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莫霖正式确认关系后, 感觉很奇妙。
头几天在公司里见面她还会有点不自在,他的态度却很坦荡, 该骂的仍然骂,该夸的依旧夸。厂里的粗针织机生产档期太满, 必须有订单被牺牲,他也会把所有数据分析过后给大家罗列出来,让牺牲的人死得心服口服。
因此钟漫现正郁闷地心服口服着。
虽然自她接手后,班顿对货期尚算大方,要求延期的话多拿一两星期不是问题,可她就是纳闷──要是客户这次不答应呢?这批货是粗针外套加上极重的拉链和金属钮扣,万一寄飞机, 不仅没赚头还得倒赔, 这几个月就白干了,营业员大会她还得上台解释营业额不达标的原因。
理智告诉她莫霖是对的,可感情一直在嚷:“别人家的男友不是都会对女友偏心吗?怎么他第一个就推她去死?”
她边纠结着边敲要求客户延期的电邮。这次该用什么藉口?要不直接告诉老班顿莫霖的恶行,让他可怜可怜她?
要真这样, 莫霖的恶名就传到美国去了, 世界知名,哼哼!
心里腹诽得正乐,异常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惹得她鸡皮疙瘩全立起来。
“生气了?”
“没有,我知道你是对的,换了是我也会这样做。”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幼稚想法显露于外。
“在写电邮给班顿?”
多此一问,不就是你害的吗!她强忍着瞪他的冲动, 用力地敲打键盘。
“写好后先传给我看看吧。”
陷害了她还不信任她!钟漫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莫霖却已去如黄鹤。
可恶,可恶!
怒气无处发泄,结果又是可怜的键盘无辜受罪。
两小时后,钟漫看到请求延期的电邮已经用莫霖的名字发了。她点开来看,发现莫霖把整封信重新理过一遍,抬出班顿两次修改设计图,以及三次延迟回覆样办意见作原因,用极客气的言辞指出虽然总计迟了一个月才开始生产,幸好厂方一直重视与班顿的良好合作关系,加紧赶工,现在只需延迟两星期即可交货,希望班顿接受云云。
看毕,钟漫心中感叹莫霖果然是总经理,洋洋洒洒列出班顿这么多的罪状,还附上电邮副本佐证,这叫对方如何敢不批准延期?
他要求过目果然是正确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要用这种方法呢?她以前不也见过同事每次都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低声下气地乞求对方延期,久而久之对方气焰日益高涨,动不动就责怪生产方一点点事情都办不好?还记得有几个女同事被客户骂得眼泪直流,挂了线边哭边收拾残局。
“我一定不能沦落到那地步。”钟漫暗暗告诫自己。
下班前还未收到班顿的回覆,钟漫便得先去补习社。这回自补习社出来,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要不是瞧见了他的车,她会以为他在成功后便再也熬不住,放弃了。
走到车前,她终于见着莫霖,他在车里不知在跟谁通着电话,见她出来了对她微微一笑,头一偏着她上车。钟漫瞧他的神色挺严肃,电话另一头的应该不是普通人。
果然刚打开车门,一大串英文就溜出来。
钟漫沉默着关车门、系好安全带,静静地等了一会他终于挂了电话,她便开口问:
“是班顿?”
“嗯,货期的事还是用电话说一下比较好。”莫霖发动了车,见钟漫仍是不说话,便问,“怎么,还在气我?”
“我说了没生气,你是对的。”钟漫闷闷地答。
“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感觉又是另一回事。就算是我,被逼把产力先让给别人,我也会不高兴。”
“你也会不高兴?”钟漫意外地问。
“当然,我也是人啊。”莫霖讶然失笑,“你以为我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幼稚,明知道你是对的却不高兴。”
“没关系,我以前甚至会冲进上司办公室大吵大闹,你只是生闷气已经算不错了。”莫霖熟练地操控车子拐了个弯才续道,“人嘛,年纪不同,想法自然会不同。”
“没错。”钟漫感慨地点头。
车子很快回到公寓楼下,叶明希一如以往隔着玻璃凝望着那辆讨厌的车子,只是今天看到的把他僵在窗前,还没来得及跑回房里装睡,钟漫已红着脸开门进来了。
“今天这么晚睡?”钟漫的声音有点不自觉的颤抖。
叶明希背着对她没说话,神思仍留在刚才看到的那摧心折骨的一幕。
夜色深重,昏黄的街灯斜映入屋,把他半边身子熏为橘黄。钟漫本不应看见他的脸,可纯净的玻璃窗无邪地倒映着一切,让她清晰看见他平日尚有血色的面颊此刻苍白如纸。深刻的轮廓为他脸上罩上重重阴影,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黑如浓墨,似是快隐没在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又似正被附在身上的黑暗蚕蚀、吞噬。
不知为何,这半光半暗的画面让钟漫觉得莫名的陌生。
站在那儿的人是谁?
真是自己一直“小鬼”、“小鬼”地唤着的孩子吗?
那么悲伤而寂寞的神情,真是一个孩子能拥有的吗?
“明希?”她有点迟疑地轻唤。
这回叶明希终于听到了,他回过头来,脸上是平常的乖巧表情,仿佛刚才的孤寂只是钟漫的幻觉。
“你回来了?”他惊喜地问,如同看到奇迹发生一样。
“嗯……”钟漫悄悄打量了他一会,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有什么事?”他不解地侧头问。
钟漫打量了他好一会,仍是平常的那个小鬼啊。自己是不是累昏了,竟然认不出他来?
“没事,是我眼花了。”她摇摇头踱到沙发坐下。“对了,我还没告诉你吧……”
叶明希已预料到她要说什么,双手藏在背后纠缠握得死紧。十指过份弯曲隐隐作疼,他却宁愿把手指折了也不听钟漫接下来的话。
可惜世事永远不如人意。
“我终于找到男朋友了,快恭喜我吧!”钟漫眉梢间有点得意,抛着手中的抱枕愉快地道。“那人你也认识的。”
“是莫叔叔?”
“什么叔叔,他要是叔叔我不就变婶婶了?你叫他莫大哥吧。”说罢才点点头,“没错,就是你莫大哥。”
听她如此高兴地宣告,叶明希的心脏蓦地一缩,勉强扯了个笑言不由衷地说声“恭喜”,唇色已然发白。钟漫没发现他的不对劲,把脸在抱枕上磨蹭了几下,满足地道:“这下真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终于解脱了……”
“你知道吗,莫霖的驻留中国申请已经批准了,他说本来还有点忐忑,可现在连天都支持他,他才……”
“他说我跟其他人是不同的,他啊……”
叶明希不知道自己听着钟漫说了多久的莫霖,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回到自己房间,他只知道他的心很痛,很痛,痛得他不能不侧卧着弯曲身体,咬着牙关拚命忍耐,向上天祈祷痛楚尽快过去。
可他忘了上天早已遗弃他。
既然已冷血地夺走了他的父母,此刻也没半必要向他伸出援手,甚至嫌他的苦难未够多。
凌迟着他的痛楚似乎在他身体里找到乐子,遂贪婪地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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