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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悲伤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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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山集。

    南北小吃店。

    在望山集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因为它是店,有七八副座头,这有别于酒食摊子。店里最有名的招牌菜是熏鹿脯、炖鹿鞭。现在就有个老头子独据一张桌子,面前摆的就是这两道招牌菜,外加一碟盐豆,一壶汾酒,在此地而言算是高级享受,一流酒客。

    老头悠然自得地吃着、喝着,嘴里还不时发出喷啧之声,他,正是侥幸全身而退的“铁算盘”冷无忌。

    现在是午不巴晚的时刻,午餐已过,晚饭未到,所以客人只寥寥两三个,而且都是山里人,日落前必须入山。

    靠山的小集,衣着整齐的客人不多见。

    这时,一个衣履鲜明的年轻公子进入了门。

    小二三步并两步地冲过来。

    “客官,请坐,喝酒还是吃饭。”

    年轻人不理会小二,迳直走到“鬼算盘”桌边。

    “鬼算盘”抬头。

    “啊!龙老弟,你终于来了!”

    来的是“花间狐”龙生。

    “什么,你老哥在等小弟?”花间狐意态冷漠。

    “谁说不是,我知道你必然会来找我,这地方正合适,坐下来慢慢谈。”转面向小二:

    “烤山鸡,热炒獐腿肉,再加一壶汾酒。”

    “是!”小二退开去。

    “老哥怎知小弟会来?”

    “嘿!咱们是同伙,在此不期而遇,碰破头也会找来。”看了看“花间狐”的身上:

    “老弟受了伤?”

    “不错,皮伤,那小子的刀法还真不赖。”

    “能伤得了老弟,刀子当然是相当锋利的,韦烈那小子怎么了?”

    “撩倒了!”

    “哦!老弟看着他断气?”

    “这倒没有,不过这也差不多,在‘骷髅令’之下,还没人能逃过死劫,想来现在已经入土。”

    “这一来活着的便心安了!”鬼算盘话中带话。

    “只怕也未见得!”花间狐一样语含讥锋。

    小二送上酒菜。

    “鬼算盘”特为“花间狐”斟上酒。

    “老弟,机会难得,我敬你。”

    “彼此!”

    双方照杯,然后各自斟上。

    “老哥,恕小弟直言,韦烈说老哥已经得手‘宝镜’,这可是真的?”花间狐凝视着“鬼算盘”

    “是真的!”鬼算盘很自然地回答:“我们三人联手的目的就在于此,谁得到也不能独吞,如果不碰上老弟,老哥我也会找你和方老弟。”

    “花间狐”对这说法是疑信参半。

    “能先让小弟看看吗?”

    “老弟,这里是人来人往的酒店怎能展露,先喝酒,不争这一刻,等回客店再慢慢看不迟,来,干杯!”

    “花间狐”干了杯,吃了几口菜。

    客人已走光,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老哥,现在已没闲人,此客店还安全”

    “老弟这么性急?”

    “小弟是先睹为快,”

    “可是东西不在手上?”

    “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会离身?”

    “对,就因为它太重要,所以不敢带在身边,这是两全之道。”鬼算盘不疾不徐地说,像在谈吃饭睡觉一样轻松。

    “何谓两全之道?”

    “嗨!老弟这么聪明的人会听不懂,老哥我得到了东西,韦烈当然不会甘休,会拼命搜寻老哥我的下落,要是碰上了岂非人物两失?如果东西不在身边,韦烈就必须留活口,老哥我便有机会设法脱身,同时也保住了东西,这不是两全是什么?”

    鬼算盘说得煞有其事,不由得“花间狐”不信。

    “那东西在那里?”

    “在你那俏娘子的身上。”

    “怎么老哥已经见到了玲苓?”

    “对,这集子只一家客店,不必找也知道。你夫妻是形影不离的,有你老弟出现的地方她一定也在。”

    “花间狐”心里疑云大盛,这些说词听起来有理,但仔细推敲却又破绽百出。“鬼算盘”

    得手“宝镜”是在垣曲,如果他真的讲义气,怎会大老远跑到王屋来?他既能杀自己的副手宋世珍灭口,又何尝不能出卖自己和方一平?况且,他本是出名的邪恶人物,三人之结合只是“利害”二字,根本没有道义存在。再说,自己是跟他不期而遇,要是不碰上,他人会藏到了那里?自己追来的时间并不长,他怎会有时间到客店把东西交给玲苓?

    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心惊肉跳。

    “老哥是什么时候把东西交给玲苓的?”

    “就在老弟离店之后,我们碰头之间。”

    这是个极大的破绽“花间狐”已经认定“鬼算盘”是在捣鬼,如果事实是如此,何以在双方碰头之时他只字不提,完全是意外乍逢的样子,但为了玲苓目前情况不明,他忍住了,故意装浑。

    “噢!原来如此,那我们走吧!”

    “不急,喝个尽兴再走。”

    “可是,小弟心里很急,因为韦烈还有手下。”

    “不错,这点我倒是疏忽了,那就走吧!”

    两人会帐出门,直奔客店。

    小客店。

    一半住客人,一半圈骡马。

    玲苓也就是垣曲迎春院的花魁香妃独坐炕上,她神情木然。

    房门推开,首先进门的是“花间狐”

    “鬼算盘”停在房门外。

    “花间狐”急步走近炕边。

    “玲苓!”他叫了一声。

    玲苓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没有应声。

    “你怎么啦?”花间狐已觉出情况不对。

    玲苓这回没反应。

    “花间狐”急回身,门外已不见“鬼算盘”的影子,他拔剑冲了出去,直到店门之外“鬼算盘”已鸿飞溟溟。登时气得一拂出世二佛升天,想不到一时大意竟栽在“鬼算盘”的手里,而且栽得相当惨。

    他掉头又奔回客房,玲苓木坐如故。

    “玲苓,发生了什么事?”他这一问当然是多余。

    他把玲苓扶放炕上,伸手检查,经脉穴道完全正常,就是人变痴呆,再探向她的怀里,脸色遽变“啊!”地惊叫出声,另一颗玲苓带在身边的骷髅头不见了,他几乎气得昏了过去,这可是相当严重的事。

    骷髅头落入“鬼算盘”之手,他可以为所欲为,即使再碰上也无法制他,因为双方的功力相伯仲。

    “花间狐”狡猾如狐,但还是敌不过“鬼算盘”

    他也木住了。

    从玲苓的情状“花间狐”立即想到了司马茜,登时明白过,当初方一平控制司马茜便是“鬼算盘”提供的秘方,现在他以同一秘方控制了玲苓,而控制了玲苓便等于控制了自己,使自己无法与之争夺“宝镜”这一着够毒辣,当下咬牙切齿地道:“冷无忌,且让你得意于一时,有那么一天你会知道我龙生的厉害。”

    “龙哥!”玲苓突然开口,但声音像呓语。

    “玲苓!”花间狐上床抱住了她。

    “你是龙哥?”

    “是,我是,我是你的龙哥,玲苓,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神情仍是木然的。

    她还残存一部分知觉,仅只能勉强认人,无法思想一件事,思想也联贯不起来,就像一个智能发育不全的幼儿。

    “玲苓,你不要急,慢慢想,我出去之后谁来了?”

    “谁来了?”她重复这一句。

    “是冷无忌对不对?”花间狐想唤起她的意识。

    “谁是冷”

    “花间狐”流下了痛泪。这表示他为人邪而不恶,内心深处还保有一分良知。他好色,是源于潜意识中对他娘“鬼脸罗刹”的那一份憎恶,对母亲他没有办法,于是用另一种发泄方式来代替报复。

    “玲苓,我带你回垣曲找娘,她会有办法的。”

    “回垣曲找娘?”她似懂非懂。

    韦烈躺在床上,只剩心跳还没停止,跟死人差不多。

    洪流不分昼夜守在床边,不时探探他的心脉。

    王道守在外面路边等候“多事书生”王雨,今天已是第四天,还不见王雨的影子,是好是坏有个结果也就算了,这种分秒悬心,时刻企盼的日子真的可以把人活活急疯。当然,纵使王雨来了,也未必能治好韦烈,他是去求人,能不能找到人,人家愿不愿伸手又是另一回事,只不过让尘埃早些落定,以免大家受罪。

    他用野草编织小草鞋,借以打发时间,四天来他已经编了三十五双,每天路过的人看到他,以为他不是呆子便是疯子,有的还关心地问上两句,他除了点头摇头,从不开口,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一直坐在路边。

    一个鲜蹦活跳如鬼蚱蜢的人突然静下来做一件不变又枯燥的事,那滋味颇不好受,的确是难为了他。

    马蹄擂鼓声中,近二十骠骑一条线疾驰而过,马上人一式地背插大刀,刀彩飘得笔直,弄了王道一身一脸的黄土“他妈的忘八羔子去追魂!”他吐了口唾沫:“奇怪,大刀会的人怎么会到此地来?”

    又一骑来到,希聿聿在王道身前刹住,马背上是个中年汉子,打量了王道几眼,自语道:

    “是个傻子!”

    王道仍低头编草鞋,暗骂一声:“你他妈是傻子的孙子,不长眼的忘八,你王大爷没工夫跟你计较。”

    “喂!傻子,我问你”中年骑士大声说。

    “什么?”王道抬头白了对方一眼。

    “你可曾看到一个外地来的老头在这边走动?”

    “外地老头”王道立即想到“鬼算盘”冷无忌,他本是大刀会的总管:“一个

    瘦瘦小小的?”

    “对,对,他人在什么地方?”

    “在不知道。”

    “你他妈的,好好回答大爷,他落脚在什么地方?”

    “嘻!落脚脚在地上呀!”王道装傻。

    “白痴!”中年人怒骂了一声,催马前进。

    王道顺手捡一粒石子弹出,他这一手是高段的,连“花间狐”养的鹦鹉都应石而落。马已起步,但石子正中马的胯下物,那东西是经不起打的,希聿聿一声长嘶,猛然人立而起,然后掀臀一个猛冲。

    马上人滚倒路边,马匹却直飚而去。

    王道耸肩笑笑。

    中年人狼狈地爬起身,扭动了几下,似在默察有没有伤到筋骨,他当然做梦也估不到那傻子捣的鬼,还以为是坐骑突发野性。他又折回王道身前,龀着牙道:“傻子,你好好说,那老头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说对了大爷给你钱,钱,你懂不懂?”

    “懂!”王道傻呼呼地塑着中年人。

    “那你快说!”

    “那老头在山里面!”

    “山里什么地方?”中年人眼睛一亮。

    “洞,对,在一个洞里。”

    就在此刻,一骑马转了回头,另带刚才那匹空马。

    “高香主,你出了什么岔,怎么放空马”

    “他妈的,这畜牲不知何故发了癞,把我给摔下来。”

    “这小子”

    “他知道冷总管的藏身处,要他带路去找。”

    “好,对了,高香主,我们意外搜到一个人。”

    “谁?”“上次到咱们总坛耀武扬威伤人的”

    “天涯浪子?”

    “对,很可惜他快要断气了。”

    “噢!有这等事,我们去瞧瞧!”说着,一把抄起王道,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拨开四蹄朝前奔去。

    王道不断地在心里打主意,该如何应付这样意外。

    很快便到了那户寄居的农家。

    屋前刀光闪闪,围住房门,地上已经放倒了四个,洪流手持大刀凶神恶煞般堵在房门口,那大刀是夺来的,他平时用的是解腕尖刀。

    姓高的香主抓着王道一跃下马。

    “怎么回事?”

    “这小子刀法厉害”一名手下回答。

    “退开,让我来收拾他!”

    圈子裂开,姓高的香主上前,抽刀,面对洪流。

    “姓韦的小子在房里?”

    姓高的转头问。

    “不错,躺在里面。”近身的一名手下回答。

    王道蹲在地上,暗暗捡了数粒石子在手。

    “老子先宰了你!”姓高的香主大吼一声,挥动手中大刀,一片似雪刀光罩向洪流,大刀会,唯一的兵器便是刀,每一名弟子对用刀都有精到的功夫,而香主级的刀法造诣当然是一流,闪闪刀光加上破风之声,势道惊人。

    洪流以夺得的大刀迎战,他曾经是职业刀客,虽说习惯用短刀,但对长刀一样可以发挥威力,这是硬硬的打斗。

    刀对刀,金铁交鸣之声震人心弦。

    姓高的香主闪跃进退,招招抢攻。

    洪流苦于不能离开房门,怕别人趁虚而入威胁到韦烈,是以出招受了限制,无法发挥他应有的战力。

    七八个照面过去,仍是秋色平分之局。

    王道多少有点看热闹的心理,因为他相信洪流在刀上的功夫,所以没急于出手助阵,但他绝不放松对全场每一个人的监视。

    侧方一名刀手突然左手上扬,似乎想对洪流发暗器。

    “哎!”地一声,上扬的手缩回,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王道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弹出了第一颗石子。

    在场的被这一声“哎!”弄得莫名其妙。

    又是五个回合过去,洪流的狠劲已发“呀!”栗叫声中,手中大刀脱手。

    大刀被磕飞。

    就在这一瞬之间,洪流一进一退,太快,如果不注意的话,根本就不知道他曾经动过,他仍然站在门边。

    没有任何异声,姓高的香主刀停半空砍不下去,但为时极短,身躯一阵强直,然后“砰!”地栽了下去。

    “梦中刀”名不虚传,他露了一手。

    惊呼声中,数柄刀从不同方位攻上。

    洪流一闪一晃,栽倒了两个。

    进攻的攻势一滞。

    就这一滞之间,无缘无故又歪倒了两个,这两个是王道的杰作,他弹出的石子仿佛长了眼睛,认穴准到极点。

    剩下的已不足十人,全镇住了。

    “王道,全放倒!”洪流杀机一发不可收拾。

    “算了!”站直了身子:“留他们清理现场,良家住户,不能留下任何可憎的尸体,我们可是房客。”

    就在此刻,靠王道最近的一名刀客抽冷子一刀劈向王道,这是必然得手的一刀,洪流张口还来不及出声警告,情况已变,王道反应之快令人咋舌,他一扭腰,塌身,刀从头顶斜过,长身曲臂,一下子反勒住那刀手的脖子。“咔!”很脆的折骨声,刀手颈骨已断,逡了下去,又增加了一具尸体。

    “带着尸体滚!”洪流暴喝。

    现场一阵鸟乱,活着的刀手负着尸体狼狈而离,现场只剩下一滩滩的血和被遗弃的大刀,看来怵目惊心。

    “洪老大,你这几手不赖!”王道翘起大拇指。

    “你也不差,守着,我进去看看公子!”说完,他立即转身进房。

    房东家人都是务实的庄稼人,早巳吓得屁滚尿流,关着闭户躲得紧紧,连探头看一眼都不敢,别说出声了。

    王道抬起双手,口里喃喃道:“祖师爷,弟子犯了不许杀人的戒律,但情非得已,就请祖师爷包涵一次,下次弟子尽量避免!”照他这一门的规矩,为了自卫可以伤人,但不许要人命,这就是“盗之道”

    房里。

    韦烈的脉搏已经摸不到,心跳也涉临停止。

    洪流呆坐床边,梦呓般地道:“公子,我们有幸跟你一场,现在你快要走了,半句遗言也没有留下,我洪流发誓为你报仇,至死方休,两个你所爱的女人都入了土,在世间你应该再无牵挂”

    “啊!”王道的惊叫声。

    洪流抢到房门边,一看,呼吸为之一窒,一顶小轿停在竹笋笆外,房门前站着一个半老妇人,脸上杀机隐隐,她身后是两名少女,再后面是八名刀手,洪流立即便判出来的是大刀会会主公孙四娘。

    王道不见影子,他一向是不打硬仗的,这点洪流当然非常清楚。

    “你是韦烈手下?”公孙四娘开口喝问。

    “不错!”

    “你叫什么?”

    “洪流”

    “还有一个呢?”她指的当然是王道。

    “不知道。”

    “哼!韦烈人呢?”

    “在房里。”

    “叫他出来!”

    “对不住,我们公子不能出来。”

    “听说本会十名弟子都是你杀的?”

    “对,是区区杀的。”

    “杀人要偿命,你知道吗?”

    “十分明白。”

    “好,拿下,别要他的命,否则太便宜他了,本座要带他回去,要他一寸一寸地死,拿下他看韦烈出不出面。”说完,她又回头道:“你们去搜另外一个,捉活的!”

    “遵命!”八名刀手立即散开搜索。

    两名娇健的少女一左一右上步欺身逼向洪流。一步、两步、三步纵起,俨如两头母豹扑噬猎物。

    洪流挥刀。

    “哎呀!”一名少女倒弹回去,左上臂已见红。

    另一名少女已挥出三掌。

    洪流以攻应攻,他不能闪避而使房门露空。

    受伤的少女又扑上,激烈的搏斗展开,洪流的刀只偶而露一点,亮两少女的纤掌却翻飞如利刃,此进彼退,攻敌所必救,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且每一式都具有致命的威力,掌指交互使用,凌厉无伦。

    丝毫没有喘息之机的两刻光景,两名少女衣衫尽是裂口,白肉红血,逐渐失去人形,再打下去会怎样?

    “住手,退下!”公孙四娘厉喝了一声。

    两少女退下,狂喘不已。

    公孙大娘上前,面对洪流,没开口也没动手。

    等洪流发觉对方的目光有异,已丧失了战斗力。心里极想振作,但力不从心,一阵晕眩,栽了下去。

    公孙大娘冷哼了一声,咬牙道:“韦烈,你还缩在房里不出来?”

    两名少女上前把洪流拖离房门,一时恨从心起,一扬手,一举脚

    “啊!啊!”又是惊叫,双双弹开,一抱手,一曲腿,目光四下扫瞄想找出偷袭之人的匿身处。

    这种把戏王道是第一流的行家,但应援可以,他无法教人,更无法解除危机,在暗中他冷汗直冒,心里在骂王雨失约背信,一去不回。

    公孙四娘已到门槛,当然也发现了形同死人的韦烈,她现在才明白韦烈何以不现身而由手下搏命保护。她现在想的不是十条人命,而是韦烈身上的“宝镜”当初派出总管“鬼算盘”

    冷无忌目的便是如此。

    她阴阴一笑,跨步,一样东西激射而至,反手一捞,竟然是颗石子:“什么人,滚出来!”她大喝了一声。

    王道当然不会滚出来,他已经急煞。

    如何把这帮人调开,而且是马上调开,这是他眼前及须要想的点子。现在,他是藏身在篱笆外的轿子里,两个抬轿的大汉已被他投石打穴点倒,只要把对方支开一人儿,他便有办法和洪流转移离现场。

    一个鬼点子上了脑海,他想到就做。

    一些江湖人常用的欺敌道具他随时带得有,首先,他把轿子里的垫褥点燃,然后逡了出去,到稍远的桑园里。

    这时,八名刀手在搜无所获的情况下回到现场。

    轿顶开始冒烟,随即燃烧起来。

    “火!”一名刀手首先发现。

    “会主的轿子!”另一个大叫。

    八名刀手全扑了过去。

    公孙四娘正要下命带人,突发的情况使她愕住了。

    紧接着,桑园里传出刀剑碰击之声,像有人在交手,然后一个女人的尖叫“救命呀!”接下来是一个苍劲的男声“鬼算盘,你还想逃?追!”当然,这都是王道唱的独脚戏,一个扮数角,唱作俱佳。

    “鬼算盘”三个字击中了公孙四娘的要害,她亲自出马,为的就是要逮“鬼算盘”她奔了过去,两个受了伤少女也随着奔过去。

    轿子已经烧毁。

    八名刀手有六名已扑进桑园搜索。

    远处的山边突然冲起了旗花火箭。

    “往那边追!”公孙四娘发了命。

    所有的人全奔向火箭冲空之处。

    王道已经急急地绕了回来,一看,洪流瞪着眼。

    “洪老大,你怎么啦,穴道被制?”

    洪流不能开口,也无法动弹。

    “这可要命,说不定对方会回头,我一个人怎么搬两个大男人。”王道顿了顿脚,急忙检查洪流被制穴道,就是查不出来。他不愧是鬼灵精,立刻想到上次韦烈在大刀会总坛被魔眼所制的故事,是韦烈事后说的,但他记得很牢,立即运功逼使“带脉’’经血逆行,可真灵验,只一会儿便已奏功,洪流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脚。

    “王道,真有你的!”

    “少废话,快带公子离开这里!”王道边拭汗边说。

    两人进房,洪流背起韦烈,王道抓起随身应用的杂物,匆匆离开这户农家,房主人一家没一人敢现身。

    山边密林。

    洪流伴着垂死的韦烈,王道在外面把风了望。

    逃算是逃过了,但问题没解决,眼看韦烈是不行丁。

    洪流在垂泪。

    “簌,簌!”有人穿林之声。

    洪流一闪身离开韦烈藏到一旁树后,人影才半现,他像捷豹般扑了出去,短刀已出手,这本是一个连贯的动作。

    “住手!”来人急闪。

    枝叶太浓密,洪流这一刀竟然没有刺中。“洪流!”来人叫出他的名字。

    洪流的第二刀没有刺出,这时,他看清了来人面目。

    “王公子,冒犯!”他的脸红了。

    来的是“多事书生”王雨。

    “洪流,你性子太急了些,换了别人恐怕”

    “对不住,我以为是大刀会的人搜来。”

    王雨不再说话,急急走近韦烈,伸手一探,眉头皱了起来,颤声道:“怎会伤成这样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林木再动,又有人来,是王雨的两名俊书僮伴着“鬼脸罗刹”“鬼脸罗刹”片言不发便靠近韦烈坐下。

    王雨显得十分着急的样子。

    “鬼脸罗刹”动手诊视。

    “还有救吗?”王雨惶然问。

    “如果我们迟到一个时辰便无救了。”

    “啊!谢天谢地谢菩萨。”

    “鬼脸罗刹”连点了韦烈一十八处大小穴道,运指如飞,利落极了。点完,吐口气道:

    “除了王公子,全部回避!”两名书僮和洪流立即离开现场。

    “王公子,你来帮忙!”

    “怎么个帮法?”

    “由老身口述,你做。”

    “好!”“鬼脸罗刹’’起身,退下三步,坐下,背对韦烈王雨大为困惑,这是做什么?

    “王公子,现在开始!”

    “好的,芳驾吩咐吧!”

    “脱光他所有衣服。”

    “这”王雨面容大变,连退三步,瞪大了眼,怎么也想不到“鬼脸罗刹’’会要他脱光韦烈的衣服。“不,我不能”

    “咦,王公子,你什么不能?”

    “我在下从没作过这种事!”

    “这倒稀希,王公子,亏你还是江湖人,即使韦公子是个黄花大闺女,为了救人也没什么呀,何况你也是个大男人?快,还有许多事要做,而且他的时间也不多,再耽搁下去会发生变化,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王雨猛咬牙,最后还是无奈地答应了。他用一双颤抖的手,把韦烈的衣物一层层剥光,脱得非常彻底。

    “好了没有?”鬼脸罗刹催促。

    “好啦!”王雨的音调怪怪的。

    “现在,你检查他的全身,不能稍有遗漏,发现有芝麻大红点的部位便记下来,现在开始做吧!”

    王雨先翻转韦烈的身躯,检耷后背,从头到脚,然后又翻回来检查正面,他的心在狂跳,脸在发烧,但又不能不做。好在“鬼脸罗刹”是背向;看不到他的窘态,只是那急促的呼吸声无法掩饰。

    片刻之后。

    “检查完了?”

    “好啦!”

    “现在你说部位和点数。”

    “背后完全没发现,前身左肩一点,左胸两点,右胸一点,心窝处一点,下腹三点,左腿两点,一共十点。”

    “好,现在把这些工具拿去。”

    王雨转到“鬼脸罗刹”正面“鬼脸罗刹”伸出手,手心里一个小瓷瓶,一枝细毛笔,一把类似雕刀的斜口平头刀,一把小尖嘴镊子,他以惊怪的目光望着这些古怪的小东西,不知道是拿来作什么用的,该不会又出难题吧?

    “这些是作什么用的?”

    “用法很简单,瓶里是止血药水,用这枝小毛笔蘸了点在红点上,便有阻止血水渗出的功效,然后用小刀划开红点,你可以发现肉里有根细毛,然后用镊子把它一一夹出来,这样便大功告成,不难做吧?”

    “不难!”王雨硬着头皮说。

    “现在拿去!”

    王雨抓起这些小工具回到韦烈身边,照“鬼脸罗刹”说的,先用药水遍点红点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划开红点,果然没有血渗出,很容易地发现了两分长短的黑色细毛其实是牛毛钢针,再用镊子轻轻夹出。

    很轻松的小手术,却把他逼出了一身汗。

    “都夹出来了!”他把工具还给“鬼脸罗刹”

    “给他穿衣服!”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把衣服穿好。

    “鬼脸罗刹”起身回到韦烈身边。

    “把他扶坐起来!”

    “他能坐吗?”王雨一下子变得很笨。

    “你坐在旁边扶持。”

    “嗅!”王雨把韦烈扶成坐姿,用手拉住。

    “鬼脸罗刹”跌坐到韦烈身后,闭目,右手掌心贴上命门,开始运功迫入真元,盏茶工夫之后,韦烈额头开始冒汗,汗水是浅绿色的,鼻翼也开始扇动,人有了呼吸。又一盏茶时间,他的内元已能主动和外力交流运转。

    片刻之后“鬼脸罗刹”收功站起。

    “成了,他功毕会自己醒转!”

    “在下谨谢!”

    “不必,祸因是老身那不肖子,老身也有责任。”

    “如果以后再发生”

    “应该不会了,不过老身会作安排。”

    怎么安排她没有说,王雨当然也不便追问,他并不知道韦烈与“鬼脸罗刹”之间的关系,只是奇怪“鬼脸罗刹”不似传言中的邪恶,很好说话,在她听到韦烈受伤之后,情绪很激动,多一句话都没说便赶来救人。

    不久,韦烈缓缓张眼。

    “鬼脸罗刹”道:“王公子,请你暂时回避。”

    王雨点点头,快步离开。

    韦烈醒转,起立,惊诧地四下一扫。

    “师母,您”

    “我是得到‘多事书生’的通知赶来的,还好,来得及时,现在你已经没事了,唉,这畜生”

    “师母没告诉龙生师兄这个故事?”

    “我一直见不到他的人,好在他现在出了纰漏,主动回来求我,他在垣曲等我,我得赶回去替他解决问题。”

    “师兄出了什么事?”

    “玲苓你知道,她就是假作在迎春院当姑娘的香妃,也就是你的师嫂,她现在跟司马茜遭遇了同一命运,人已变痴”

    “有这种事?”韦烈心头大震:“怎么发生的?”

    “冷无忌的杰作,当初方一平用来控制司马茜的秘方就是他提供的。”

    “师母能解?”韦烈急问,但随即想到司马茜已经入了土,这对她已经失去了意义了,心头不由一阵剧痛。

    “尚无把握,我为了赶来救你,还没替她仔细检查,对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那不肖子偷走了我两颗‘骷髅令’,一颗伤了你,另一颗很不幸落在冷无忌的手上,他是从玲苓身上取走的,如果不追回,后果严重。”

    “哦!”韦烈吐了口大气:“小徒会设法找到他。”

    “你能抗拒他使用‘骷髅令’吗?”

    “这”韦烈愕然。

    “现在用心听着,我传你一式奇功,自己练!”说完,她靠近韦烈,用极低的声音把口诀传给韦烈,述完之后道:“记牢了吗?”

    “记牢了,多谢师母!”韦烈喜不自胜。

    “那我就走了!”挪步,又回头道:“记住一句话,你在江湖上的一切作为,绝不可损及你师父的名声。”

    “谨遵师母训诲!”韦烈躬下身去,再抬头“鬼脸罗刹”已经不在眼前,他忽然想起应该向师母请教师父的出身来路,看来只有等下次的见机机会了。他奇怪何以不见别外的人,是被师母故意支开的吗?

    心里才这么想,四五条人影已穿林而来,当先的是王雨,其次是王雨的两名书僮,最后是王道和洪流。

    “韦兄!”王雨先开口。

    “韦公子!”两名书僮。

    “公子!”王道和洪流。

    “辛苦各位了!”韦烈感慨地说。

    “公子!”王道总是抢先的:“差点把我急了上吊,幸亏王公子及时搬来了救兵,不然的话”

    “王道,反正你还没上吊,少说几句。”洪流开口。

    王道白了洪流一眼,同时住了口。

    “王老弟!”韦烈望着王雨:“你是怎么找到‘鬼脸罗刹’的?”

    “无巧不成书,在茫无头绪的当口,发现了‘花间狐’,我钉住他找到要找的人,只是时间上慢了些。”

    “那老弟又怎么到这地方来的?”

    “小弟算出你有难。”

    “啊!神通。”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该填填肚子了。”王雨有意岔开韦烈的话头,他不愿意谈神通,这是他个人的秘密。

    凌云山庄。

    司马长啸夫妻在内厅闲坐,两个人的脸色都极沉重。

    “唉!”司马长啸一声长叹。

    “老爷又在想茜儿了?”司马夫人眼眶立刻红了起来。

    “我是在想上天为何要教司马家绝后代?”

    “老爷,天意是人力无法挽回的,依妾身的愚见一平为人不错,何不收为螟蛉义子以传香烟?”

    “这我也想过,可是茜儿生前不喜欢他,这样做的话,茜儿在地下能安心吗?而且这件事必须大哥首肯,他在后花园小屋自禁了二十年,人怪得不能再怪,要见他一面谈几句话实在太难。”

    “这是大事,总得要见呀?”

    “其实大哥”司马长啸欲言又止。

    “大哥怎样?”

    “他应该是二哥,我排第三。”

    “啊!”司马夫人大感骇异:“我从来没听你提起。”

    “唉!”司马长啸又叹了口气:“这是家丑,我想过无数遍,你已经是山庄的女主人,有些事你应该知道。大哥叫司马长英,他娶过,因为所娶的对象门户不当,老娘极力反对,之后又闹出大嫂不守妇道的丑事,结果被大哥休了。”喘口大气:“后来,大哥查出大嫂是被冤枉的,他愧悔得快要发疯,于是他离家一去不回。”

    “一直没有消息?”

    “没有。”

    “那为什么要称老爷为二公子?”

    “这是娘的意思。”

    “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不承认有这个儿子。”司马长啸满面痛苦之色。老娘已经过世,他能在妻子面前派娘的不是吗?

    “那大哥,不,应该说是二哥,二嫂秋萍跟他又是怎么回事?”

    “大嫂的故事重演,不同的是二嫂是在山庄里自决的。”司马长啸沉默了许久才说:

    “后花园小屋,便是当年二嫂自决之处,二哥为了纪念二嫂,建小屋自禁,除了我不见任何人,二十年来都是如此。”

    司马夫人深深点头。

    “那茜儿和小青姐妹的事”

    “不能告诉他,他承受不了!”又是一声哀叹:“他自己说,他已经死了,活着的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可怜!”

    “我这就去看他,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司马长啸站起身来。

    这时,窗外花圃间一条人影悄然隐去。

    司马长啸兀立在小屋门前,他已敲了三次门。

    “老蒲,老蒲,你人在吗?”

    “是二公子吗?”老蒲在里面回答。

    “不错,我要见大公子。请示一桩大事。”

    “可是大公子刚睡下。”

    “请他起来,这是大事,必须由他决定。”

    “这好吧,我去试试。”

    好一阵子,老蒲才出来打开了围墙门。

    “二公子请进!”

    房间里,司马长江拥被而坐。

    “大哥!”他照平时的称呼:“这么晚了来打忧你,有件事必须先向你请求才能决定。”

    “一个死了的人还能有什么意见?”司马长江的声音近似冷酷,半丝情感都没有。

    司马长啸苦苦一笑。

    “大哥,请听我把话说完,司马家迭遭意外,人丁单薄,后继无人,不能就此断了根,我的意思是”

    “且慢,我先说一句,我们原来是三兄弟,大哥生死下落不明,我也已经是个活死人,算来你已成单丁,偏偏却膝下空虚,这不是天意,是人为之过”

    “大哥,我知道你是在怪娘,但娘已经过世,就不要再提了。”司马长啸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不提就不提,我排行第二,以后别再叫我大哥。”

    “是,二哥。”

    “现在你说,简单明快,我没耐心听你细诉。”

    “好,这桩事我已经跟蕴珠谈过,行与不行听二哥一句话。”顿了顿才又道:“司马家不能无后,我那徒弟方一平为人不错,想把他收为螟蛉义子继承香烟,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说完,他定睛望着司马长江静持下文。

    “你的意思是招赘?”

    “这也可以替他另娶。”司马长啸不敢说出司马茜已经不幸这一节,话出口,已自觉不妥。

    “什么,另替他娶?”

    “这只是说说,未必一定如此做。”

    “嘿,嘿嘿!”司马长江冷笑:“三弟,亏你活了这大把年纪,还是一庄之主,说出话来如此幼稚。你徒弟姓方,是外人,再给他娶个外人,跟司马家半点边也沾不上,这叫继承香火?你何不把凌云山庄拱手送与方家?”

    司马长啸默然无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简直是荒唐!”司马长江气得掀被下了床:“你说,你怎会想出这馊主意?是什么让你昏了头?”

    “二哥,别生气,是我考虑不周。”司马长啸是有口难言,原本方一平是要入赘的,而现在唯一的女儿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对方一平未尝不是一种亏欠,可是又不能明说”

    “你夫妻爱怎么做怎么做,我不管。”

    “二哥是反对?”

    “我没任何意见,你可以走了!”

    “既然二哥不赞成,就当我没说吧!”

    “你走,我困了!”

    “是!”司马长啸低头转身退了出去。

    “哼!荒唐!”司马长江眼睛瞪得老大。

    “大公子!”老蒲关了外门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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