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问熊悌之与陆和:“汝等可知罪么?”这句话虽然说得很平淡,并非疾言厉色,但还是把熊、陆二人给吓着了,有若晴天霹雳一般——我们捍拒胡虏,立此大功,都督怎么问是否知罪?罪在何处啊?旁边儿高乐会意,当即一咬牙关,膝行拱手道:“是我不合使二将去逐陈川,罪责愿一肩扛之,还请都督念在彼等苦战破敌的功劳上,宽赦了二将吧。”
熊、陆二人恍然大悟,对啊,还有这碴儿……我们厮杀得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裴该冷哼一声:“陈川何在?”
旁边陶侃接口道:“点检尸体,并不见此人,或云逃去无踪。”
裴该便对熊、陆二人道:“汝等违反军令,率军远离大队前出,既不能得陈川,复不能察敌情,使我两千健儿陷身绝地,若非陶司马设谋援救,几乎覆没!且使大军被迫转道以救汝等……”原计划是沿着汴水走的,这会儿改成了济水——“尚不知罪么?!”
陆和不禁垂下头去,与熊悌之一起回复道:“末将知罪了,恳请都督责罚。”
裴该面色一缓,轻轻叹了口气:“功不可不赏,过不可不罚,否则无以成军。汝等乃可将功折罪,原本悍拒胡虏大军,功劳非小,今此战以陶司马记功第一,汝二人皆降一等——可心服么?”
二人忙道:“末等心服口服。”
裴该便即环视诸将:“此二人已为副督,暂时无可升迁;徐州田亩,亦得了不少;若止赐金钱财帛,又未必能酬其功——卿等以为,该当如何赏赐啊?”
裴嶷和陶侃知道裴该必有下文,所以并不接口,剩下那些粗人全都大眼瞪小眼,无计可施。还是甄随脑子快,脱口而出:“若是末将立功,便请都督赏赐良马。”裴该撇嘴一笑:“良马要等杀去北地取得,且要多少良马,才能酬二将之功?”随即语出惊人:“我意署熊悌之为东莞郡守,署陆和为城阳郡守!”
众人闻言皆惊;裴嶷意料之中,不禁微微而笑;陶侃本待劝阻,想一想,最终还是忍住了。
裴该为什么突然间下此决断呢?一则自为酬答二将之功,也为全军将士做个表率;二则他从前恪守制度,身为青徐都督、徐州刺史,连县令长都不敢任命,只派人“知某县事”,此际才猛然间醒悟过来,乱世中什么制度全都是放屁!
前此庾冰赴任临淮内史,都不跟自己打招呼就敢自命各县长吏,还不是仗着建康有人,所有任命都能顺利通过吗?然后裴该刚才又听说郭默出身很低,而刘琨就敢直接署他做河内太守……河内属于司州,都不归他刘越石管。好么,你们个个不管不顾的,就我一人循规蹈矩,那我多吃亏啊!
这年月谁不想当官儿啊,尤其那些门户低的,玻璃天花板横在头顶,按惯例都很难做到墨绶长吏,遑论两千石的郡国守相?可我手下这票营督就没谁是高门大户子弟,连文盲都还没全脱呢,难道一辈子都只能沉沦下僚,权重而位卑么?短期内尤可,时间久了,必然心怀不满哪。况且将来队伍扩大了,你们手底下难免会有几个家世高点儿的,督将始终是白身,可该如何驭兵、服众?
所以啊,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熊、陆二人功高,便可作为开端,老子要开始封官赐爵了!裴该微微一笑,对众将说:“我为青徐都督,徐州之外,尚有青州……”只要立了功,你们人人都有机会捞个两千石做,即便不是实职,也足够光宗耀祖了吧。
众将大感振奋,尽皆俯首:“愿为都督效死!”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门上传报,说郭默再次求见。裴该闻言不禁一愣啊,心说你不回阳武去,干嘛又要见我?是西面出了什么事儿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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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默留其弟郭芝守备阳武,自率参军殷峤等数十骑到阴沟水东岸来谒见裴该。等他出得大帐,会合部下,殷峤就问其情况如何,郭默大致分说了一遍,殷峤不禁皱眉道:“今胡贼已为徐州军所破,阳武不虞有失,将军自守可也,何必应允徐州军相助?便不怕彼等鸠占鹊巢么?”
郭默苦笑道:“徐州军如此骁勇,以一当十,摧破胡寇,如此则司、兖之间,大可横行。若裴徐州想要阳武,我又岂敢不双手奉上?与其待他来强索,不如允献……”
随即压低声音对殷峤说:“我不合一时胆怯,弃了怀县,南归李世回,寄人篱下。然李世回又如何能与裴徐州相提并论?则既难独据阳武,又不愿返回京县,何如投入徐州麾下?彼既为河东高门,又手握如斯强兵,即依附之亦不为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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