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温暖的海洋中漂浮,怀抱着阳光,整个世界都很温柔,心中一片安详,这样美好的环境中,睡一辈子都不会厌烦吧。
“哗啦啦。”
一盆冷水迎面打来,日月妾一下就惊醒了,寒毛乍起,头痛欲裂,一摸身旁,竟没有了熟悉的人的坚硬胸膛。
我这是怎么了......
对了,昨晚夫君找我喝酒,喝了几杯后我就醉过去了,我这样的修为怎么会......
一夜一梦......
对了,也就只有这种酒能醉我,夫君是故意灌醉我的。
毒珠看日月妾被她这样冒犯都没有发火,只是用一双明媚无暇的眸子平静地看她,毒珠冷哼一声,扔掉手里还有一半水的玉盆,讥讽道:“日月玄女圣安,睡得可舒服。”
日月妾站起来,问道:“他在哪里。”
毒珠冷冷道:“他?你是说王吗?十日寿命已到,他当然是魂飞魄散了。”
日月妾脸色顿时煞白,后退一步,握紧了手,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昨日还能抱着安睡的人,今日就这么没了。
早就知道十天是非常短的日子,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接受不了。
“他在哪,他在哪,毒珠,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日月妾握住毒珠的手,泪如雨下,苦苦哀求,哪怕只是尸体也好,留在云宫,封在冰里,假装小白还在,让她不至于崩溃。
毒珠甩开日月妾的手,仇恨的眼神仿佛锋利的剑,要一刀刀割开她的血肉,就是眼前这个人,让王一次次出生入死,痛不欲生,以至于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但是她不能伤她分毫,因为这位神女同时也是王最心爱的女人。
毒珠低声说道:“他现在就在你最爱的那片桃花林,一个人,孤独的面对死亡,违背王的命令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没有资格躺在床上,安享他为你做的一切。”
日月妾一愣,脸上带着惊喜,立刻飞出云宫,前往桃花林。
毒珠看着日月妾消失的背影,眼里不再只有仇恨,还有着深刻见骨的悲伤,即便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也希望他能走得不那么痛苦。
“王,这就是毒珠......最后能为您做的了。”
......
人界,桃花林,十里嫩红骚心头。
我站在湖边,看着花瓣在水面上悠悠打转,有些羡慕,长长叹了一口气,踏上湖面,往湖心走去,一层层的涟漪扩散开去,宛如我并不平静的心。
最后的时刻,我不想她陪着,是怕她伤心,却又矛盾的想要她陪着,因为眷恋。
所以我选择了她最爱的桃花林做埋骨之地,这样以后她来这里看桃花,也多多少少能感受我一点点的残留魂儿,也算是对没有陪她的补偿吧。
“小白。”
我转头,看见日月妾在湖边语笑嫣然,一如即往的娉婷袅娜。
“你还是来了。”
她轻点脚尖,越过湖面,来到我面前,挽起我的手,眼眸中柔情似水,朝我轻轻说道:“天大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好吗?不要想着一个人扛下来,我想帮你。”
我看着她一会,抱着她坐下来,让她躺在我怀里,我抚过她鬓前秀发,笑道:“灌醉你是怕你烦恼,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一个人在这里确实有些寂寞,我来说点我的事情吧,你随便听听就好。”
“嗯。”
“以前我刚出生的时候,因为毛发是黑色的,所以娘亲把我踢到了角落,想要杀死我,而你来了之后,也不喜欢我的黑色毛发,只想抱走那只白色的,还记得吗?”
日月妾说道:“嗯,不过我现在只喜欢黑色的毛发了。”
我笑了笑,接着说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我感受到了世间的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生浊体的原因,性格很暴躁,但是因为自己太弱了,所以学会了隐忍,而暴躁越积越多,最后变成了杀意。”
“一千年啊,一千年的杀意,我害怕极了,我害怕我偶尔露出的杀意会让你引起警惕,我害怕我会被别人知道我的爪子是怎样的凶戾,当我杀掉抛弃我的生母时,我甚至想过拼死将你杀掉吞食,然后流亡三界。”
我喃喃着,讲述这些可怕的事实,这些东西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记,时至今日才想起来,曾经的自己是那么的厌恶这个世界。
“后来啊,我是真的觉得你这个人很不错,够傻,经常给别人骗,还足够善良,即便是世间的大恶人你都能包容,与其杀掉你,不如借着你的身份来掩饰我犯下的罪孽。”
“我从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包括你,我活着就只是为自己而活,什么狗屁飒沓风,左臣毒珠,要是他们敢出卖我,我立刻就捏碎他们,我身上的黑色狐毛一直在提醒我,什么是恨。”
“直到......你刨开胸膛,将自己最重要的神格交给了我,我才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是爱。”
“我开始试着去理解别人,试着去原谅别人,渐渐地,我拥有了自己的性格,找到了自我,我也明白自己对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仅仅只是单纯的依赖,我们同生共死,我爱着你,深爱着。”
“咳咳......”
我咳出了几口黑血,身体的虚弱告诉我,我命数已经到了,并且崩溃的速度很快,眼瞳甚至开始溃散,努力却无法聚焦,看不清日月妾的脸了,她的脸溅上我的血,她抱紧了我,温柔道:“你继续说,我喜欢听你说话。”
“呵呵......”
“其实......我挺喜欢在人间的生活的,那个时候,我不再是残忍无情的黑王,只是一个出生卑微的少年,凭着自己的努力改善家人的生活,还能结识很多朋友,我可以为你做许许多多的事情,而不是做躲在你身后的小狐狸。”
“妾,能当你的哥哥,是小白我......三生有幸。”
“唉......人快要死了,总是要想起以前的东西,胡言乱语,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日月妾使劲摇头,脸上的笑容僵硬无比,她反手抱住我软绵绵的身体,声音颤抖:“我听着,我听着,你说。”
“这一生我苦过,我痛过,我快乐过,到最后却什么都要放下,无论是眷恋还是思念,无论是野心还是阅历,那些辛苦修炼的法力,几千年成立的势力,转瞬成空。而那些我经历过的人和物,统统都会被忘记,就像我用过的东西都会被更换,就像我从来不曾与谁交谈,那些执着的、爱的、怨的,统统都跟我没了关系。”
画卷上笔墨渐淡,又复白纸一张,要不了多久,这世上就没人会记得我吧。
“原来死亡......竟然是这么一件可怕的事情吗?很多年前我就懂了,只是现在再懂一次,又更加痛苦绝望,可怜我一生征战,
从凡间将军到无敌的神,仍然战不来与你的永生相守。”
“妾,我原本以为在这最后的时刻我会走得安心,但我还是害怕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面临未知的黑暗的恐惧。”
我的手不断颤抖,日月切一遍又一遍地抚过我的手,但即便是这种温暖也消除不了我心中的寒冷,垂下手后,再无力抬起,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呼吸更加艰难,炙热的肺逐渐没了感觉,说句话都很难。
“我不想死。”我的声音嘶哑:“我也不想你看着我死,那会让你痛苦,我只想一个人静静死掉。”
日月妾将我拥入怀中,轻声说着:“乖,不怕,有我在。”
我看不见任何东西,眼睛已经失明了,睁眼闭眼没有任何意义,周围是一片黑暗,唯有她的怀抱散发着光明。
全身法力如大江泄去,黑色的雾扫荡开去,冲过一层又一层的波浪,浊气不断渗往地下,回归地界,日月妾咬牙抗住那些浊气,但抱紧我的双手却没有松开半点。
因为一放开,怀中的人就会滑进湖里,再也捞不出来。
我无神的眼珠子望着天,一万年的记忆逐渐消散,再刻骨铭心都没了意义,半个身体都化作黑烟消失了,艰难地开口,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我问出了最后一句话:“妾妾......哥哥最后想问问你......我......还是你的英雄吗......”
“砰!”
黑雾炸开,怀里空空如也,那个经常在她身边的人,永远的消失了。
日月妾呆在原地,摸了摸嘴角的血,那里面竟然带着一抹金色。
神格被天倾旭破坏,她应该变成了普通仙人了才是,怎么血液里面还有金色,还有作为神的神性?
毒珠从桃林中走出来,捂着胸口,呼吸急促,眼睛血红,这里可怕的浊气引起了她的共鸣,别忘了,她也是黑狐。
“因为黑王大人将三界之乱的平息,全部宣扬成日月玄女的功绩,三界众生对你无比感激,人人膜拜你的画像,打造你的雕塑,如今黑王殿也没了,你便成了天地唯一的真理,至多一千年,日月妾,你将受亿兆香火,成就永生不死神。”
“你不是爱他吗?随他去啊!跟着他去死啊!如果最后的神也陨落了,那么日月的火焰将会熄灭,大地崩坏,天道不能循环,万物重归混沌。”
“你不是自诩慈悲吗?我一点也不羡慕你,日月玄女,王欠你的早已还清,你欠王的,就用永永远远的思念来偿还吧!”
毒珠转身飞走,她已经忍不住胸中的戾气了,必须找个地方将自己封起来,不然凭借她现在的修为,三界中还真没有几个能制止她大开杀戒。
日月妾低头,望着湖镜中的自己,忽然苦笑了起来,然后痴笑,大笑,当她站起来时,满座山谷都回荡着她的笑声,她笑弯了腰,脸上满是绝望到底的疯狂。
笑完之后,她又哭,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吐血,这血怎么也吐不尽,沉入黑黝黝的湖底,仿佛坠入深渊。
这是她一万年以来第一次失态。
心里破开一个洞,这个洞让她要流泪去填满,她不停地哭,却怎么填都填不满。
于是她流干了泪,哭哑了声,一次次的哀恸,山谷里,十里鲜艳的桃花硬生生给她哭萎,残破的瓣儿飘落在尘埃之中,不见旧时颜色,一片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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