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又冷又黑不想去。”
刹时,舞台为之一暗。
我的脚底重重踩在地上,好不容易打破长达五秒半的沉默。
“我也必须去巴黎吗?”
“这还用问。”
“怎么不能问,奉命到巴黎出差的是你吧,为什么我也必须跟到巴黎?”
“你现在是什么职称?”
“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贴身护卫。”
“参事官指的是谁?”
“你。”
“没错,你很清楚不是吗?也就是说,你是我的附属品。”
“附属品!?”
“对!所以我到巴黎,你也得跟到巴黎,我到冥王星,你也得跟到冥王星,我到地底王国,你就必须跟到地底王国。”
等一下,警视厅的犯罪搜查官怎么会跑到冥王星或地底王国!?
“事情就是这样。你赶快去准备旅行用品,下午准你请假。”
“太突然了吧我又没说要去巴黎。”
“你不想去巴黎吗?”
“有机会的话当然想去。”
“现在不就是大好良机吗?而且费用全部由警视厅负担,以出差之名花用公费,这正是在日本当公务员的意义所在。”
我愕然望着凉子。
“你不是富婆吗?为什么还会想要花用公费?”
“我们不用,就会被其他腐败官僚滥用,这就是理由,我没说错吧?”
“请不要用‘我们’这个说法,就因为你总是使用第一人称复数形式,我才老是被当成共犯。”
此时传来一阵迟疑的敲门声,丸冈警部走了进来。
“打扰了,参事官,刑事部长要泉田警部补直接去见他。”
“泉田你去吧,让对方多等一下也无所谓。”
三分钟后,我敲着刑事部长室的房门,我已经有好几次被喊到这个办公室来了。
一旦部属出错,直属上司往往会被自己的顶头上司叫去叱责一番,这种事情在民间企业或者公家机关已是家常便饭,可是当上司出错,被上司的顶头上司传唤的部属我看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了,至少在北半球前所未闻。
刑事部长一见到我便堆起露骨的假笑,那是career有求于noncareer时所摆出的特有表情,据我所知,已经有好几个noncareer搜查官被这个表情所骗而自掘坟墓。
“你辛苦了,这个虽然不多,却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就拿到巴黎去吃点好的吧。”
见到递上来的一包钱,我顿时恍然大悟。
“谢谢您的好意,我不能接受,因为我不准备去巴黎。”
“别这么说。你可以用公费到法国玩两星期,而且还有绝色美女同行,你是何等幸运啊,大家一定都很羡慕你。”
“这是错的。”
我不管这句话的文法是否正确,不过当我冷漠的丢出这句话之际,刑事部长的双眼掠过一丝愤怒与狼狈,显然他对于我的态度相当反感,然而站在部长的立场,他决定以苦笑敷衍过去。
“哈、哈、哈、一点都没有错!连我也很羡慕你!”
“怎么可能!”
“你这个人疑心病真重!我说的是真的!可以的话我还想代替你!”
部长吊起眉梢吼道,接着张大嘴巴,表情整个冻结。当然,我并没有听漏高层警察官僚的失言。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就来交换,我会乖乖留在东京看守,请部长去巴黎吧。”
刑事部长总算闭上了嘴,以阴惨的目光瞪视我,我则不以为然。被驱魔娘娘那样的小女孩逮到小辫子,因而决定“敬女神而远之”的这群官僚有什么好怕的。
只见刑事部长以厚舌舔着下唇。
“你听好了,泉田警部补。”
部长的语气听起来很郑重,但更像是故意装出来的。
“你一个人的牺牲,可以让警视厅所有人获得两星期的自由与安逸。虽然只有两星期,却如同钻石般的珍贵,难道你就那么吝于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吗?原来你是这么自私自利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说啊”“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对你太失望了!如此一来就不能期待你主动答应,只有动用职务的命令权,我现在命令你去巴黎!非去不可!不然我就把你贬到南鸟岛分局!”
重点是,我必须在巴黎跟南鸟岛分局这两者之间选择其一就对了。没办法,区区警部补哪有可能进一步反抗刑事部长,凉子以前总会在大官面前袒护我,这次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反过来跟刑事部长站在同一阵线,硬逼我在巴黎跟南鸟岛分局之间作选择,至少相较起冥王星或地底王国,巴黎还算是满不错的地方(应该吧)。得知我即将与凉子同行,警视厅相关人士有半数对我抱以同情,剩下半数只差没有说出“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把我视为“驱魔娘娘的爪牙与共犯”至于丸冈警部则带着感慨万千的表情拍拍我的肩头,但他并没有说出“要不要我来代替你?”这句话,公务员的世界就是如此。
越过北半球半圈的飞行旅行以后应该有机会提到,不过在此先以飞机平安抵达做结论。
抵达戴高乐机场之际,我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入境审查。
世界各国的外国人入境审查均是采用英语,然而法国的作风偏向文化国粹主义,一旦对方以法语滔滔不绝问个不停,就算只用“是”“不是”来回答,我也没有什么信心。
想归想,我的杞人忧天已经结束了,一位看起来跟大学生一样年轻的入境审查官一语不发的接过我递出的护照,然后一语不发的交还给我。
“jaces欧洲分公司会派人来接机,我早跟他们说不必来也没关系。”
凉子说道,然后带着充满自信的的脚步,踩着响亮的高跟鞋跟走了出去,我则双手提着行李尾随在后
4
对于身为法国高层警察官僚的安东华诺迪鲍尔而言,他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件事,就是与凉子药师寺同时期派驻在国际刑事警察组织。
当眼前有一个被紧身裙包住、堪称世间少有的漂亮臀部出现,一时神志不清才会不知不觉地伸出手。说好听点,是欲念驱逐了理性,尽管他的行为不可取,然而他已经受到了比他的罪行更严重的惩罚,多少可以获取一点同情才对。手掌瞬间的触感换来了需要一星期才得以痊愈的伤势,同时还必须背负一辈子的悔恨。
迪鲍尔的年龄约在四十五岁左右,黑褐的发色再配上复古的黑框眼镜,十足合乎知识分子的形象。凭他的条件,身边应该不乏女人才对,根本不需要偷摸地上最危险女人的尊臀,由此可见任何精英份子都难免会有鬼迷心窍的时候。
如果要形容的话,迪鲍尔警视长的表情看起来就好像是背了高额债务、牙齿隐隐作痛的模样。只见他若无其事的将视线从凉子身上移开,并请凉子坐上办公桌旁的椅子。凉子不带一毫克的顾虑,仰着身跷起双腿,她已经脱掉了大衣,从迷你裙下延伸出来的罪孽深重的完美腿线毕露无遗。那脱掉的大衣是由谁捧着?不用说当然就是我了。
我站在凉子座位的后方,手上挂着两人份的大衣,竖耳倾听日法两国高阶搜查官之间的对话,接着听到凉子说了某句话:
“malasne”
虽然我的法文只有半调子程度,不过我对这个单词还有印象,意思没记错的话就是“有点邪恶的”这不是个好听的字,不过从凉子口中说出来却有着优美的抑扬顿挫。伤脑筋,连声音都这么有磁性,无怪乎牺牲者一个接着一个出现。
迪鲍尔先生瞄了我两、三次,好像有意与我直接交谈,可惜他完全不懂日语,如果不透过凉子,要跟我谈话是不可能的事。”
无论法国、日本、美国,搜查官的办公室都大同小异,单调又制式,不过药师寺凉子那清一色的洛可可样式的办公室除外。我一边观察着室内,顺便思索着出现在机场的怪物,可是结论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迪鲍尔警视长大咧咧的摊开双手,凉子便以缓慢轻柔的动作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已经谈完了,走吧,泉田,灰姑娘解除魔法的时间到了。”
“要走了?”
“有任何情况他们会随时通报,别人对我们这么亲切,我们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法国是近代民主国家,同时也具有警察国家的一面,举例来说,外国人若是不随身携带护照,遭到逮捕再怎么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这次碰上离奇杀人现场,还能够如此轻松,想必是药师寺凉子的力量吧。关上门扉之际,我看见迪鲍尔警视长交叉着双手坐在桌上,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来到走廊,我想起有件事必须询问凉子。
“对了,我们要住那家饭店?”
“饭店?”
“应该事先预约好了吧。”
凉子以她独有的口气回答我的问题。
“你在胡说什么啊?住自己的公寓不需要预约吧。”
说得也对,凉子是有钱人,在巴黎市区拥有自己的公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可不是有钱人,必须找个便宜的旅馆才行,不晓得附近有没有服务日本游客的观光询问处?凉子抬眼望向我疑惑的脸。
“看来你是误会我了。”
突然被这么一说我反而不知所措,我当然不可能完全了解凉子的一切,可是凉子在这个时候是这么说究竟用意何在?”
“你一定以为我是个满不在乎的把部属丢在异国城市街道上的冷酷上司吧,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你也一起来我公寓住。”
“我觉得不太方便”
“不要再啰哩叭唆了,你就住客房,这是上司的命令!”
客房啊,应该是“佣人房”才对吧?不过总比在冬天深夜的异国城市里四处打探住处要来的好太多了。
“谢谢你提供住处给我。”
“很好,一开始坦诚一点不就好了。像你这种老是不肯接受上司好意的部下,我看在警视厅还找不到第二个。”
我们两人通过站在走廊上的两名警官面前。
两名警官直盯着我们,一边窃窃私语。即使他们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我却完全明白他们谈话的内容,甚至不必特地写出来。
我们在走廊上继续走着。
走廊很宽敞,天花板很高,灯光很昏暗,整体感觉灰蒙蒙一片,比东京的警视厅更为老旧;然而从窗口可以俯瞰中庭,充满了休闲情调,模拟吉尔马格雷警视办公室的房间想必就在这栋建筑的某处。
走下暖气效果很差的阶梯,前往出入口的拱门,就看到默默以面纸擤着鼻子的北冈。他一见到凉子,顿时犹豫着该不该把面纸丢掉,下一刻随即塞进大衣的口袋里。
“大小姐,这次真是祸从天降啊!接送的车子已经到了,请上车,行李也一并放进车厢了。”
北冈依旧把我当成静物一样不理不睬,只朝凉子一个人鞠躬哈腰,忙不迭地准备带领凉子前往停车场,凉子则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北冈,刚才在机场时,虽然我什么也没说”
“啊,大小姐有事吩咐吗?”
凉子单手指着我。
“这一位是泉田警部补,为了我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出卖灵魂的忠诚部属,希望你不要故意无视他的存在,保持绅士风度向他打声招呼吧。”
凉子的介绍方式并不正确,不过我明白她是想替我做面子。北冈看向我,目光露骨的打量着我,我想这个动作早在机场碰面时就做过了,现在则是对我表明立场,意思是像你这种非精英份子,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好,泉田先生,谢谢你照顾大小姐。”
当他伸出手时,心里想着的大概就是要怎么除掉我吧。不过我并非好战之人,不至于把对方伸过来的手拨开,所以我嘴上挂着“你好”之类的句子,回握对方的手。
凉子带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着我们寒暄的情景,然后高跟鞋跟踩着清脆的步伐走向车子,两个男人尾随在她身后,北冈急着抢在我前头,于是我礼让他,不想与他相争。
本来我还有点担心,幸好我的行李箱也和凉子的行李同样好好的收进了后车厢里,阿尔及利亚籍的司机抓着方向盘,凉子与我坐在后座,北冈则心不甘清不愿的坐进副驾驶座,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驶向十六区。
姑且不论大都市圈,据说原本巴黎市区的面积有一〇六平方公里。以东京来说,就是比山手线内侧来得更广大,市区内划分成二十区,每区并无专有名词,而是一区、二区、三区以数字称呼,这该说是合乎逻辑呢?亦或是漫不经心呢?不、既然是在巴黎,这样也算是一种潇洒吧。
十六区位于巴黎西端,从凯旋门所在的星辰广场西侧延伸到布隆森林,占地相当广大,而且也是高级住宅区——旅游指南上是这么写的。
药师寺家的公寓位于十六区北边,布隆森林的入口与维克多尤格大道(avenuevictorhugo)两边的正中间,我顶多只能想象景观一定相当棒。
现在正来到深夜里的异国街头,黑暗、浓雾、灯火从车窗外不断流过,完全不知道究竟哪里通向哪里。
“泉田,你在想什么?”
“没有、只是胡思乱想罢了。”
“胡思乱想也行,说说看。”
“这个嘛,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所到之处都会出现怪物、妖怪之类的一般人恐怕一辈子都碰不到吧。”
“它们要出现有什么办法,只能说我们大概不是普通人吧。”
她又使用第一人称复数形式了,非比寻常的只有凉子而已,我仅为一介普通、平凡又善良的公务员,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很难反驳她这番话。
“唉,想想那真是太可怕了,大小姐。”
坐在副驾驶座的北冈插话进来。
“我们全体职员一致希望大小姐不要涉足危险之事,据说当时在机场出现的是近似恶魔的奇怪生物。”
“听到恶魔就怕成这样怎么行,这世间多的是比恶魔更可恶的家伙!”
凉子的说法相当具有说服力,如果她本人多少有点自觉的话,接下来一定会继续说出:“像我就是!”不过抱着这个期待是错误的。
此时司机开口说话,车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看来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中途应该有经过星辰广场,可惜没有注意到凯旋门,不够资格当个观光客。
汽车缓缓滑进令人联想到第二市政时期军人贵族的大宅邸的社区中庭。司机讲后车厢内的行李拿出来,北冈露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凉子则说道:“行李箱让泉田搬就行了,晚安。”
语毕就连人带车把他赶走,我双手提着行李箱,与凉子走向玄关。
“这个时间会打扰到左邻右舍吧。”
“隔壁没有住人。”
“耶?”
我的表情一定很蠢,因为凉子的语气显得有点不耐烦。
“这整栋大楼都是我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讲一遍就够了!”
按下玄关老旧的电铃,对讲机传来回应,凉子一报上名字,门扉便随着厚重的声响开启。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巴黎的不动产价格远比东京来的便宜,大概只是四分之一吧。”
就算便宜也要好几亿吧。
宽敞的玄关装饰着雕像与绘画,在枝形吊灯的映照下,营造出美术馆的氛围,这时出现了两名少女。
仿佛从画中跳出来的法国女仆打扮,两人都只有十多岁,一人是栗色头发、碧绿色眼珠,另一人是黑色头发、有着小麦色的肌肤,我突然想到法国有许多北非籍移民,这名少女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我会找一大群美青年、美少年、美少女服侍我。”
凉子曾如此断言,看来她已经在巴黎实践她的理想,在用法语向她们吩咐完事情之后,凉子转向我。
“所有事就等明天睡醒以后再说,这个女孩会带你到你的房间,肚子饿不饿?”
“不会。”
“这样就不需要吃宵夜了,好好睡吧。”
凉子轻轻举起右手,走向大厅左侧,飘着栗色发丝的女仆拿起行李箱随行在后,黑发女仆正朝着我的行李箱伸出手,我提起行李箱摇着另一只手,于是她点点头走在我的前方,带领我走向大厅右侧。
经过好几道门扉之后,女仆转头看向我,并打开门催我进房。
“merci(谢谢)!”
虽然只是一句平淡无奇的句子,也足以表达外国人的谢意,女仆带着微笑灵巧得点了下头,很接近日式的社交礼仪。
一个人环顾室内,以饭店的标准来说这个房间等于是双人房,有两个小型双人床,中间隔着床头柜,窗边摆着附有抽屉的写字台跟椅子,墙角有梳洗台,外加咖啡桌与两张扶手椅,一张水车小屋的油画,连电视都有,或许等会可以看看nhk的国际节目。
与通往走廊的门扉成90度角的位置有另一道门扉,打开一看原来是浴室。我立刻做好今晚的预定计划,我要在所费不菲的大理石浴缸里放满热水,泡完澡之后直接倒向床铺,一切等天亮睡醒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