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天开始,不论蓼科打来多少遍电话,清显就是不接。
蓼科对饭沼说,小姐有话要直接对少爷说,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转告少爷。但饭沼早已接受清显的严厉吩咐,坚决不去转达。其中有一次是聪子亲自打来的电话,要饭沼转告,但也被饭沼断然拒绝。
连着几天电话频频不断,甚至都引起仆人的私下议论。由于清显拒接电话,蓼科终于找上门来。
饭沼在内厅门外接待蓼科,他穿着小仓裙裤,端端正正坐在铺板中间,摆出一副绝不让蓼科进屋的架势。
“少爷不在家,你见不着。”
“他不可能不在家。你要是这样阻拦,就请把山田叫出来。”
“叫山田来也不管事。少爷绝不会见你的。”
“那好,我就硬要进去,面见少爷。”
“屋里锁着门,你根本就进不去。你要进去,这随你的便。不过,你是偷偷到这儿来的,要是被山田知道,事情闹大了,再传到侯爵老爷的耳朵里,这合适吗?”
蓼科沉默下来,在黑暗中看着饭沼长着粉刺的凹凸不平的脸,恨得咬牙切齿。在饭沼的眼里,蓼科背对着院子里在明媚青光里耀眼闪烁的五叶松枝叶,老年人的满脸皱纹埋在厚厚的白粉里,活像一副描在泡泡纱上的肖像画。沉甸甸的深陷下去的双眼皮下面的眼睛发出阴险愤怒的凶光。
“那好,就算是少爷的命令,可是你说话那么强硬,看来你早已做好思想准备了。过去我也为你做过不少事,我们的关系就此一刀两断。少爷那边,你就看着办吧。”
四五天以后,聪子寄来一封厚厚的信。
以前因为害怕山田发现,都是蓼科亲自送来,交给饭沼,再由饭沼交给清显。这次却堂堂正正地由山田放在描金花纹漆盘里送来。
清显特地把饭沼叫来,把这封没有开封的信给他看,让他打开窗户,接着当着他的面,扔进火盆里烧掉。
清显白皙的手一边躲避窜上来的火苗,一边挑开被厚厚的信纸压住即将熄灭的火焰,重新撩燃。饭沼看着他的手像小动物一样在桐木火盆里跳跃,好像看着某种精巧的犯罪行为。如果帮他一把,肯定会烧得更彻底一些,但又怕遭到清显的拒绝,所以没有帮忙。显然,清显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只是让自己充当见证人。
清显还是躲避不了烟熏,从眼里流出一滴泪水。饭沼先前希望得到严格的训育和理解的泪水,但现在流淌在被火灼热的脸颊上的美丽泪水并不是饭沼感化的结果。在他面前,无论何时何地,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无能为力呢?
大约一周以后,这一天父亲回家比较早,清显便到正房的日本间与父母亲共进晚餐。
“说快也快,明年你就要受到从五位的恩赐。以后就让家里人称你‘五位少爷’吧。”侯爵满面春风地说。
清显从心里诅咒即将来临的明年,因为自己在明年就要成为成年人。才十九岁,却对人生如此厌倦疲惫,他怀疑这种心境恐怕是受到聪子的影响而被毒化的。童年时代那种掰着手指头急不可待地盼望过年,希望自己成为大人的焦急情绪早已从清显身上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极其冷漠地听着父亲的话。
一家三口一起吃饭的时候,毫无例外地总是固守一定的成规,两道八字眉略显忧伤的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丈夫和儿子,脸色红润的侯爵则故意打破常规装作心情愉快的样子。父母轻轻地迅速交换一下眼神,这种轻微得恐怕甚至连眼神都谈不上的动作立即被清显觉察出来,他感到吃惊,因为在这一对夫妻之间,没有比默契更令人怀疑的了。清显先看着母亲的脸,使她有点紧张胆怯,说出来的话也有点颠三倒四。
“是这样的,这话有点不好说,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什么事?”
“其实啊,又有人向聪子提亲了。这门亲事相当不容易,再往后就不好轻易拒绝对方了。只是现在聪子的态度还是那样嗳昧,不过不像过去那样不论对谁一概予以拒绝。这样父母亲也很积极所以,就想问问你,你和聪子从小就是竹马之交,对她的婚事不会有什么意见吧。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如果有不同意见,就把你的想法如实地告诉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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