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羽杉来到的时候,凌州大学加建的新建筑已经基本完成。在骆羽杉的眼里,理工学院是凌州大学教学和生活环境最好的一处。校门前宽而浅的凌河川流不息,旁边是一片本地不多见的桉树林,环境安静而清幽。
看得出学院的教学条件也很好,图书、仪器等已经基本到位,学生宿舍轩敞开阔,教授甚至每人有一套小洋房。就算她这个副教授还有幸分了一栋带着小小院落的小房子。看着房子红色的小小尖顶,小院子里火红的几丛鸡冠花,骆羽杉脸上由衷的绽开了笑容。
正在想着谭少轩会不会允许自己住在这里,这里要怎样整理才好等问题,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道:“小杉,真是想不到我们竟在这里做了邻居呢。”
骆羽杉闻声转身,原来竟是左元芷。
骆羽杉心里不由一喜,连忙迎上去道:“元芷,你也来凌大了?”
左元芷笑着拉了她的手,看看一旁静立不语脸上含笑的邢秘书,打了招呼,指指旁边一栋小房子说道:“是啊,那就是我刚分的宿舍,两位过来坐坐?”
骆羽杉看了邢秘书一眼,征询她的意见,邢秘书当然由她,于是骆羽杉笑着点点头,三人一起走了进去。
和骆羽杉的小洋房一样的格局,不过已经全部整理好了。院子里已经种了花草,一棵树下放了乳白色的镂空花花园桌椅,室内外厅铺了地毡,放了沙发,书房书柜林立,大堆的书还没有整理到架子上,装书的箱子放在墙边,打开了盖子;卧室小小一张床,上面罩着白色的帷帐,简洁而清雅。窗台上一盆君子兰开得正盛,幽香四溢。
“元芷你真是快手,全部收拾好了?”骆羽杉转了一圈对左元芷道。
“没有,还缺着呢,喏。”左元芷笑着指指客厅空闲的一角:“我还象以前那样喜欢桥牌,你呢?若是想过来打,就送套桌椅。正想去买,又觉得搬运麻烦。既然住在我隔壁,就等着你送吧。”
骆羽杉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她,连声答应:“好好好,我也好久没玩了,既然棋逢对手,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了你,我送。看看你还缺什么,改天拉家具进来时一起送了。”
“弄了半天,我倒是碰到小富婆了呢,好,先谢过,让我好好想想。”左元芷笑着歪身过来附上她的耳悄悄问道:“你家二少能给你进来住?”
骆羽杉斜了她一眼微微一红脸:“就算不能住,白天也总要休息吧。”
左元芷很有兴趣般戏谑地看了看她,点了点头,感慨道:“想不到这些年没见,转来转去又成了邻居,缘分二字诚不欺人啊。”
“元芷,你不是在南大做客座教授吗?怎么又来了这里呢?”骆羽杉看到旁边桌子上一本书上写着“南方大学”的字样,想了什么转了头问左元芷。
“南大的课比较少,而且是蔡校长亲自找的我,他说,‘请左先生来,只为一门课——《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师夷长技以制夷,日本这些年的发展值得我们研究,而且从大势来看,日本的野心不小,在下为国事、为民族担忧啊。’我一听立即便答应了。有这样的校长,我愿意效劳。”左元芷笑笑的说着,声音不高,骆羽杉却有些震撼,想不到这些学界人士有这么深的家国之念,丈夫烈烈竟心存国家兴亡之思。
“元芷,你知不知道医学系的主任学校请了哪一位?来了吗?”骆羽杉想了想接着问道,自己想开中西医结合课程的事,虽然有蔡校长支持,还是预先和系主任打过招呼比较好。
“医学系的系主任?我不知道呢。”左元芷微微一愣,想了想说:“我其实属于文学院的,因为那边的教授比较多,住处安排不下,才过了理工学院这里住,也刚来没几天,忙着收拾房子,没有去串门也没听人说起过。”
“哦。”骆羽杉有些失望的点点头,难道医学系的主任还没有到位?
两人正说着,听到旁边有人笑道:“左先生,好歹找到你的窝了,收拾好了没有?什么时候做顿好吃的犒赏三军?咦?这位……二……”
骆羽杉和左元芷回头,看到却是上次与谭少轶夫妇吃大菜时见到的会用英语骂人的郁斯年和腿脚不便、好脾气的潘仁宇。
“二位先生好,我是新来的医学系副教授辛谈,请多关照。”骆羽杉急忙笑着接过话来,不想邢秘书误会什么,也不想给潘、郁两人惹麻烦。
二人一听,微微一愣,但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立即便明白了骆羽杉不想公开身份的意思,于是都笑着道:“原来是辛先生,幸会幸会!”说完几人一起笑起来。
为了随母姓的名字,骆羽杉没少和谭老二磨叽。记得看到他拿出来的证件等物,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辛谈”两个字,骆羽杉就有些不愿意。国文基础不差的她,当然知道在某些时候“谈”和“谭”是可以通用的。谭老二虽然没有直接把“谭”字挂上去,可还是用了没有征求过自己意见的这个“谈”字。
“没有让杉儿直接叫‘谭辛’就已经是让步了,杉儿,不许有意见,我是校长。”谭老二说的理直气壮,仿佛有了这个“校长”的护身符,骆羽杉就变成了五行山下的孙悟空一般——肯定走不了。直让骆羽杉恨恨地飞给他几十把眼刀,恨不得剁成一块块扔出去喂了门口那只大黑狗。
但是已成事实,自己想要证件,还得靠这个无赖。无奈之下,骆羽杉只好认命从此成为凌州大学副教授“辛谈”。
“你们怎么来了?是闻到了酥糖的味道还是知道我家吴妈的红烧肉烧得一绝?”左元芷招呼了两人进来,一边笑着调侃地说道。
“有酥糖?快些拿出来——”潘仁宇闻言笑得兴高采烈。
骆羽杉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个身残志坚的年轻优生学家,一个大男人喜欢吃糖?怪不得上次吃大菜,那些巧克力蛋糕他吃得狼吞虎咽,自己还以为他是饿了,原来竟是这般喜欢甜食。
看着她不解的样子,左元芷一边招呼吴妈拿了装酥糖的玻璃碎花碟子出来,一边笑着说对她:“你不知道吧,潘先生极喜欢甜品,碰到酥糖、八宝饭是不要命的。听说他从纽约回来时,将身上所有的几百元钱全部买了糖果带上船。两个星期的航程,竟全部吃完了,让同船的人惊诧万分。”
“这不算什么,上次想吃糖没钱,仁宇兄还把口中的金牙拿下来换糖吃呢。所以外号‘糖衣才子’。”郁斯年笑着插话道。
潘仁宇笑着,只是拿了酥糖高兴地吃着,也不理会郁斯年的打趣。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笑着说道:“那也比斯年兄强,你这个‘白吃白喝’又闻香识味找到饭店了?”
骆羽杉随众人闻声向外看去,还是熟人——上次见过面的“新阳派大将”、剑桥马蒂兰学院文艺心理学硕士叶孟超。
潘仁宇很聪明很有眼色地重新作了介绍,叶孟超一边落座,一边笑道:“斯年兄‘白吃白喝’的本领匪夷所思到无人能及,我具体分析过,一般有四种方法。”
看大家都好奇地看过来,叶孟超一笑,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下午公事忙完,即到某友人处,六七点了还不走,主人无奈只好留他吃饭,斯年兄还要假客气,说:‘时候尚早,还是回家吧。’主人再留,斯年兄必然很不客气地问:‘有啤酒吗?有酒我就在这里吃。’”众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傅斯年却毫不以为意地笑看着大家。
“第二。”叶孟超接着说:“在朋友家待到用餐时间,如果朋友不开口留饭,斯年兄就必定会邀请朋友出去吃馆子,并表示自己请客,这时主人自然会不好意思,于是留他在家里用餐。”
“那若是朋友不明就里,或者没有识破他的‘诡计’,当真一起去下馆子呢?”左元芷也好奇了,笑着问道。
“这还不简单?吃完后,走在最后面,让别人付账就好了。”傅斯年一本正经地回答。
众人又笑起来,潘仁宇道:“原来这样,我可没少吃斯年兄的亏,那下次上馆子不和他客气,吃完先走,留他付账。”
“象你想的那么好,斯年兄就不是‘白吃白喝’了。”叶孟超笑着接着说:“这时他也有一套应变的办法,就是一拍口袋,故作意外地大喊‘你们回来,我忘记带钱了!’这招屡试不爽。”
“哈哈哈哈……”众人看着傅斯年大笑,左元芷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骆羽杉连忙拿了一条毛巾给她,看着傅斯年心道,觉得这人虽说难脱小气吝啬之嫌,但也颇是真性情了。
傅斯年看了看叶孟超,点点头:“老叶不亏是心理学硕士,分析得倒是很到位。其实在下有名的不止白吃白喝,有些论点也颇国际知名呢。上次在美国参加一个聚会,一个美国贵妇问我说‘听说你们中国人结婚,都凭媒人撮合,彼此事先并不认识,这怎么做夫妻呢?应该象我们这样,经过恋爱而结婚,才会幸福美满。’”傅斯年学着贵妇的口气用英文说道。
“那你有用什么歪论批驳的?”叶孟超笑着问。
“在下微笑着回答:‘我们的婚姻,就象一壶冷水放到火炉上,由冷逐渐变热,以至于沸腾。夫妻间初时冷淡,但相处日久,情就浓了,所以少见离婚。你们则刚好相反结婚时象一壶滚开的水,婚后却慢慢冷却。美国的离婚案如此之多,问题恐怕就在这里吧?’”傅斯年摇头晃脑地说完,大家又是哄堂大笑。
骆羽杉的唇边含着笑影,心里却是一怔。
傅斯年教训美国人的话虽说是笑谈,却在她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自己和谭少轩已经结了婚,虽然不知道他对自己的了解有多少,但自己对大帅府的这位二少的确算得上一无所知,正如美国人所说的“这怎么做夫妻呢?”可是偏偏就做了。
傅斯年有雄辩之才,当然驳斥得有理有据,但是他所讲的“象一壶冷水放到火炉上,由冷逐渐变热,以至于沸腾。夫妻间初时冷淡,但相处日久,情就浓了。”会是真的吗?对着谭老二自己真的会日久生情爱上他?这可能吗?
见她虽然微笑着,心神却有些游离,一旁的邢秘书悄悄看了她两眼,没有吭声,继续听着几位教授侃大山。
既然已经说起“白吃白喝”,左元芷理所当然地留了大家吃午饭,吴妈的红烧肉果真是一绝,咸、甜、香、鲜俱全,颜色鲜亮,肉味十足,肥而不腻。
郁斯年一边吃一边连声夸赞道:“不错不错,吴妈之红烧肉大有东坡遗风,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早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以后这就是在下来时的专有菜式了……”
年轻的大教授连声夸赞,说的吴妈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亏得跟着左元芷时日久了,算得见多识广,于是笑眯眯说道:“这红烧肉用料简单,做起来却有些费时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竟要两个多小时呢,先生要吃可要早和我家小姐说……”
傅斯年连声答应:“我一定早来报备,每天下午来取,不会太早吧?”
这下吴妈也有点晕了,这先生要每天都吃啊?众人又“哈哈哈”大笑,一餐饭吃得笑语声喧。
吃完饭大家告辞,左元芷陪了骆羽杉到教务处领取通用教材。
教职工宿舍区已经多处有人入住,几个教授的小孩在路边玩着陀螺。两边新栽着丛丛芭蕉,宽大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摆着,后面是一片西洋式小花园,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花架子上摆放着几样盆栽,虽少却也开得枝繁叶茂,极有生机的样子。
拿到教材,翻了一下,骆羽杉讶异地发现理工科选用的几乎全部是英美大学的教材,讲课、做题、实验等全部都要用英语,连预定的教学法也是英美式的,这些自己倒是熟悉,但中西医结合自己还是坚持要讲的,看来要去哪里买些中医书籍,拜个先生好好学学,然后准确地翻译了教给学生才好。
告别左元芷回到家,谢了邢秘书,回到楼上放下大堆书籍,亚玉笑嘻嘻走过来:“四小姐,听说您要到大学去教书?什么时候也带我过去看看好不好?”
骆羽杉一笑:“丫头,你是想去看看,还是想去读书?”
亚玉闻言一愣,有些好奇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四小姐,您哄我玩的吧?我……我能去读书?”
“也不是不能啊。”骆羽杉接过亚玉递来接水杯,喝了两口水才笑着说道:“我听说凌州大学不仅允许校内的学生听课,也允许注册的旁听生、选科生、甚至没有任何手续的失业青年来听,只要是想来听课的,一概不拒,亚玉又怎么不能去?若是读得好,还可以申请转为正式的,领到毕业证书呢。”
“所谓大学,非谓有大楼、大门之谓,有大师、有大心胸、有放眼世界的怀抱,敞开大门欢迎喜欢读书的人,这才是真正的大学。”两人正说着,谭少轩从外面走进来,笑着接过话头说道:“谁敢不允许大帅府的费亚玉小姐到凌大读书,本校长绕不了他!”
闻言,不止亚玉眨着眼睛一呆,连骆羽杉都是一愣。亚玉本姓费的事自己从来没有提过,就算是骆家知道的人也不多,谭少轩是怎么知道的?
“傻丫头,发什么呆?刚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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