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奈子、日记三人,护送泉田氏回到房间之后,一个身穿米兰时尚风格之象牙白三件式西装、清秀纤细、年约二十五岁的英俊青年胆怯地出声叫道:
“美奈子小姐!”
“哎呀,红林君,你没事吧?”
美奈子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地和对方交换对话。名叫红林的青年恳求美奈子让他一起同行,然而美奈子却冷淡地拒绝了年轻恋人的请求。
“希望大家都平安无事,有缘的话就在温哥华再会吧。”
“美、美奈子小姐——!”
青年可怜兮兮地喊道。一招手的时候,纯银的手链闪闪发亮。看样子好像有意跟在美奈子后面,可是却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被人群冲散,因而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把他一个人扔下,这样好吗?”
俊介姑且试着一问,美奈子只冷淡地点了个头。
“当然好呀,他自己总会想出办法的吧。反正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不是很英俊吗?”
“那倒是,因为我向来都很注重长相。”
美奈子一派平静地回应道。
“不过是上床睡觉的对象而已,人格等等的根本毫无必要。就像是雄性的孔雀一样,只要外表好看就行了。像那样的男人,我怎么可能把生命或命运交托给他呢!”
“哦,这样啊。”
俊介愚蠢地结束话题。我这个姐姐,说起话来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呀,俊介心想。不过仔细想想,假设把男女的立场倒过来看的话,这种想法不就一点儿也不稀奇了吗?男人这么做是一种荣誉,换成女人的话就成了瑕疵,这种想法或许才是最奇怪的吧。
三人回到房间,穿上救生衣,俊介也从走廊的紧急用品储藏柜里为自己拿了一件救生衣。
美奈子一边帮女儿穿戴救生衣,一边开口说话。
“听好了,日记。如果你要和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谈恋爱的话,那么你自己也得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女人才行哟。一开始就要求对方的保护、或者经济支持的话,两人之间是不可能拥有对等关系的呀。”
“嗯。”点头的同时,日记对于母亲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似乎也感到不可思议。仔细确认过救生衣的穿戴细节之后,美奈子再度开口。
“对于一个你爱或尊敬的男人,你希望自己是碍手碍脚的吗?”
“不希望。”
“是吗?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的话,我会想帮助他。”
“很好。这样的话,我们之间的女人谈话才能够成立呢。”
美奈子笑着伸出手后,日记立刻握住对方的手,二人郑重地互相握手。
穿好救生衣的俊介,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事情,不过一看到日记靠近便立刻露出笑容。
“从今以后,应该可以和妈妈好好相处了吧?”
“嗯。也许吧。如果能这样就好了呢。”
“一定要这样才行,两个都是。”
“这样也好,就这么办吧。”
不知怎的,对话中突然出现了许多的指了代名词。美奈子望着弟弟。
“其实我也很想跟日记多说说话,只是总觉得很难把话说出口呢。这次多亏了你,才让我抓住机会。”
“我哪有什么功劳呀。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会觉得很难把话说出口呢?”
“那是因为人家也有害羞的时候嘛。虽然在你眼里看来,我确实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美奈子仿佛露出了苦笑。俊介默不作声,他已经好久不曾有过和姐姐这么亲近的感觉了。如果美奈子因为获得和日记说话的机会而感谢俊介的话,那么俊介或许也该好好地感谢那些恐怖份子吧。
“话说回来,那些劫持犯的企图究竟是什么呢?”
美奈子提出了一个合理的质疑。
“总而言之,一定是有什么不能够公诸于世的秘密,所以不得不加以抹灭吧。这艘飞行船总共载了大约九百个人,不惜把所有人全不杀光也要保守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唉,搞不好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呢。说不定只有当事人本身认为是大事而已吧,恐怖事件向来不都是如此吗?”
“该不会和那个奇妙的怪物有关吧?”
美奈子指出重点。确实有这种可能,俊介也这么认为,只是并没有足够的情报来加以证实。总之眼前最优先的课题就是,尽可能让姐姐、日记、以及自己得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绞尽脑汁、借助于各式各样与学问无缘之智慧。
“得救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就很难说了。不过,光就我们三个人来说的话,应该会有十成的几率吧。”
俊介虽然说得很有把握,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乐观。之事,他早已经习惯失望。一心期待会挖出遗迹,结果却挖出垃圾堆的情况他不知道遇上过多少回了。简直是,完完全全地习惯失望。如果不习惯的话,根本就没办法做下去,但是,他也不愿意把失望当成是放弃的借口。
俊介再次重复在船东套房所做的动作,日记也出手帮忙,一起完成那个原始武器。挥起那个东西,俊介对着窗玻璃敲击了一次又一次。
窗户终于破了,玻璃四处飞溅,从船内到船外打通了一条极短的隧道。
以一千公尺的高度来说,船舱内外的气压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也不至于发生把人吸出去之情况。风的漩流,仅只于将三人的头发和衣服打乱而已。
“这是要做什么用的呢,大哥哥?”
在充分被挑起的兴致以及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日记大声问道。
“为了把东西从窗户丢下去呀,这样才能让地面上的人察觉到异状。”
正确说来,并不是地上而是海上。如果飞行船上有东西掉落下来的话,看到的人一定会感到惊讶,并且怀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对。惟一令人担心的就只有一点。
“你们也一起祈祷吧,不管是对神明或恶魔都行,千万别掉在什么人的头上才好。”
对着其他二人这么说的同时,俊介首先从枕头开始丢出去,接着是沙发的靠垫,浴室里的各式各样用品,然后是播放专用的录影机和录影带,茶壶,挂在墙上的复制画等等,一样接一样地全都扔了出去。在日光的照射下,每样东西都闪闪发亮地向下掉落。
在大约一千公尺下方的海面上,加拿大渔船奇蒙号正仰望着飞行船,以缓慢的速度航行前进。
“喂,快看哪,好像有东西从飞行船掉下来了呢。”
一个男人用手指着。飞行船上,确实有某些物体掉落了下来。好几样的东西,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串住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向下坠落,在海面上激起小小的浪花。
乘着浪潮,靠垫和枕头飘了过去。受到好奇心驱使的船员伸出船篙,把在波浪尖上下浮沉的靠垫捞了起来,一看之下,上面竟然写了字。
应该是用麦克笔所写的文字吧,黑色的字体写着“helpus”渔夫们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天空。飞行船上,仍然有几样小小的物品,继续往海面飘落,这应该不是偶然的事件才对。
“看来不像是恶作剧呢,是不是应该报警比较好呢?”
“是啊。倘若真是恶作剧的话,该负责任的也是飞行船上的家伙吧。但是,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我们可就要因为延迟通报而负责任了呢。还是快点报警吧。”
这是个明智的意见,渔夫们一致点头同意,其中一人拿起无线电,向卑诗省的海岸巡逻队呼叫。
室内的日常用品,能够丢出窗外的,几乎全都已经丢出去了。
在此同时,俊介也向美奈子和日记下了“作战”指示。假使恐怖份子没注意到窗外有东西扔出去的话,可能就得思考其他的作战计划,不过这点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房间外面已经有粗暴的脚步声接近。
“你们几个,搞什么鬼?”
怒吼响起,客房的门被打开。手持万能钥匙的作业服男人目露凶光、双脚叉开地站在美奈子等人前面。
“进房间的时候连门都不会敲,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说完之后,美奈子接着自言自语。
“这句台词我老早就想说说看了,没想到说了之后也不怎么样嘛。”
“还敢开玩笑,臭女人——”
恐怖份子正准备大步一脚踢出去的时候,侧面突然出现一根银色的棒子朝他脸上打去。那是浴室的淋浴水柱,由于特意调高了温度和压力,因此恐怖份子在遭到热水柱袭脸之后,一时之间被吓得呆愣不动。
抹了抹脸,板起一张愤怒的面孔就要展开猛烈反击之际,不是水的黏稠液体突然喷进双眼,那是浴室里所准备的洗发精。一阵滚烫沸腾般的疼痛遍布双眼,恐怖份子连痛都叫不出来地向后翻仰。
紧接着,这次是筋骨受到了沉重啤酒之敲打,当身体反射性地向前弯曲的时候,后脑勺又吃了一记预防万一的啤酒瓶敲击。跌在地上、再次企图站立起来之际,美奈子冲了过去,以高跟鞋狠狠踩住恐怖份子右手的手臂。
最后,伤痕累累的恐怖份子被电线和床单一圈圈地捆绑起来。
外行人开始对不幸的恐怖份子进行讯问。
“炸弹安装在什么地方?”
俊介揪起对方的领口,如此问道。
“用不着我一一告诉你们,你们早晚也会知道的。”
忍受着全身的痛楚,作业服男人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就算知道又如何?我劝你们还是尽量把身体缩得小小的,以免被卷入爆炸里呀。”
“谢谢你的忠告。那个就用不着你操心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炸掉这艘飞行船?”
“知道了又怎样?就算你们知道了也是毫无意义之事。”
虽然惨遭外行人之痛击,但男子却似乎一点儿教训都没学到。单凭俊介这种程度的讯问根本不可能让他坦诚招认。他甚至还反过来,对着放弃问话而站起身的俊介威胁道:
“别以为这么绑着我就能够安心了。等我挣脱之后我一定会加倍奉还!让你们对这种半调子的处置感到后悔!”
“真令人期待呀。对了,你喜欢酒吗?”
从冰箱里拿出威士忌酒瓶,美奈子将瓶口打开,把整只酒瓶凑近恐怖份子的嘴边。恐怖份子完全隐藏不了疑惑和不安的表情。企图扭动的身体被俊介按住,鼻子也被指尖捏住。恐怖份子不得不张开嘴巴。
十分钟后,恐怖份子完全陷入烂醉状态,躺在地板上酒话连篇。三人斜眼瞥着这一幕,悄悄地溜出房间。
当地时间为上午十点,再过二小时就是预计抵达温哥华的时间。
4
伊斯坦西亚的最高干部出席深夜的紧急会议是在日本时间的凌晨三点。这个时候,飞行船“飞鸟”正在前日上午十点的天空中,沿着北美大陆西岸继续南下。
会议召开的地点就位在东京都内世田谷区用贺的伊斯坦西亚招待所。这是一栋拥有高耸的围墙及浓密的常绿树木围绕、风格宏伟的宅邸式建筑物,经常被当成重要会议或是企划立案的举办场地。
从董事长、顾问、监察人到一般董事,伊斯坦西亚的董监事成员共有四十名,而这天夜里参加会议的有十三名,针生政道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对于厌恶针生的人来说,针生的处境应该有如被告一样,然而他所展现出来的态度却怎么看都比检察官还来得傲慢。
针生拥有大股东的支持。董事们虽然憎恨针生的专横傲慢,却只能一味地忍耐下来。然而忍耐毕竟是有限度的,况且实际上老早就超出限度了。
针生不知道犯下了什么过错,并且打算把事情的处理推卸给其他董事。情况相当明显,这种做法令其他董事们相当气愤。但是,在仔细思量之下,这次或许有机会一扯这个越来越不像话的针生的后腿。在抱持这种想法来参加集会的董事面前,事实一项一项地被摊了开来。
志水之所以将胶囊吞进胃里带出研究所,原本就是为了避开严密的检查。研究所的人员必须空着手出勤,空着手回家,连便当都不允许带进去,甚至还得更换服装。而研究所所发给的制服也是统一回收清洗,如果想把胶囊带出去的话,除了藏在体内之外别无他法。
志水利用这种方式所带出去的胶囊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董事们自然是兴趣浓厚。事到如今,针生虽然仍旧不愿意回答,但是冠木的造反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采取对策。在无法单凭一己之力解决的情况下,他势必得借助于其他董事的力量。因此,尽管一张开嘴就是满口高傲的讲课语气,然而这也是针生之所以那么尖酸刻薄的理由所在。
“胶囊里面的东西是长寿酵素。这种成分能够起动基因里的rna,而达到显著延缓老化的效果。”
接下来,针生做了好几项技术说明。
“它应用的层面相当广泛。比方说,必须花费几千年的时间在恒星之间飞行的太空人就可以使用这种东西。”
在一连串非常困难的技术性说明之后,针生突然表情一变,说起了梦幻般的远景。这是拥有某种企图的人要说服他人或迷惑他人之时,经常会使用到的方法。只不过,由于此时的听众打从开始就对针生的雄辩抱有警戒之心,因此针生不得不逐渐加快辩舌之速度。
“它也可以当成武器来使用。”
“当成武器?”
“没错。好比说敌国的年轻有为的领导者,很可能会在一夜之间衰老之死也不一定呢。”
董事们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发言者,不过针生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他继续舌粲莲花地说了下去。
“它也可以用来抑制人口的增加。光是数量的增加并不能为文明的发展带来任何贡献,不只如此,那些只会扯先进国家后腿的无能、而且一无是处的第三世界的废物”
“喂,说话节制一点。”
听不下去的一名董事高声劝止,但针生却无意结束这篇满是偏见的危险演说。
“对那些废物的孩子施以急速老化剂,让他们在没有生育能力的情况下,一路老死完蛋。如此一来,地球和文明才能够从人口爆炸和粮食危急的噩梦中,获得永远的救赎。”
“难不成你想当救世主,让全世界来赞美你吗?”
对此蕴含恶意之反应,针生毫不在乎地接受了。
“不,科学才是救世主,我只不过是它的使徒罢了。”
毫无善意的视线集中在针生身上。这家伙有可能这么谦卑吗?他们不由得在心中如此判断。针生这个人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他们早应该注意到了才对呀。不,一直以来他们不都是一面注意着一面装作看不见吗!
某种集团式的天才,会以这种方式来拯救企业。对于有毁灭企业之虞的危险经营者或干部,在二十四小时内从中枢逐出到企业之外,并将所有责任全推到那名人物的身上,这么一来,就算企业受到损害却依然能够继续存在。过去所发生过的几个例子,此时此刻仿佛又在对着董事们打着闪光暗号。
宣布休息片刻之后,几名董事站了起来往洗手间去。完事后的一名董事满腔愤怒的对着另一名董事说道:
“针生那家伙的独来独往,总有一天会把伊斯坦西亚给搞垮的!”
“伊斯坦西亚是不会垮的!”
那名董事阴森地做出预告。他一面使用着烘手机一面把话说完。
“会垮的只有针生一个人而已。不,或许应该趁着这个机会,顺便把冠木的小组也整顿一下。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挺有用的,不过手上的污垢似乎积得太厚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