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华接着说道:“想当年,朱元璋在南京借着蓝玉案、胡惟庸案杀了不少人,而那些人中多半都是象他们这样的读书人,但奇怪的是,他们好象全然忘记了这些事情,现在反而要为朱家讨回公道了!真是健忘的很。”
郑森无法理解林清华的想法,于是只好敷衍的笑笑,转过身去,继续用千里镜观察那些依然跪在烈日之下的儒生们,当然了,还有他的老师陈鼎。
林清华叹道:“朱元璋的儿子朱棣也不算差,方孝儒一案诛了方氏十族,比九族还多上一族,当真是让人不寒而栗,方孝儒这个老糊涂死了并不可惜,只是可怜了他的那些族人和学生,真是可怜。我在想,假如历史能够重来,假如朱元璋和朱棣还活着的话,你说说看,他们将会怎么处理这些儒生?”
“当然是打板子、砍人头、腰斩了!”莫不计的声音从林清华身后传来,替郑森回答了这个问题。
莫不计向着转过身子的林清华与郑森两人行礼,说道:“莫不计参见两位元帅。”
林清华笑骂道:“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偷听我与靖海公的谈话!”
莫不计也笑道:“不是属下愿意偷听,而是元帅的声音太大了,属下在塔楼下就听见了。幸亏元帅是在宫内说这些话,若是在宫外说这些话,并被张慎言这样的人听到的话,恐怕要把他们给气昏过去,而且当他们醒来之后,一定会引经据典,大说蓝玉、胡惟庸、方孝儒的坏话,说皇帝杀他们杀的有理,至于他们的那些族人嘛,也许正应了那句老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让他们是贼人的族人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林清华笑着问道:“那,假如桂王或唐王要你死,你会不会死?”
莫不计一脸严肃的摇了摇头,说道:“不会!虽然莫不计读的书不少,但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是现下跪在宫门口的那些儒生之中,又有几人会真正为朱明殉葬呢?李贽说的好,‘被服儒雅,行若狗彘’,这就是如今大多数儒生的写照,别的不说,就看看那些投降了鞑子的官员吧,他们之中哪个没有读过圣贤书?哪个没有应试过朝廷的科举?哪个不是大明朝的臣子?可是鞑子一来,刀往脖子上一架,立刻屈服,甚至更有不少人在鞑子没来的时候就做好了迎降的准备,他们心中何曾有过圣人之道?”
听到莫不计这样说话,郑森有些惊讶,便问道:“那为何张慎言会如此呢?”
莫不计说道:“私心,完全是私心!”
郑森更惊讶了,追问道:“私心?不会吧。他为大明社稷请命,应该是公心才对呀!”
莫不计摇头道:“非也,非也!他的私心与一般人不同,他所要的不是利,而是名,他要的是千古流芳之名,他要的是忠臣之名,他要的是圣人之名。为了这个‘名’,他可以抛下一切东西,包括他的性命,而且还包括他的家人、学生的性命,假如他在永乐朝的话,恐怕会跟那方孝儒一个下场。不过,也许是他命大,遇见了二位这样宽宏大量的人,要不然的话,只需二位一道军令,不仅跪在这里的数百人身死当场,而且连他们远在家乡耕田、织布的亲族也不能幸免。所以,依莫不计之见,他们真是百世修来的好福气。”
林清华笑道:“你是越来越会拍我的马屁了!”
郑森则沉着脸,问道:“你怎知我会放过他们?若我执意杀掉他们的话,恐怕也没人敢为他们说情吧?”
林清华满脸兴奋的望向莫不计,有心看他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莫不计不慌不忙的答道:“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那里有陈鼎老先生,据我所知,他是靖海公的老师,而靖海公能背上这个弑师的罪名吗?假如你留下他不杀,光杀别人,那么陈鼎老先生会偷生吗?那样与直接杀他有何区别?而且在莫不计看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使得靖海公不会轻易下达杀戮之令。”
郑森心中一动,问道:“什么原因?”
莫不计说道:“莫不计与楚国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对于他的秉性了解的已比较清楚,别看楚国公杀起鞑子、贪官来毫不手软,但他却从来没有滥杀过读书人,因此,今日他也是不会下达这个杀戮命令的。按照如今朝廷政令的惯例,没有二位的印玺,朝廷的政令是发不出来的,而依莫某看来,楚国公是无论如何是不会盖这个章的了,所以嘛,若是靖海公真想杀人的话,恐怕只能以自己的名义下达命令了,这样一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靖海公杀了这些人,而不是楚国公杀了这些人。”
郑森沉默下来,在心里仔细的掂量着莫不计的话。
林清华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不喜欢杀读书人?”
莫不计犹豫了片刻,说道:“莫不计斗胆瞎猜,楚国公大约是为了收天下士子之心。”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你猜错了!什么叫‘收天下士子之心’?我可没那闲工夫跟他们瞎废工夫,我不杀读书人,自然是有我的理由,以后你慢慢会明白的。有句俗话你大概还没有听说过,那就是‘屠刀既已拿起,就很难再放下’,杀戒一开,想止都止不住。”他顿了一顿,随即又道:“你今天有些反常啊!怎么这么多话?让我猜猜你的心思,看看我猜得对是不对。”
林清华闭着眼睛,装模做样的晃了晃脑袋,随即睁开眼睛说道:“其实你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劝我们不杀这些人,是不是?”
莫不计有些惊讶,愣了片刻工夫之后,作揖道:“楚国公慧眼如炬,一下便看破莫不计的心思,当真让莫不计佩服。莫不计确实是想向二位替这些士子求个情,看在他们多数是受人蒙蔽的份儿上,放他们一马,这些人寒窗苦读多年,如今远道而来,到南京赶考,就盼望着有一天可以金榜提名,光宗耀祖,若是因为此事而断送了他们的前程甚至是性命,着实是冤的很,所以莫不计才挖空心思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还望二位元帅勿怪。”
郑森冷哼一声,说道:“这些人当真是不识好歹,前几年朝廷一直忙于征战之事,所选官员多半是从名士之中征募,科举几乎是摆设一般,今日我与楚国公两人刚刚辅政,就开恩科,有意让他们平步青云,可是他们偏偏不识好歹,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林清华问道:“你说这些人中有此次前来赶考的士子,那么到底有多少人呢?”
莫不计说道:“至少有六成是此次赶考的士子,剩下的则多是张慎言的学生、好友和家人,也有少数混水摸鱼之辈,不过他们现在大多已经跑了。”
郑森说道:“我早就说过,东厂不可撤消,可是楚国公偏要撤消,现在知道东厂的好处了吧?”
林清华说道:“话不能这么讲!当初我提议撤消东厂的时候,你不是也没有什么异议吗?而且此举大受臣民称赞,百年弊政一朝革除,人人拍手称快,怎可说这样的话呢?”
莫不计见两人似乎又出现了分歧,便忙着说道:“即使东厂在,也无法及时查出这件事情。方才属下稍微打听了一下,得知那些士子原先并不知道详情,只是那张慎言领着人抬着供桌沿着御街走,一边走,一边散发揭帖,他们于是得到消息,这才赶出来,所以,与其说是有预谋,倒不如说众人是来凑热闹的,只有那张慎言等人是真正有预谋的,好象他们早已与那些罢职的大臣相互串联好了,只等今日动手闯宫,但似乎他们之中也并非人人都赞同,象那史可法、吕大器就没有与他们一起来,可见此事并非真的是棘手之事。依莫某之见,只需将张慎言拿住就可以了,其他的人或不予追究。”
郑森显然不太同意莫不计的话,他说道:“这件事的幕后也许有更大的阴谋,必须仔细查查,若没有阴谋的话,那黄道周怎会在朝堂上忽然发难?”
林清华知道他仍对黄道周耿耿于怀,遂说道:“黄道周应该是与张慎言串通好了的,看起来朝廷中还有人对我们辅政不满呀!”
郑森恶狠狠的说道:“岂有此理!看我怎么收拾黄道周这个吃里爬外的匹夫!”
林清华不想与郑森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便将话锋一转,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理这件事?依我看,这些士子恐怕不会自行退去,我们还是要想点儿办法。”
“这还不容易?派兵丁乱棍将他们打走便是!不走的,抓!”郑森显然想尽快将这件事情了结。
莫不计忙说道:“不妥。俗话说‘刀枪无眼’,这些士子整日抱着诗书苦读,身体孱弱,怎经得住那些身经百战的兵丁们的殴打?”
林清华很是赞同莫不计的话,他点头说道:“不错。而且这样一来,虽然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但是以后一定会留下很多的后患,与其以力服人,不如以理服人。”
郑森问道:“那依楚国公之见,如何是好?”
林清华沉思片刻,说道:“最好的办法是尽快举行科考,既可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又可以分化他们。”
“分化?怎么分化?”郑森问道。
林清华说道:“在考题上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