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淡淡的梅香萦着十足醇厚而又香浓的酒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散开来,宁玄意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见萧隐一脸真诚、不似作伪,她才慢慢地走了过去,也不管那玉石台阶是否会弄脏自己雪白的大氅,一个转身就坐在了男子的近旁:“既然你有此兴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萧隐笑着提起酒坛,隔空饮了一大口,转手便将坛子递给了宁玄意。眼瞅着那貌美如花却清瘦孱弱的女子毫不犹豫地抬手接过,他当即就笑得更大了:“不愧是南诏的女子,果然明快大方!”他原以为宁玄意矜贵自持,多少会有几分嫌弃才对,如今看来,却是他小人之心了。
姿态优雅地小啜了一口,只感觉一股热流滑下胃里,顺带着连口齿间都噙满了梅香,宁玄意这才眯了眯眼,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难道大雍的女子就不这样了么?早些年云后驰骋疆场、杀敌无数,其巾帼之姿可是让天下无数男儿尽皆汗颜呢,又岂止明快大方四字可以形容?”说着,她将酒坛递了回去,又禁不住感慨道:“果然是好酒!梅香不掩酒气,两者相辅相成,却是上上之品了。”她的身子还是不适合沾酒这种东西,自打恢复以来,黎烬基本上都盯得死死的,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破格呢,免不了就有些新奇的欢悦了。
的确,这四个字,还远远不足以用来形容她。萧隐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只得仰首又饮了一大口:“她是这世上万中无一的女子,不是旁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别说大雍或是南诏了,只怕放眼天机大陆,也再寻不出第二个云千雪。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只可惜,他终究也没能抓紧她。
“这个评价还真是特别的高啊。”宁玄意挑着眉头,像是忽然就起了那么点寻根问底的心思:“外界风传云后是因为功高盖主,为陛下所不容了,所以才会猝然病逝的。而今听陛下这般说法,似乎只是那些个小人的谣传啊?”毕竟,真要恨到极点甚至忍不住杀之而后快的人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更遑论他还深情如斯、念念不忘呢。
“那依你之见呢,这是真相还是谣传?”若是放在以往,任何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恐怕萧隐都要勃然大怒,可现在面对着宁玄意,他倒是难得的心气平顺了:“今日既一起享用了这坛美酒,那就权当是朋友之间的闲谈吧。公主殿下爽朗至此,总不至于偏在这上头与我为难吧?”他其实也很想听一听,在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眼里,他和云千雪的关系又究竟是怎么样的。
“只要陛下不拿出大雍帝王的身份来压迫我这小国公主,我还是乐意直言一二的。”又喝了一口酒,宁玄意的眼眸也变得水润润的,自带一种波光流转的无瑕美感,看起来灵气逼人,全不似这凡尘之物:“其实谣言之所以能蜂拥而起,那就定然有其存在的理由了。比如,云后病逝没几天,云家满门随即也都染上重疾以至接连暴毙,这会不会太过于巧合了一些?再比如,一向由云家人把控的云家军突然一齐暴动、意图谋反,然后就被迅速镇压还各自判处了极刑,以至到了最后世上都永无云家军的存在了。”女子被酒气氤氲了的一双美眸柔媚地几乎要滴出水来,可她的语调却是平铺陈述,条理清晰到不掺杂丝毫的个人感情,可她就是用那样的一双眼盯着萧隐,而后柔声问道:“陛下觉得,若不是云家功高盖主,挡了你这帝王的风头,又额外让你起了忌惮之心,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还能发生么?”所有看似不经意的行动都是早就环环相扣好了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有谁能够从中全身而退呢?
“所以,你这是站在真相的角度来进行评说的了?”侧头望进女子那潋滟至极却又深不见底的凤眸,萧隐语气随意,似乎也并不上心:“可笑我刚才听你提起谣传一句,竟以为你是要站在我这一边的,没成想最后还是被打了脸啊。”大约这世上之人对于此事的评价,基本上都是这般,而他已是妥妥地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君王了,都用不着写进史书里就能遗臭万年。
“这世上哪有什么纯粹的真假之分,世事变迁也不过是心之一念罢了。”宁玄意并不回避他的视线,相反,自重见以来,她第一次正视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我相信你对她的感情是真的,可云家于你,大概也是如鲠在喉。这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的,天下之人如何看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心中是否确然明白,这样的一个选择对你而言究竟是对还是错。”
是对还是错……萧隐面对着这样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良久无言。到得最后,他也只是沉默着又灌了一大口酒,半晌之后才带了几分喑哑道:“落子尚且无悔,又何况这已经发生之事、已然不再之人?你说得对,朕的确爱她也愧对她,可是,该走的路还是要继续往前走。留恋往昔,并不应当是帝王所为。”所以这或许也是他最后一次踏进这琼华殿中了,以后,这一切就都尽数抹去吧。
落子无悔么……宁玄意眼中的波光有一瞬间的细碎,然而只在刹那之间,她就又漾起了一个浅笑,平静而得体至极:“陛下能看开就好。若这天下之人皆如陛下一般心思豁达,只怕这世间会少却很多情丝纠葛。”凉薄至此,又还能余下什么?他远比自己要清醒得多,能到今天还依然克制不住地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说法,原本就是她的痴心妄想了。
一念及此,她施施然站起身来,却在告辞离开的同时又仿佛不经意地道:“对了,我南诏行商之人在路过冀州之时发现那边似乎有点不平静呢,陛下需不需要多留心一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