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艾是个心直口快的,忍不住,说道:“时人赞誉宋家子弟,说黄奴、黑奴,后起之秀。
“宋鉴年方弱冠,治祁连郡虽佳,而远才犹未显露。宋方此人,先王落难日,他潜逃江湖,藏伏草莽,小有坚韧之节,及先王拨乱反正,顺命即位,他数上谏议,收胡、严法、屯牧,亦各颇高明,倒无愧英秀之称。唯从先王病时起,直到先王薨后於今,他却是昏招迭出!已失先王之宠,陷害宋家覆灭,不思悔改,今考课官吏,更评宋鉴第一,蔑姬韦为殿。”
唐艾本来对宋方还是较为欣赏的,但宋方的几次昏聩举动,早已使他对宋方大失所望。
他摇头不止,说道:“这种小伎俩,有什么用呢?”唐艾的羽扇是用雕翎制成的,他将之举起,以手拭之,叹道,“譬如扇之十羽,鹅毛亦可为之,乍观似与雕翎无别,把玩稍久,高下自明。若宋方者,即此类乎!初视之,仿若俊雕,终不过鹅毛哉!”
张龟已从莘家搬出去住了,他的妻、子前时来到谷阴,莘迩买了套宅院送他。虽是搬出,两家离得很近,张龟几乎每天都要去莘宅一趟,对莘迩的家事还是很了解的。
自从姬韦被评了个“殿”之后,令狐妍是怒不可遏。
尽管显美县只是令狐妍的汤沐邑,具体的行政管理与她半点关系也无,但到底她的封号上边,是带着“显美”两字的。显美县在考课中得了个倒数第一,说出去,叫她也是脸面无光。
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闲气?一想起这事,令狐妍就火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摩拳擦掌的,要点齐婢女、僮仆,持枪弄棒,去找宋方讲讲道理。
莘迩自然不会放她去,但每次劝说,都得费大力气不可,往往闹的宅中鸡犬不宁。
就在前天,莘家还闹了这么一出。
张龟对此,一清二楚。
他也很恼怒宋方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义愤填膺的,睁大了独目,说道:“便是乡野鄙夫,也不会屑於此等无耻的伎俩!所谓‘鹅毛’,还是高看了他!家雀罢了!”
鹅的形貌像一个“之”字,飘逸如仙道,鹅性爱干净,浑身洁白,浮於绿水之上,又如隐雅之士,是很合乎当下士人的审美的。江左就有一位大名士,好鹅如命。
从这个角度出发,评价宋方是“鹅毛”,确然像是“高看”。
那边秦国的蒲茂、孟朗励精图治,在国内积极地进行唐化,本就已是莘迩最重视的大敌了,经过朔方一战的胜利,朔方郡和至少数万落的铁弗匈奴尽被纳入他们的实际掌控,无论从国内的稳定,还是民力的增多来说,秦国的实力都得到了进一步的增强,使莘迩越发地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边的宋方等上流士人却依旧蝇营狗苟,眼里只看着自己碗里的那点干饭,不仅对定西的发展毫无帮助,且大拖后腿。
莘迩一边听着唐艾、张龟的言语,一边心道:“我现在得到了麴硕的助力,通过沙州和玉门护军的设立,加强了与西域长史、戊己校尉两营的联系,并与北宫越更加亲近,於军事上,现下已无内忧。
“孙衍前时上书朝中,请求更换侨郡的中正。虽然因为本地大族的反对,没能在所有的侨郡都得以实行,但建康等几个郡的中正,却在当地士人的强烈呼声和其郡中正违法乱纪的确凿实证下,都得以换了寓士出任。於士望上,我如今也是今非昔比,已得众多寓士、寒士的拥护。
“为了修撰通史,不分土、寓,我屈己尊人,礼聘了许多的学者、文士,设立史馆,统统给以清贵的待遇,经由此举,我在饱学之士、文学之士这方面,收获了一些的美誉。
“勋官制度之确定和得以运行,则使我从此以后,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底层获得豪杰使用,并因此得到一些民间豪强、富户的拥护。鸠摩罗什博通佛家典籍,美姿仪,有善辨能言之才,国中的信男信女对他都是信爱有加。也就是说,在白丁民望这块儿,我而下亦略有基础了。
“对下层官吏的加俸、依实奖罚,使他们对我多有感激之情。
“考功曹的设立,又使我在向氾、张两家示好的同时,在氾张与宋家之间埋下了钉子。
“宋方这个人,挟其族望,处处与我作对,他如是出自公心,也就罢了,然正如千里、长龄所言,他的一切举动,却全是因为私心。强秦在侧,若虎狼窥伺,定西时刻有亡国之危。我不能再容忍宋方了!”
耳中听着张龟等人说话,莘迩轻抚短髭,神色如无异常,想道,“希望能借姬韦这件事,找到一个除掉宋方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