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这点的。但是,这还不够。在这么晚的时候吸引我到这里来的不仅仅是这个我到这里来(他恭恭敬敬而又带有几分庄重地从自己的座位上
微微欠起身子)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想做您的朋友!我知道我没有这样做的丝毫权利,而是相反!但是-一请允许我努把力来赢得这种权利!请允许我抱有希望!”
他在娜塔莎面前恭恭敬敬地低眉俯首,等候她的答复。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注意地观察他。他发现了这点。
他在作这一番讲演的时候,态度很冷淡,略有卖弄口才、哗众取宠之意,而在说某些话的时候甚至带有某种漫不经心之态。他作这番讲演的前后语调,有时候甚至同吸引他对
我们进行初次拜访(而且来非其时,特别是他与我们还处在这样的一种关系下)的一时冲动很不协调。他的某些措词也有明显的矫揉造作之嫌,在说有些话的时候(他的讲演十分
冗长,而且长得令人奇怪),他还故作姿态,似乎他是一位怪人,尽管百感交集,可是还极力装出一副幽默、随便和打趣的样子,来掩盖他那情不自禁的感情。但是这一切我都是
在以后才明白过来的;当时则是另一种心情。最后几句话他说得那么慷慨激昂,那么富有感情,那模样又是那么真诚,充满对娜塔莎的尊敬之忱,因而把我们大家全都征服了。他
的睫毛上甚至还有某种类似泪花的东西闪了一下。娜塔莎的那颗高尚的心完全被征服了。她紧随他之后,也从自己的坐位上微微起立,默默地、十分激动地把自己的手伸给了他。
他拿起这只手,温顺而又动情地亲吻了一下。阿廖沙兴高采烈,高兴得什么似的。
“我怎么跟您说的,娜塔莎!”他叫道“你不相信我嘛!你不相信他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嘛!现在您看见啦,亲眼看见了吧!”
他扑向父亲,热烈地拥抱他。他也同样热烈地拥抱了他,但又似乎羞于表露自己的感情似的,急于缩短这一父慈手孝的动人场面。
“够啦,”他说道,拿起自己的礼帽“我该走了。我本来只请求你们给我十分钟,可是却坐了整整一小时,”他微笑着加了一句“不过,我虽然走了,但却热烈地和迫不
及待地想跟您尽快地再次见面。您能不能允许我常来看您呢?”
“当然,当然!”娜塔莎回答“请常来!我希望能够尽快地喜欢您”她有点尴尬地加了一句。
“您的感情多么真挚,您为人又是多么诚实啊!”公爵道,对她刚才说的话微微一笑。“您甚至都不想虚与委蛇地随意客套一番。但是您的真挚却比所有那些做作出来的客套
更宝贵。可不是吗!我意识到,我尚须花费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博得您的垂爱!”
“好了。别夸我啦够啦!”娜塔莎不好意思地悄声道。这时她显得多么美啊!
“那就这样!”公爵决定道“不过,还有两句话,说件正经事。您不能想象我有多么不幸!要知道,明天我不能来看您,明天来不了,后天也来不了。今天晚上,我收到一
封信,这封信对我很重要,他让我立刻去办一件事,这事我无论如何躲不开。明天一早我就离开彼得堡。请于万别以为我之所以这么晚还来看您,决不是因为我明天没工夫,非但
明天没工夫,后天也没工夫。您自然不会有此想法,但是您瞧,我这人心眼儿小,总爱疑神疑鬼!为什么我会觉得您一定会这样想呢?是啊,我这一生中,我这疑心病给我添了不
少麻烦,例如,鄙人跟尊府的争执,也许全是我这倒霉的性格所致!今天是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我都不在彼得堡。至于星期六,我希望我一定能够回来,而且
当天就来看您。访问,我能到您这儿来待上整整一个晚上吗?”
“能呀,还用问吗!”娜塔莎叫了起来“星期六晚上,我等您!我将翘首以待,恭候光临!”
“我太高兴了!我要多多地、多多地了解您才是!不过我该走了!但是,在走之前,我不能不握握您的手,”他慕地向我转过身来,继续道“对不起!我们现在说话老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我已经有好几次有幸见到过您,甚至有一次咱俩还互相作了介绍。在离开这里以前,我不能不向您表示,能够同您再次认识,我感到多么愉快。”
“咱俩的确见过面,”我握住他向我伸过来的手,答道“但是,对不起,找不记得咱俩彼此介绍过。”
“去年在p公爵府。”
“对不起,我忘了。但是,我向您保证,这次绝对忘不了。今晚对于我特别难忘。”
“是的,足下言之有理,在下也有同感。我早知道您是娜塔利娅尼古拉耶芙娜和小儿的心腹之交。我希望能在你们三人中忝列第四。不知您以为然否介他转过身去,面向娜
塔莎,又加了一句。
“是的,他是我们的挚友,我们大家都应当在一起!”娜塔莎深情地答道。可怜的姑娘!她看到公爵并未忘了跟我寒暄问好,高兴得什么似的。她多么爱我啊!
“您才坐过人,我遇到过您的许多崇拜者,”公爵继续道“我还认识两位最真诚地仰慕足下的女士。她俩都非常乐意结识足下,向您亲自讨教。她们是我的好友伯爵夫人和
她的继女卡捷琳娜费奥多罗芙娜菲刊蒙诺娃。请允许我抱有希望,您不至于拒绝我的不清之请,让我高兴地把您介绍给这两位女士吧。”
“鄙人不胜荣幸之至,虽然我现在深居简出,很少与人来往”
“但是,请示尊址!尊驾现住何处?我将高兴地”
“我从来不在舍下接待来客,公爵,至少在目前。”
“但是我,我虽然无权享受例外但是”
“也罢,既然您一定要来,盛情难却。我住在某某胡同的克卢根公寓。”
“克卢根公寓!”他叫道,好像对什么事情大吃一惊似的。“什么!您住那儿多久了?”
“不,不很久,”我答道,不由得定睛看了看他。“舍下是四十四号。”
“住四十四号?您住那儿就一个人?”
“孤身一人。”
“是-是啊!我因为好像,知道这座公寓。那就更好了我一定来拜访足下,一定!我有许多话要跟您说、有许多事要向您请教。您可以在许多方面使我感激不尽。您
瞧,我一开始便有事相求。但是失陪了,再见!再一次紧握您的手!”
他握了握我和阿廖沙的手,再一次亲吻了一下娜塔莎的小手,然后便走出门去,也没让阿廖沙跟他回去。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这一切来得那么意外,那么为始料所不及。我们大家感到,这一瞬间一切都改观了,开始了一种新的、难以逆料的局面。阿廖沙默默地坐到娜塔莎身旁,
静静地亲吻着她的手。他间或抬起头来。看看她的脸,似乎在等待,看她究竟说什么?
“亲爱的阿廖沙,明天你就应当去看卡捷琳娜费奥多罗芙娜,”她终于说道。
“我自己也这么想,”他答道“我一定去。”
“也许她看到你会觉得难受怎么办呢?”
“不知道,我的朋友。这点我也想到了。我看情况再决定怎么办吧。娜塔莎,怎么样,要知道,现在咱们的情况全都变了呀!”阿廖沙忍不住开口道。
她微微一笑,抬起头来长久地、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他多么彬彬有礼啊。看见你住得这么寒碜,居然会不置一词”
“什么不置一词?”
“嗯劝您搬家呀或者说点别的什么,”他面孔一红,加了一句。
“得啦吧,阿廖沙,哪儿跟哪儿呀!”
“所以我才说他非常讲礼貌,他把你那个夸呀!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是不是!不,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感觉得到!可是他说到我,就像我还是个孩子似的。而且他们大家
也都这么看我!怎么说呢,其实我也真是这样。”
“你虽然是个孩子,可是看问题却比我们大家看得深,看得透。你的心真好,阿廖沙!”
“可是他却说,我的心肠太好害了我。他是什么意思呢?我真不明白。你听我说,娜塔莎。我是不是应该快点回去看看他呢?明天一早我就回到你这儿来。”
“去吧,去吧,亲爱的。你能想到这点,太好了。一定要跟他照个面,听见了吗?明天尽可能早点来。现在你不会再躲开我,一走就是五天了吧?”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调
皮地加了一句。我们全都处在一种喜不自胜的快乐中。
“咱俩一起走,好吗,万尼亚?”阿廖沙走出房间时叫道。
“不,他留下来;我还有话跟你说,万尼亚。注意了,明天一早!”
“一早!再见,玛夫拉!”
玛夫拉十分激动。公爵说的话她全都听见了,全偷听到了,但是许多话她听不懂。她很想弄个明白,很想问个究竟。但眼下她的神态很严肃,甚至很高傲。她也多少看出来了
,许多情况变了。
我们俩单独留了下来。娜塔莎抓住我的手,有若干时候沉默不语,似乎在琢磨究竟说什么。
“我累啦!”她终于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说:你明天不是要上我们家去吗?”
“一定”
“告诉我妈,别告诉他。”
“我从来就不跟他说你的事。”
“那敢情好;其实不说他也会知道的。你注意了,看他说什么?抱什么态度?主啊,万尼亚!难道他当真会因为这桩婚事而诅咒我吗?不,不可能!”
“一切都应当由公爵采取主动,”我连忙接口道“他应当跟他言归于好,那时候就皆大欢喜了。”
“噢,我的上帝!能这样就好啦!”她祷告似的叫道。
“别担心,娜塔莎,会皆大欢喜的。大势所趋。”
她抬起头,注意地看了看我。
“万尼亚!你认为公爵这人怎么样?”
“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我看,这人就太好了。”
“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可能说的不是真心话吗?”
“我也似乎这么感觉,”我答道。我又暗示思忖:“可见,她脑子里闪过了某种想法,怪!”
“你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的,他的样子有点怪;我觉得。”
“我也这么感觉。不知怎的他说话总是那副腔调我累啦,亲爱的。你猜怎么着?你也回去吧,明天你尽可能早点离开他们上找这里来。还有件事:我对他说,我想尽快地
喜欢他,说这话是不是唐突了点?”
“不有什么唐突的?”
“而且也不显得浑?要知道,言外之意是我眼下还不喜欢他呀。”
“恰恰相反,这话说得太好了。既淳朴自然,又反应灵敏。当时你太美了!如果他用上流社会那一套居然不明白这道理,那混帐的是他。”
“你好像对他有气,万尼亚?话又说回来,我这人也太坏了。疑心病太重,虚荣心也太强了!请别见笑;要知道,我什么事也不瞒你。啊呀,万尼亚,我亲爱的朋友!如果我
又遭到不幸,我又大难临头,你知道,你一定会到这里来,待在我身边的;也许,那时候,就只有你一个人会来看我了!凡此种种,我怎么报答你才好呢!请你永远不要诅咒我,
万尼亚!”
我回到家后,便立刻脱衣上床,我那屋子就跟地窖里一样又潮又黑。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和感觉纷至沓来,使我久久不能入睡。
但是,这时候,想必有一个人(他正在他那舒适的卧榻上恬然入梦)正在哑然失笑——话又说回来,如果他肯赏脸嘲笑我们的话!大概,他连这点面子也不肯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