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他的生母是当年的宁妃娘娘吧?”敛了敛心神,宁玄意语调平静,仿佛全然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说起来这位娘娘出身侯府,早年间也算得上是显赫尊荣,只不过后来子息不旺,人才凋零,慢慢地就没落了下去。等到她好不容易爬上妃位之时,娘家的势力基本上已经荡然无存,再也做不了她的靠山了。”这其实也是深宫女子的悲哀,无论自己努力挣扎到何种地步,若是家世不显或者膝下空虚,那就注定了前面的道路只能是一片黑暗死寂。而当时的宁妃,恰好就两样皆占,既没有了得力娘家的支持,也一直都没有孕育龙胎。如果不是她素来端方稳重、谨慎守时,深得太后娘娘的欢心,再加上资历越深,从无差错,连先皇都对其怀有几分赞赏之意的话,就宁妃的受宠程度而言,大概再过几年也是沾不到一个妃字的。
“嗯,这些倒是多少知道点儿。”黎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这方面还是有所了解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导致她后头即便生了二皇子也没有了多大的竞争力。当年的宁妃,在大雍先皇跟前始终都是个不怎么受到关注的。”而年纪尚幼的萧隐,自然也是因此受到了牵连,不但那时候的大雍皇帝不喜欢他,就连底下的宫人将士也从不将他放在眼中。这些消息,大半都是他的人一早就探听过的,算不得有多么机密,就是不知道宁玄意的重点是不是在这上头了。
宁玄意闻言,只是露出了一个颇有几分无奈的笑:“如果只是因为宁妃不受宠的话,萧隐在宫中最多也就是不起眼而已,可因着我父皇早年间的一句话,他差一点就要胎死腹中,再无降生之日了。”父皇精通命理之术,可也甚少在人前多做言语,唯有那一回见到宁妃,惊诧之下脱口而出,却成了所有人后半辈子的噩梦。如今想来,或许当真是一场孽缘了。
“我听说族长当年只受邀到过雍都一回,莫非是那一次就发生了什么?”父辈间的陈年往事到了他们这里差不多就只剩下一个大概了,是以黎烬知晓的也相当有限。
“嗯,我也是后来听父亲提起才知道这件事的详情的。”宁玄意沉声道:“父皇那一年应大雍先帝之邀前来做客,却在御花园中偶遇了当时正怀着萧隐的宁妃娘娘。你也知道父皇本身就最擅观相之流了,所以一见之下就直言宁妃周身煞气过重,其腹中胎儿也意带不祥,恐将来于大雍江山有碍。而正是这句无心之失,导致大雍皇帝就此对宁妃母子生出了嫌隙,甚至还一度起了斩草除根的念头。要不是那时候皇嗣不盛,太后娘娘一心要保住这个孩子,多番与皇帝周旋,只怕这母子二人早就不在人世间了。”
“那……后来呢?”从不知道曾经的泽国之主跟大雍皇室还有这么多牵扯,黎烬一时竟听得有些出神了:“后来又怎么样了?”在他的印象中,宁玄意的父皇一直都是那种与世无争、悲天悯人的个性,按理来说,便是看到了什么也不至于当面言讲才是,为何这一回……
“后来,父皇自知失言,当然也在大雍皇帝面前找补过好几回,可怀疑猜忌的种子一旦被种下,那便只有生根发芽了。”宁玄意转头望向窗外,望向那在夜色之中一片寂静的大雍皇城,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从此,宁妃和萧隐这个二皇子就如同是被打入了冷宫,在整座皇城里都受到打压和冷落。太后只能保下他们的性命,却保不住他们的地位和尊荣,也正是因为这样,原本还指着皇儿翻身得宠的宁妃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盼头,没过多久就一病去世了。而在她身故之后,尚且年幼的萧隐处境更加不堪,除了始终跟在他身边的张德会照顾他一二以外,他在宫中的待遇,大概比一般的宫人都好不到哪儿去。”而他对她的父皇、乃至对灵族的仇恨,应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便产生了,之后年复一年,与日俱增,直至成为他心中永远都拔不出来的一根刺。
这倒是很容易便可以想见的了。黎烬自忖,若是易地而处,他未必会比萧隐更看得开。毕竟,这样的遭遇,不管落在谁的身上,那都是一场无妄之灾。萧隐少年之前的所有苦难,几乎可以说是灵族一手导致的,他会在痛苦愤恨之余走上极端也就不足为奇了。
“再然后,天机大陆一日日地发展下去,各国实力都逐渐强盛,于是他们就盯上了一直中立且避世的泽国,约定要联手将之铲除,以免妖精邪祟祸害人间。”宁玄意的讲述还在继续着,只是这一次,字里行间的哀伤低回几如实质,浓郁得划分不开,直让黎烬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原本当时为首的大雍还在动摇,可看过大皇子的上疏之后,皇帝就改了心思,认为泽国灵族过于玄奥神秘,且实力强大,威胁统治,与妖人无异,必须屠灭殆尽。而大皇子,向来与萧隐走得极近,所以这在关键时刻呈递御前的一份奏折,究竟出自谁的心意也就可想而知了。”
“你是说,泽国被破、灵族尽灭,其背后推手,竟然还有萧隐的存在?!”黎烬猛然间瞪大了双眼,简直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内容:“可是,这么大的事情……萧隐他……而且,族长当年也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不是故意的,所以就不能找他们报仇了么?不存在的,一报还一报,天公地道,何况萧隐也只是推波助澜,即使手段惨烈,那也不该怪到他的头上。
再次颔首,宁玄意表示赞同:“我也是直到听到这些,才真正明白了父皇临终前所说的话的。的确,因果报应而已,灵族锋芒过甚,终将招致天谴,与人无尤,更不该想着报复。”只是,她做到了这几句叮嘱,也弥补了自己父辈早年犯下的过错,可最后,又得来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