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这种行为,箍着她的手臂想让她站起来。
然而景澈仍是毅然决然地伏下身子,三叩首一丝不苟,发迹染上血腥愈浓。
她仰首起身的时候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眩晕,她看不清高高在上的他的神情,她恍惚觉得这一幕在他们的过往里随处可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卑微,然后置身事外。
可若不是爱他,她又怎会卑微?
“痴爱于师,乃不伦;记恨八年,乃不孝;相见不肯相认,乃不义。”
“孽徒景澈罪无可恕,但当年七影、虞溪非我所杀。”
因为骄傲不肯为自己辩解一分,白受了那么多苦,而如今云淡风轻为自己争一句清白,却也并没有觉得耻辱。也许是因为已经过去足够长的时间,又或许是她根本不再在乎了。
百里风间眸色一震,掌心收紧,指节捏得清白,咯咯作响。这时身边渊及低声对他劝道:“再这样下去,她刚恢复的身子恐怕又要垮。”
他话音才落,一阵巨大的破碎声就传来,最上头的青石台阶竟然生生被百里风间用内力震碎,削平成一个坑坑洼洼的斜坡。崩塌的碎石朝四面八方迸溅,就要砸到景澈面前时,被他袖中一股风强行震成粉末落下。
哪怕是愤怒到要伤害,最后仍是以保护的姿势结束,作为师父,他同样是反反复复心境动乱。
景澈抬头没有神情地看了一眼面前细沙,细沙之上是缠绕的风,风的后面是他铁青的脸庞,他在朝她走近。
生气了么,这种杀气只让她想到八年前虞溪死了,他拿着剑指她时也是这个神情。如今他又是在气什么?
她不晓得,也不想猜。她朝他最后叩首,额角已经磕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触地时都晕开一块暗红。风沿着她的发丝黏在侧脸,她站起身时腿下虚浮,险些瘫软。
二十来级的台阶,她一步三叩拜,走了足有两柱香时间长。
百里风间在那一刻已经伸手,而也修先他一步扶住了她。
她苍白干涸的嘴唇在风中无法抑制地哆哆嗦嗦,她看起来虚弱极了,没有支撑的话也许就这么直直地在他面前倒下,而她漆黑瞳仁里的神情又是坚韧而骄傲的。
他以为还是曾经,他在她所有危难的时候从天而降,她躲在他怀里哭或是闹,甚至不依不挠地非要抱着他,一声声软软糯糯的“师父”、“师父”,像是缠绕在心头的红线。
如今景澈手心里死死攥着一截衣角,用最后一分力让自己在他面前脊背笔挺地站立着,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同行一路终要别。今日恩断,从此你是迦凰剑圣,我是帝都红衣,哪怕老死此处,也两不相干。”
她的目光终于解脱地离开他的脸庞,越过他的肩膀,她看到那尊神像,那空洞的眼神仿佛是悲悯,又仿佛同他置身事外的目光如出一辙。
如果说前一刻的百里风间还有那么一丝的不舍,那么此刻她眼神里的如释重负,是最后的刽子手。
“既然要还,”百里风间澄明的声音之后,是剑陡然出鞘,寒气凛凛,雪白的刀刃反射出他他鲜少正经严肃的脸庞,唇角逼出的言语字字冷冽:“就还清楚点。”
他出剑极快,甚至谁都来不及阻止,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景澈在剑气中已经闭紧了眸子。
意料之中的血腥并没有到来,许久睁开眼,眸角逼出的泪星氤氲中,她看到地上是一摊散落的长发。
曾替你绾发的时候,也不会料到日后有一天会割发断义。
那么索性…都还干净吧。
“走时留给我的东西,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懈可击,尾音终是一沉,带了几分无奈。
他从脖颈上扯下一块珀色石头掷给她,而景澈没有接,任由琥珀石落地砸了粉碎。
百里风间垂目看了一眼,笑意微有泫然:“之前碎过一次,里面的血正好解了你的沉血诀——如果那时候就猜到端倪,也不会再多生出这些事。”
他越过景澈往台阶下走,踩着她来时的血迹而过。
景澈置若罔闻地蹲下身,手里捏了一把琥珀石的碎片,这里曾经装着她的心头血,她过往的诀别与留恋。
她的眼泪在背离他的时候开闸了似的坠下,而脸上的神情如初,淡漠,甚至还有讥讽。
正这时,突兀一阵风凭地卷起,空气中似乎隐约出现一个男子的形状,他的身体先从断层中迈出来,面目仍旧隐隐约约看不清晰。
他蹲下身,握住景澈满是血的手,声音优雅邪魅:“我在你的过去里,看到了我的将来。”
景澈恍惚眨了眨眼,风一过什么都消失了,好像只是她的错觉。她回头看,百里风间的身影在离开,而也修神情照旧,清冷如山。
她再眨眼,四周突然漫天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