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带来的兵卒。
张道崇挑了最大的一间作为听事堂。
这日,就在莘迩领兵出了岷山,疾往阴平县的时候,张道崇、李亮等在听事堂中聚集议事。
尽管被北宫越、王舒望称赞“虽文士而胆壮”,但张道崇身为张家的子弟,乃是张浑的长子,出身高华,此前一直都在定西的朝中、地方担任清贵的显职,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事的,特别目下,他与李亮及不到千人的孤军被困於仇池山上,他的压力还是相当大的,因他外表虽是镇定,内心中实焦急担忧,焦虑导致上火,弄得他嘴唇起泡,左眉上也出了个大火尖。
张道崇把刚得到的一道最新敌情转述与李亮等军将,一边看着情报,一边说道:“冉僧奴召聚武都郡的氐、羌酋率,从他们的各个胡部中,总计选出了善於攀援的戎人数千。现在,这些戎人已经聚集在了仇池山底。”说完了斥候传递来的内容,他把情报放下,抬起头来,顾视屋中的众人,分析说道,“观冉僧奴的这个举动,他应是三两天内就会强攻仇池山了。”
一人说道:“仇池山险峻,只要我等守住山道,倒也不怕他来强攻。”
说话之人是张道崇的主簿。
张道崇摇了摇头,说道:“不然。要换是别个的山,你这话不算错。可想这仇池山系冉氏的祖地了,山下有哪条道路可通山顶?何处的山崖易於攀援?险要的地方共有几处?冉僧奴没准儿比咱们还知道!又且这山顶住了数百家的羌人,此类羌人俱是冉氏的旧奴,他们会不会通敌?这也是未可知的事情。是以,虽我有山道可守,然如冉僧奴大举进攻的话,我部能否把山守住,以我看,还是在两可之间啊!而如果守不住,咱们后退无路,吾等无噍类矣!”
瞧见李亮若有所思,张道崇问他,说道,“伯明,卿可有对策?”
李亮是个爱修饰的人,往常总把自己浑身上下收拾地干干净净,但自到了山上以后,他也是为眼前的处境感到担忧,没了心思打点自己,胡子好久没有修剪,颔下乱蓬蓬的,仿似杂草。
他摸着胡子,说道:“亮有一计,或可保我仇池山暂时无恙。”
张道崇问道:“何计也?”
李亮说道:“府君既然顾虑山上的戎人也许会做冉僧奴的内应,何不先拷掠其首,问清了这山下往山顶到底有无隐秘的小道,然后将他们尽数杀了。如此,既清楚了山内的形势,府君便可择兵,分别把守;亦断了隐患,不需再忧内乱了。”
张道崇吃惊地看着李亮,心道:“我此前与他并不相识,但与他认识以后,觉得此人宽和,是个可交之士,却不意竟这般狠辣?”
到底张道崇是个文儒,受自小接受的教育影响,於杀伐这一块上,他以“仁”为重。
张道崇说道:“山上的戎人数百家,数千人也,老弱妇孺皆有,岂能因我等的一个猜测,就把他们全杀了?此事一旦做下,将来传出去,必会引得武都,乃至阴平郡的戎人愤慨不满,将会不利於我朝来日於此两郡的治理!伯明,卿之此策也不可用也!”
张道崇的这话也对,他放眼的是将来,没有局限於当下。
李亮见己策不得用,亦不生气,说道:“府君高瞻远瞩,是亮想得差了。”
张道崇问道:“除此以外,卿还有别策么?”
李亮沉吟了会儿,说道:“亮还有一计,或许也能解我部现下之危。”
张道崇问道:“是何计也?”
李亮说道:“敢请府君给亮精卒百人,等天黑后,亮引之下山,斫冉僧奴营!”
张道崇无言半晌,心道:“你已经斫了两次秦营了,两次都失败而归!怎么,还要斫第三次么?胆气固然可嘉,此策恐怕不行。”委婉地说道,“卿已斫虏营两回,冉僧奴怕是会有所戒备。便是再往去斫,亦恐不得奏效也。”
李亮却有他提出第三次斫营的道理,说道:“府君,我前两回斫营都没能成功,料秦虏军中,说不得,冉僧奴等就会因此而掉以轻心了,这也就是说,他们不见得会有严密的戒备。此我三去斫营之第一利也。冉僧奴召聚了数千的武都戎人到其军中,这些戎人不比秦虏的兵士,他们缺少军纪,突闻我军斫营,不免夜惊,而他们的惊乱势必会引起秦虏别营的混乱。此我三去斫营之第二利也。府君,我觉得此策可以一试!”
张道崇忖思多时,说道:“卿此话言之有理。”改了主意,赞同了李亮三去斫营的建议。
说做就做,李亮已斫过两次秦营了,轻车熟路,不到半个时辰,就挑好了百名敢战士,做好了战斗的预备。等到入夜,他就辞别张道崇,披挂铠甲,率领这百人,悉持短刃,下山而去。
张道崇立在山道的尽头,目送李亮等人的身影没入夜中。
是晚,天空中云层密布,星月无光,夜色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张道崇想道:“今夜却是成人之美,如此夜色,正是斫营的好时机!”不觉对李亮此回功成保了一线希望。
李亮不顾危险,出生入死地去干斫营这等大事,他自是无心睡眠,便寻了处高地,由侍卫们托着,攀将上去,极目望向山脚。秦营没在山脚,而是驻扎在山外的十余里处,他在山上当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张道崇也知他看不到什么,这个举止无非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夜中,四处悄寂无声,只闻虫鸣。
张道崇在冰凉的山风中等了两三个时辰,时不时地侧耳细听,却无任何声音从山外传来。
也不知李亮是否已经摸到了秦营外?也不知他的这第三次斫营能否成功?前两次失败,亏得李亮颇有勇力,都被他逃了回来,这次要仍是失败,他又是否能顺利逃回?
从入夜等到天快亮,张道崇正在忐忑之际,听到了约百步开外的山道上戍卒的抽刀声音。
旋即,那队戍卒中军官的紧张声音传来,问道:“什么人!口令!”
一个熟悉的嗓音传到了张道崇的耳中:“是我!李亮。”
张道崇连忙从高处下去,迎将上前。
到了近处,看到李亮与从他下山的百名甲士个个灰头土脸,狼狈得紧。
张道崇问道:“怎么回事?”
李亮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张道崇说道:“是不是秦虏已有戒备,没能斫成?”打眼李亮身上,见他无有受伤,再去看他身后的兵士们,也都没有受伤的,放下了些心,安慰李亮,说道,“虽是这次又再失利,幸得卿与战士们无有损伤!且待明日,咱们再作计议。”
李亮说道:“却也不算没有失利。”
“哦?”
“下了山后,……他娘的!夜太黑了!末将等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