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都是曹操的误会,他或许错怪了刘宏,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那就是刘宏根源上对官职的轻视。
又一次不欢而散,这次曹操是直接拂袖而去,甚至将黄门侍郎的官印给挂在了少府,这是打算抛弃自己的官职了!
刘宏又慌又怒,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阿瞒他为什么要这样待朕?朕待他还不够好吗?”
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而是曹操那耿直的脑袋瓜子不知变通,连掩饰情绪都不会啊!
曹节不希望曹操倒台,可他也不想要曹操继续待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抓住机会,用曹操此前询问刘宏的话来劝谏道:“阿瞒是一柄宝剑,陛下因为喜爱他,而将他给供到了高台之上欣赏,再锋利的剑,不去使用,那也只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注定要蒙上灰尘。陛下舍得宝剑蒙灰,利刃变钝吗?陛下是执剑之人,难到感受不到利剑想要出鞘的期盼嗡鸣吗?”
刘宏沉默了,他又何尝不知阿瞒的能力与脾性?
刘宏有些犹豫:“可上次阿瞒在洛阳北部干下那么大的事,好不容易想出个改名的法子躲过了灾祸……”
曹节低头道:“洛阳不行,还有外面。总有能够约束得住他的地方,他啊,是涉事未深,不懂官场上的是是非非,只一心要造福百姓,那怎么够呢?陛下不如给阿瞒机会,让他去磨砺一下,待棱角磨平了,待他不再像现在这么耿,能讲道理了,再将他迁回来,岂不正好?”
刘宏可不想给曹操贬官:“阿瞒还在生气中,若现在贬了他,他会以为朕不再与他好了。”
刘宏决定,再给曹操升官!
近日朝堂之上为了扬州九江郡出现的蛮族叛乱而吵得不可开交,朝中官员为了镇压叛乱的人手而争执不休。
最终,三公齐推荐博士卢植为九江郡太守,前去镇压叛乱。
曹节将讨论结果告知刘宏,小心翼翼道:“陛下,蛮族在九江郡的人数并不多,只需要一个能够威慑住他们的人镇住场子,他们就会惧怕,卢植是个文武双全的有才之人,由他去平定叛乱那是万无一失的事情。陛下此番无论是派遣谁随卢植前去,那都是有军功可以捞的。”
刘宏意外道:“你的意思是想让阿瞒跟着卢植去捞军功?”
曹节连连点头:“只要有了切实军功在身,就能够堵住悠悠众口,陛下就能为阿瞒封将军了。”
曹节说得太有道理了,不仅仅是曹节想要将曹操调离现在这个时刻能盯住他与陛下的岗位,就连刘宏自己都有些后悔当初冲动将曹操招来宫内任职。
都说距离产生美,当他们之间朝夕相处的时候,原先的美好都将在现实中摧毁。
刘宏并没有曹操想象中那么高尚,曹操也没刘宏想象中那么傻。
曹操希望刘宏能做一个勤于政务的明君,刘宏则希望曹操能像小时候一样跟他一起玩耍,他们之间的观念,身份地位的落差也来越大。
刘宏道:“朕知道再这样下去,会与阿瞒越走越远,朕一直都知道,阿瞒想要做治世能臣,哪一个治世的能臣是待在帝王身边做陪玩的呢?”
最终,刘宏下令,迁曹操为骑督尉,率领三百骑兵随卢植前往扬州九江郡。
曹嵩听闻此事,喜不自胜,对曹操夸赞起了卢植的能耐:“那可是文武兼备的大才子,曾经是大儒马融的弟子,还与‘经神’郑玄是同门,论学识,可堪博通古今!阿瞒能跟着卢植去九江,那可是好差事,只要捞到一星半点功劳,回来就能升官了。”
在曹嵩看来,九江那地的蛮族哪有羌人厉害?那都是一群怂包!打一打就怕了。
跟着卢植这一趟过去,不仅没有性命之忧,还能捞到功劳,多好啊!
曹嵩的兴高采烈没有影响到曹操。
曹操本以为终于能够出去一展抱负,心情兴奋,对刘宏是又感激又愧疚。曹嵩雀跃的话却如同一盆凉水,一瞬间浇灭了他的热情,他失落地低下了头:“什么啊!原来这不是困难的事情,而是已经注定会赢的战役,那还派遣我去做什么?”
曹嵩眼睛瞪得老大,连连戳他额头:“你这傻小子,陛下在为你镀金呢,你看不懂吗?”
“原来父亲当官,是为了能够捞到好处,不是为了让百姓们吃饱饭?”曹操心头的火苗越烧越旺,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打碎了他一直以来的美好幻想,让他心头拔凉拔凉。
尤其是这话还是从他敬重的父亲口中说出,就更加令他不能接受。
曹嵩愣了下,委婉道:“你想要造福百姓,得先学会迂回,为了让百姓们吃饱饭这种事情的前提是你要身居高位,你连最基本的权利都不能保证,怎么让人听你的话?怎么为百姓们做事?”
“父亲在强词夺理,”曹操捂住了耳朵,不高兴听曹嵩巧舌如簧的辩解。
曹嵩安静了下来,等儿子稍稍平静一些,语重心长说道:“当官为民这样天真的话,早在几年前就没人讲了。”
“是啊,做什么事情不需要求人,父亲从小就教育我当官的妙处,自己不需要到处求人,就有下属们办完差事的滋味可真美妙是不是?”曹操倾斜眼眸,讥讽道。
曹嵩无奈道:“阿瞒,你还不成熟,没有切实经历过那些事,不知道其中的两难与抉择。”
“是,我不成熟,所以我听从父亲的意见,抛弃了曹瞒这个用了二十年的名字,抛弃了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北部衙门,还有那群没了我就要家破人亡的穷苦老百姓!”曹操激动道:“我是什么都不懂,可您又教了我什么?您教会我写报告的时候欺瞒陛下,教会我视百姓苦难于不顾,教会我做个懦夫,改掉自己的名字,现在又教会了我不劳而获,捞功劳!”
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负面情绪全部爆发,曹操的质问犹如一把刀子,血淋淋地插进曹嵩的胸口。
曹嵩揉了揉眉心,一向儒雅的他说话从来都是不带任何重口吻的,何况是对着从小就孝顺自己的儿子,就更加舍不得去责怪斥责。
曹操最怕的是什么?温情!
性烈如火,吃软不吃硬是他的本性,若有人以真心待他,他必还以十分。这些日子的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又何尝不是因刘宏真心待他所致?
即便刘宏在他人眼中是昏君,可他待曹操好,他还能骂刘宏是昏君吗?
曹嵩温声解释道:“做官需要的是巧妙,力争不得罪人的情况下升迁,如何处理好其中关系,是为官要修炼的必修课,也是为官者一辈子要学习的事情。你想要为民谋求福祉这本没错,可你不能毫无顾忌,从而得罪了太多会影响到你实施治世政策的人。”
“谁若是妨碍,杀了便是了,”曹操冷哼一声:“那些没有良心的豪强地主,死再多都不为过,百姓们只有拍手称赞的份!”
“你看看你,三句话不离杀戮,”曹嵩摇头叹息:“那么多圣人之言学下来,你连生命的贵重都没有学习到吗?每当你剥夺他人生命的时候,你可有三思过?思考是否有别的法子弥补他的过错,思考生命的重量,思考生命带给你的敬畏之心。今日你杀死蹇图,明日你就能杀死地位更高的人,你可知,陛下为了你处死了蹇硕及蹇家亲属近百号人?其中包括了八十岁的老人,以及三岁的小儿!后宫之中,宦官张让与赵忠及其党羽,人头落地,为你此次作为死去的人,已经达到了两百多人。”
曹操浑身一怔,他不可置信道:“我杀死了蹇硕,那是因为他犯了死罪,与他家人何干,与三岁小儿何干?!”
“这就是你需要明白的东西,”曹嵩拍了拍曹操的肩,语重心长道:“阿瞒,你该长大了,你很聪颖,却总意气用事,既然已经看透了我为你改名的初衷,又怎么看不透陛下下达诛杀令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些?”
曹操哑口无言,他只觉得心口一阵堵,来自帝王的厚爱令他感受到了如山一样的压迫。
是啊,为了什么他还不知道吗?当然是为了将一切祸患扼杀在摇篮之中,为了保全他,让他没有仇敌,无后顾之忧啊!
却说卢植其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经闻达于世,曹操对于这位拥有显赫名声的名士神交已久,尤其是在太学中学习的时候,更是听说了卢植于经学一道的专研,就连段颍都夸奖他是个文武全才。
曹操获得新的官印以后,来到了他的第三个官位上报道,从驻军于洛阳的最大将领段颍手底下领到了三百正规军,正式前往未来的长官卢植处报道。
卢植早已经听闻朝廷调任,一直等着曹操来找他呢!
在他看来,像这种出身非凡的公子哥,定然是个难啃的硬骨头,朝廷将曹操安排来找他,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无非就是高官子弟外出镀金,让他好好带一带的。
卢植就没指望曹操会给他出力,只希望他别拖后腿就行。可悲的是,朝廷让他去镇压叛乱,却连一个兵都不给他,只给了他九江太守的官印与调任书。反倒是这位身家非凡的公子哥儿曹操,手中握着三百正规军,这不是摆明了让他求人办事吗?到时候还要靠这些正规军起家,到九江去征兵。
因此,曹操来的时候,卢植对他非常客气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够配合此次去九江镇压叛乱的事情。
“若是我们不能做到齐心协力,就镇压不了叛乱,有什么后果我想你也知道。”卢植指的是捞不到功劳,到时候公子哥儿白去一趟九江,而他大概会丢了头上这顶官帽吧!
“知道,知道!若是不能齐心协力,百姓们就要遭殃了。”
曹操连连点头:“卢太守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您的行动,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做得到,就是上战场都行!”
他仰着头,望向卢植八尺二寸的身高,犹如在看一座高山。
少年人说话中气十足,铿锵有力,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就连眼眸都透露着坚毅的光芒。
卢植意外地多看了他两眼:这是从那儿跑出来的憨小子?
“朝廷派遣我们去镇压叛乱,我是你未来的长官,也算是你的半个同僚,我想我需要知道你一下你的身份是什么,好评估出你能够为我做些什么,以便于我们日后的工作分配,”卢植声音洪亮,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想要打听曹操的来路,就光明正大地问!
曹操答道:“卢太守,我父亲是大司农,我是今年的大学毕业生曹操。”
曹操?
卢植此前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名,倒是对大司农曹嵩有所耳闻。
“原来你是大司农的儿子,”卢植道:“你会管账吗?”
“只在大学里学习过一些皮毛,算不上精通,”曹操说道:“太守放心,我父亲给了我好多零花钱。”
卢植:???
曹操眨眨眼:“用来征兵。”
卢植哭笑不得:“征兵用的是公账,哪里需要用你的零花钱?账当然是等我们到了九江太守府来清算上一任的遗留,再穷,也用不着我下属来自掏腰包啊!”
卢植又与曹操聊了两句,心里头对曹操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原以为朝廷给他塞了个娇气的皇亲国戚,没想到来了个愣头青!
这场谈话中,曹操同样也在观察未来长官是个什么样的人。听闻卢植是为了百姓安宁而要去奔赴九江,并且打算匹马挂帅亲自上阵,显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心下好感大增。
为了能够让曹操配合他,卢植还为他解释起了九江郡汉人与蛮族由来已久的争斗问题,以及要镇压蛮族叛乱的根源所在。
原来,九江郡这穷地方,比邻河道,时常有大水决堤淹没田地,那里原先的蛮族人都已经被汉人所同化,与普通农民一样耕作。
“当地的豪强趁着大水将农田的标示磨灭,侵占田地,买卖蛮族奴隶,几年下来,蛮族不甘心成为奴隶,与汉人之间的矛盾到达了巅峰,这才爆发了叛乱。”
提到此,卢植叹息道:“如今九江郡定是被那群叛乱之人给侵饶的差不多了,百废待兴啊!”
都已经百废待兴了,哪里还有钱来招募兵卒?!
没有兵卒,怎么镇压叛乱?!
曹操肃然,卢植的难处他细细一想就知。
朝廷派遣卢植去,说是信任他的能力,其实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啊!
曹操万分同情卢植,对卢植说道:“按照规定,将领出征在外应该走公帐有辎重与军饷的,万没有让您去招募兵卒镇压叛乱,又什么都不给您的道理。卢太守等等我,我这就向我爹要去!”
曹操说完这话,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卢植的住处。
卢植有些傻眼了,伸出手喊了曹操两句:“你等等,哎,怎么一下子跑没影了?”
他不过是说一说罢了,朝廷怎么可能真的给军饷?那些人啊,贪污受贿的时候比谁都动作快,真正要拨钱的时候又一个劲儿地推脱,这么些年过去了,各地多少军队请求发放军饷,又有多少发了灾害的地方请求支援,朝廷一分钱都没出,他在洛阳没有亲故,无人帮衬说话,也没有献媚讨好上级的打算,卢植对此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朝廷派来个愣小子,傻乎乎跑去他亲爹那儿坑了一大笔钱回来,出公帐,帝王首肯,还是大司农亲自给拨款的!
卢植接收到从天而降的一万军饷,仿佛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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