时甘子梧蹲着身子,用双臂扶着她的上体,免得被嶙峋的石块触碰,使她异常感动。
甘子梧一时怔然不知所措,沉吟了片刻,苦笑着说道:“你别尽想这些傻念头,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事,赴汤蹈火,我都不会皱一皱眉头,你尽管说好了!”
谢小莉淡淡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在此陪我一日一夜,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请你把我的尸体投入池塘中,免得被我师父来了,要我落不了一个全尸。”
这种绝望凄楚的语言,经一个二九年华的少女说来,实是人间一件极其悲惨之事。
甘子梧情感丰富,而又充满正义感,他见谢小莉说出这种痛苦、绝望之言,不禁心痛鼻酸,沉声道:“谢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柳傲霜不来是她的运气,若要来时,我甘子梧与她誓不两立。来,让我背你渡过这座池塘,再作计议!”
他这时露出恳求之色,心中只怕谢小莉不肯和自己一同离开此处。
谢小莉自是明了他此时的心情,颦着黛目,悻悻地说道:“唉!有你这番心意,谢小莉虽死也是心甘情愿啦!我不愿你为我受累,只要求你在此陪我一下!”
甘子梧心中既愤慨又焦急,说道:“谢姑娘,请你千万别再固执了,赶快跟我一同走吧!眼下还有一位和你像孪生姐妹一样的苏姑娘,被一个魔头掳劫而去,我因受其父之托,不能置之不问,时机紧迫,还请姑娘三思!”
谢小莉见他这种诚恳焦急之态,不觉心软了,感叹道:“你说的那位苏姑娘,我早就听人说过了,她也有灾难吗?真是红颜薄命,唉!既是如此,我就随你去吧!反正死在你的身边总比曝尸郊野好。”
甘子梧见她不再坚持己见,不觉转愁为喜,当下一挺身,双臂微一用力,将谢小莉背在身后。
谢小莉眼见池水悠悠,立身的这块大石,离岸约有十七八丈,不由蹙紧了眉头,悻悻说:“这儿离岸上看样子至少也有十七八丈远,咱们两个怎能渡过?”
她不知甘子梧在极短的时间内,另有奇遇,武功一道,突飞猛进。
甘子梧方才飞越一座池塘,已是成竹在胸,当下也不答话,一提真气,用了一式“金鲤倒穿波”的身法,一纵就是数丈。足尖一点池中水草,借力换气,几个起落已跃登对岸而去。
谢小莉原先知道甘子梧的武功,比自己高不出多少,如今分别不久,他的轻功竟会有这种惊人造就,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当甘子梧身如柳叶般地落脚对岸之时,她不禁怀疑地问道:“咱们别后不久,你的轻功居然进步神速,莫非另有奇遇?”
甘子梧因飘萍老人隐居深山,久已不履中原武林,破例造就自己,无非是看在亡父的面上,因此不愿将此事告诉谢小莉。
他淡然一笑,说道:“武功一道,在乎自己发奋苦练,我这点子微末之技,算得了什么?”
谢小莉聪明灵慧,见他不愿据实相告,当下不再追问,迷惑地笑道:“你真了不起,武功一日千里,恐怕不久之后,江湖上无人是你对手哩!”
甘子梧知她言语之中,含有几分讽刺之意,当下“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谢小莉忽然一蹙黛目,在甘子梧背上“呀”地一声,呼叫起来,说道:“嗳哟!疼死我啦!”
她伏在甘子梧背上,娇躯僵直冰冷,不能转动,稍一颠动,即是痛苦不堪。
要知“气结穴”乃人生三十六大要穴之一,一经点中,周身血脉阻滞,不但呼吸不便,只要有一些转动,即痛彻心肺。
甘子梧见状慌了手脚,急忙停下身来,问道:“谢姑娘,你师父这独门解穴秘诀,难道不传门人?你没跟她学过么?”
谢小莉幽幽地说道:“师父这种独门解穴手法,我学是学过了,口诀也还记得,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甘子梧不由心头一动,说道:“姑娘是否能尽量记忆,将那解穴口诀告诉我,难道不就解决了么?”
谢小莉苦笑道:“唉!能记起来就好了,我这些日子来,提心吊胆,精神恍惚,一时之间,只怕记不起来!”
甘子梧一时也想不出妥善之计,但又不忍心见谢小莉忍受这种痛苦,说道:“时间拖延愈久,你所受的痛苦也愈大,眼前实在想不出一个妥善之法。”
谢小莉黛眉紧蹙,凄然欲泣,愁苦地说道:“唉!你最好先把我藏在一个较为隐密的所在,再去找那位苏姑娘吧!”
两人正在谈话之际,突见林荫道上,疾如流星飞丸般地飞来一条人影。
甘子梧见来人身法奇快,起先以为是天魔女柳傲霜来了,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谢小莉一见那条人影,竟也骇得叫出声来。不料来人已先出口喊道:“甘贤契,白丽,你们找煞老朽也!”
甘子梧定睛看时,来人原是千手金叶苏沧海,不由脱口说道:“苏老前辈,令嫒芳踪沓沓,莫非老前辈已有发现?”
千手金叶苏沧海,见他身后的黑衣少女,以为就是女儿苏白丽,眼下见甘子梧反问自己女儿芳踪何处,不由大感惊愕,一时如坠五里雾中。
这位金叶教一代掌门长眉一皱,电掣般地闪至甘子梧身前,瞪目一看,越看越觉得谢小莉就是自己唯一的掌珠苏白丽。
当下虎目一瞪,说道:“怎么?你们这些年轻孩子,真是太不懂事啦!老朽连日疲于奔命,五内如焚,你们还要作弄于我,真真气死我也!”
可笑他因年老惜女,爱女心切之下,竟以为甘子梧和自己女儿联手起来开自己玩笑。甘子梧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急得直顿脚,说道:“苏老前辈,千万不要误会.这位谢姑娘因为和令嫒容貌相似,常常被人误会,连晚辈初次遇到苏白丽姑娘之时,也误将她认为这位谢姑娘了!”
谢小莉这时才知眼下这须眉苍白的老人,正是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也就是那位苏白丽姑娘的生父,见他竟误会至此,不觉格格大笑起来。
千手金叶苏沧海见谢小莉大笑起来,以为自己的女儿如此不孝,勃然大怒,大声喝道:“大胆丫头,竟敢戏耍你亲生之父.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谢小莉无可奈何地一笑,说道:“这位老前辈快不要误会啦!我叫谢小莉,是天魔女柳傲霜的徒弟。你女儿已经失踪了,如果我死不掉,你一定要把我认做女儿也可以。”
这时千手金叶苏沧海,神智渐渐清醒,不觉恍然大悟,不住地捶胸顿足,叹道:“唉!我今夜真是气糊涂了,竟错怪了二位。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这位姑娘和小女实在太像了,连我这亲生之父骤见之下,也无法分辨,还请甘贤契和谢姑娘不要见怪。”
甘子梧见状心中甚是不忍,急忙向他解释道:“老前辈爱惜子女,原是人之常情,昨晚之约,晚辈因误入迷途,一时赶不回来,一定让老前辈等急了,老前辈追了一日夜,可曾寻出一些端倪?”
千手金叶苏沧海仰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老朽在这方圆数十里之内,奔跑了不知有多少遍,哪有小女踪迹,本想一路追踪下去,又恐贤契来时焦急,放心不下,这才去而复返。”
他说至此处,不觉凝目看了一下谢小莉,见她形容憔悴,衣着破旧,一双明眸之中,充满了惊悸和痛苦,不由十分奇诧,说道:“甘贤契请恕老朽多言,这位谢姑娘莫非身染重病,不能行动”
谢小莉黛眉一颦,凄苦地一笑,眼眶一红,几乎流下泪来.幽幽地说:“我”
甘子梧怕她为难,当下将天魔女柳傲霜对她追踪迫害之事,扼要地向苏沧海说了。
千手金叶双眉一挑,怒道:“好个心狠手辣的柳傲霜,竟用这种阴毒手段,对付自己弟子。她不来便罢,如若来时,老朽倒要以一手‘千叶剑法’斗一斗这个女魔头。”
他说着走至甘子梧身前,微微一伸手臂,搭在谢小莉的背上,说道:“甘贤契,你先松松手,让老朽来试试看,是否可以借我那‘千业灵丹’之力,先替她止住痛苦,让她神智清醒,记起解穴秘诀。”
当下微一用力,已将谢小莉托起,地下绿草如茵,当下将她轻轻放在厚草之上。
千手金叶苏沧海,不但武功剑术冠绝一时,生平更精擅岐黄之术,百宝囊中有的是各种珍贵药草,和他那驰誉江湖的“千叶灵丹”
苏沧海伸手在谢小莉腰上微微一按,不觉双眉一蹙,说道:“好阴毒的点穴手法!”
谢小莉被他手指微微一按,立刻痛得玉容惨白,香汗涔涔,尖声呼叫起来。
千手金叶苏沧海,更不怠慢,急忙取出一个晶莹透明的玉瓶,拔开瓶塞,倒出二粒“千叶丹”要谢小莉张开口来,吞服下去,随即对她说道:“你赶快闭起双目,摒除一切杂念,片刻之后,你就可以调息运气,不再感到痛苦了。”
谢小莉如言闭起双目,那两粒“千叶丹”滑入口腹,清香已极,立有一股热流,穿行于自己的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虽未能解去“气结穴”周身已不再感到痛苦,当却摒除杂念,不再胡思乱想。
谢小莉服了“千叶丹”美脸上浮出一丝微笑,静静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脑中却在苦苦思索天魔女柳傲霜当初传授自己的解穴口诀。
千手金叶苏沧海低声说道:“姑娘,此刻觉得舒畅多了吧?”
甘子梧也在一旁说道:“快想想那解穴秘诀吧!好让苏老前辈替你解穴!”
谢小莉美丽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片青春的红晕,和一丝感激的微笑。
这时黑夜已在不知不觉中消逝了,曦微的晨光,从东方透射出来,拂晓的冷风吹送过来阵阵清沁的花香。
绿草如茵,在晨光的反射之下,显得青翠欲滴,映着谢小莉娇艳的红颜,动人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