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吧?贵部而下尽管称雄代北,部众仅有数十万,如是男女尽征,老弱皆调,或许可得二十万兵,然而可汗,为了一个朔方,你值得这么干么?”
拓跋倍斤大笑,指着勃野,顾与诸人说道:“我喜欢这个小子!不愧是我拓跋祖上的种!”
秃发勃野说道:“勃野敢请为可汗分析。”
“你说!”
“贵部在可汗的统带下,蒸蒸日上,威服千里,来附的各部杂胡极多。可是,代北之地,就这么大。勃野来盛乐的路上,在途中看到,各部的牧场相连,帐落稠密,为保护自家牧场不为别家羊马侵食而发生的斗殴,屡见不鲜。是代北区区之地,已不足容可汗的部众生养了!
“朔方沿河两岸,水草丰美,少说能养十万帐之民,若得此地,可缓贵部地狭之急。可汗早前,两次攻打赵宴荔,窃以为,就是为此吧?唯赵宴荔得戎秦的帮助,可汗才两次获胜,两次都没能把朔方纳入治下。”
帐中一个面黄干瘦的鲜卑人啐了一口,骂道:“赵宴荔那狗东西!奸诈老贼!听说他被蒲茂杀了?杀得好!大快人心,解我心头恨!”
勃野不认识这人,但从他的话语,大概猜出,必是纥骨万。纥骨万带兵救援赵宴荔,结果被赵宴荔卖了,遭到孟朗、苟雄的趁其半渡而击,大败归还盛乐。他不憎恨赵宴荔才怪。
勃野想道:“素闻纥骨万是拓跋部的有名战将,从虏魏讨柔然一役,他连破柔然数部,深入千里,斩获数万,可以称勇。不意真人却这等瘦弱,如无缚鸡力。”
没有被纥骨万打断思路,勃野继续说道,“朔方与我国虽是接壤,然与我国有千里漠海相隔,就是打下了朔方,我国难道还能在朔方长久的驻军么?我王与辅国,说是与可汗对分朔方之地,实际上已经准备把这块土地全部送给可汗了!我军与可汗共克朔方,我军不取分毫之地,勃野适才说,我王与辅国使勃野来,是给可汗送大礼,是不是没有说错?”
“你们不要土地,打朔方作甚?”
“蒲秦势强,所以攻朔方者,我国是为了保我秦州三郡。”
“我明白了,你家大王与莘将军是想哄老子当给你们当箭靶子!打下了朔方,老子占据此地,戎秦定来攻我;你们的秦州三郡也就可以由此转危为安,你们就能坐在台上看热闹了。”
勃野正色说道:“可汗此言大错!”
“哪里错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我王与辅国焉会不知?戎秦如攻可汗,我国一定会发兵出秦州三郡,在南边呼应可汗,为可汗解围!”
“是么?”
“戎秦攻朔方,我国发兵於南;戎秦若攻我秦州,请可汗发兵於北。我国与可汗南北响应,如此,不但我秦州可安,可汗的朔方也必定无事!这就是我王与辅国的筹谋。”
拓跋倍斤说道:“说的挺好听。要是戎秦打朔方,你们不管呢?我还能强迫你们出兵不成?如是你们朝中臣子不愿助我,你口口声声‘你王’,你们的大王只是个孩子,他做得了主么?”
秃发勃野说道:“我王尽管年少,聪颖异常,朝臣俱皆爱戴。便不说我王,戎秦如攻朔方,辅国将军是肯定会相助可汗的!”
“你们的辅国将军,我听过他的名字,有些军略之才,约略可与我长子相敌……”
秃发勃野忿然变色,起身怒道:“可汗可辱我,辅国将军,我朝砥柱,北破柔然、西平西域、东灭戎兴,为我朝开疆千里,威震南北,论以武功,可汗请自问之,遑论可汗长子,可汗可与比么?辅国岂可由可汗轻辱!”瞋目叱声,按腰挺身,俊武外露,惊动了满帐的鲜卑文武。
他一直面带笑容,忽然大怒,也叫拓跋倍斤呆了一呆。
拓跋倍斤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辅国确是了不得,我子比不上!你坐下。老子一时失言,你激动什么?”
秃发勃野见好就收,坐回坐上。
拓跋倍斤说道:“你们的辅国将军能不能打,咱先不说。我就问你,你如何敢打包票,言你们的辅国将军肯定会相助於我?”
秃发勃野放缓语气,说道:“辅国将军明见远识,‘唇亡齿寒’四字,便是辅国将军告诉我的,可汗有难,辅国怎会坐观?
“且辅国将军信义素著。辅国尝宰唐昌郡,夜宴卢水杂胡,酒酣,郡功曹献宝,杂胡中有一小率,喜宝中一刀,辅国赠此刀与之。辅国亦喜此刀,次日酒醒,颇为不舍;小率闻之,还刀於辅国,而辅国守信,终不取。对一个杂胡小率,辅国尚且如此信用,况乎对可汗?辅国的诚意,可汗无须疑虑。”
拓跋倍斤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回客舍去住,我明天给你答复。”
等勃野离开,拓跋倍斤问帐中诸人,说道:“定西的提议,你们觉得怎样?”
丘敦犍、纥骨万,还有拓跋倍斤帐下的头员大将贺兰延年,并及拓跋十姓、独孤、乌桓各部的将帅等人,纷纷表态,有的赞成,有的反对。
拓跋倍斤问孙冕,说道:“先生以为如何?”
孙冕说道:“秃发勃野说咱代北地狭民稠,不足养抚百姓,如得朔方,可置十万帐部民,这话不错。但更要紧的,可汗,我代北北为柔然,南、东为徒何,受限其中,譬如人也,屈膝蹙坐,不得伸展,今如得朔方,可稍展可汗一腿。”
徒何,是拓跋部人对慕容的唐语称呼。有音译不同的原因,徒何不及慕容的含义美,也有蔑称的用心,就像蒲秦称慕容氏为“白虏”近似。
“先生同意与定西盟约?”
“徒何国主病重,其国中将生内乱。在它内乱生前,可汗如能据朔方在手,盛乐在徒何北,朔方在徒何西,待其乱起,就可伺机用兵,或从北下,或自西出,或两路其发,从容攻略了!”
这一条理由,比前两条理由更重要。
拓跋倍斤沉吟了好久,说道:“话是这个理。然我取朔方,必就会与戎秦开战。戎秦,强国,一旦战起,我非得全力以赴不可,而徒何内乱已生,岂不反而误了我南下的时机?”
孙冕说道:“徒何兵强,即便生乱,短期内也是不宜与其开战的。徒何国主一死,贺浑邪定反。上策莫过於,等徒何与贺浑邪大战过后,趁其两败俱伤,可汗再长驱直进!在此之前,可先经营朔方。定西的辅国将军莘迩确然非是庸人,戎秦如来攻我,他不会坐视不理的,有他在南边与可汗呼应,戎秦疲於南北,虽强,不足虑也。”
……
帐中议论未决,拓跋倍斤怀着心事,回到寝帐。
他的正妻慕容氏见他眉头不展,虽然哀恸长子拓跋连的被害,还是问他说道:“可汗有何烦忧?可是召见秃发勃野,事情不顺么?”
慕容氏聪敏多知,沉厚善决断,很得拓跋倍斤的宠爱与信任。
拓跋倍斤有心征询一下她的意见,转念一想,慕容氏不管怎么说,是慕容家的人,自己图谋魏国国土的事,想来最好还是不要对她说,免得她处在中间犯难为好,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只道:“逆党虽被我尽诛,我子不得复生,想及此,我心悲痛!”
慕容氏掉下眼泪,伏在席上,啜泣起来。
拓跋倍斤放下了可汗的雄迈,如那寻常人家的丈夫,揽她入怀,温声安慰。
……
这天晚上,拓跋倍斤睁着眼睛,睡不着,反复思量,想到半夜,做出了决定。
次日,他再次召见秃发勃野,接受了莘迩的议盟。
按照胡俗,秃发勃野代表莘迩,与拓跋倍斤取刀划臂,歃血盟誓。
没有在拓跋部多留,勃野於当天就和安崇等返程定西。
到黄河岸边,出於得有人安全地回到谷阴,向莘迩禀报盟约达成的考虑,众人经过商量,分了安崇、周宪两人过河,潜入朔方,观察虚实;余下的人跟着秃发勃野沿来路而归。
安崇、周宪比秃发勃野等晚回到定西了四天,到了谷阴,立刻去给莘迩汇报所察,不必多说。
……
且说魏国的都城,邺城宫中。
魏主已不是病重,而是病危了。
弥留之际,他召来了诸子,嘱咐后事。
七八个魏国的王子,俱服饰华美,环立榻前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