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日倒是反常的很,事事皆交由黎卿来出面了,实在是少见。”眼瞅着她依旧是安然无比地坐在那里喝茶,萧隐心中不知为何就腾起了一股隐隐的烦躁。是以,即便深知这样的话说出来并不十分得体,他也还是一反常态,径直将心中的疑惑给吐露了出来。
捧着微热的茶盏暖手,宁玄意对这个问题却是相当的不以为意:“只是些例行问候的场面而已,又无关南诏立场,谁出面不是一样呢?”说着,她微微一笑,半垂了眼眸,似是带了几分羞怯地道:“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虽尚未大婚,但婚约已在,也就不必那么讲究了。”
这是,夫妻一体的意思?听懂她话中深意,再见这个一向风轻云淡、高不可攀的女子流露出这般与往常不同的小女儿情态,萧隐的心刹那间就颤了一颤,顺带着牵扯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刺痛。好在他到底还是大雍的君王,时刻谨记着理智隐忍的原则,因此,不过瞬息之间,他的心境便再度平复了下来,连语调都显得客套得和平日里无异了:“二位当真是伉俪情深,叫人看了都只有羡慕的份。等到大婚之日,朕定要亲自送上一份厚礼,届时还请公主务必收下、莫要推辞啊。”
素白如玉的无暇颜面上不知何时已晕起一抹淡淡的绯色,宁玄意点了点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利明快:“恭敬不如从命,那本宫就先行谢过陛下的深情厚意了。”说到这里,她又不经意地偏了偏头,一双潋滟横波的美眸在顷刻间便又涌上了无尽的慨叹:“至于伉俪情深,不走到最后,谁又知道这一份情可以维系多久呢?反倒是陛下和云后两人,恩爱这么多年都未有减损分毫,实在是令我等汗颜啊。”毕竟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曾经有无数人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过她和萧隐的感情,然而事实如何,结果都摆在那里了,又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呢?
“朕跟云后……”萧隐像是怔了一怔,过了好半晌才略略地笑出了声,那话语间的苍凉意味,几乎是丝毫都不加掩饰:“阴阳相隔,再多的情和爱都成了空言,公主也就不必再提起了。”说着,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刀削斧凿般的鬓角处也隐约有点点冷汗渗出,大约是言笑间牵扯到了伤处,让伤口又作痛了起来。
宁玄意的眼力一向极好,自然不会错漏了他的这点儿异样。是以,她当下便站起了身,伸手扶住萧隐就往后头的靠枕上大略躺好,顺带着又说道:“俗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陛下如今乃是大雍的全部倚仗,何苦又要以身犯险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看了看外间,待发现还是没有半个人影之时,不由地就又叹了口气:“黎烬大约还要过会儿才能来呢,你且忍忍,到时候让他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需不需要再包扎一下……”
她后面在说什么,萧隐其实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被她的第一句话给占据着,更有甚者,他开始觉得眼前女子的身影,正不断摇曳着和自己记忆中的某个影子相重叠。那个一袭素衣如雪、满身风华无双的女子,曾经也笑吟吟地开口劝过:“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如今的身份可不同以往,说什么也得格外保重才是。逸山,这柄袖剑名为雪玉,最适合贴身佩戴,无论何时,你都得收好,护住自己的周全,只千万别再让我担心了。”
“千雪……”他差不多是无意识地唤出了这个名字,也在同一时刻探手抓住了宁玄意的胳膊:“千雪……”是你么,你回来了,或者说,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云千雪?这个时候,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还真的是讽刺呢。宁玄意嘴角微勾,却是神态自若地挣了挣手:“陛下,你是不是有些发热了?需不需要本宫再为你请位太医来看一看?”以她现在的样子,她可不觉得面前之人存在任何认出自己的可能性。只是,当着她这么个不算熟的女人的面,如此动情地唤着自己已故妻子的名字,萧隐闹这一出,怕是不太好吧。
“你……”仿佛是被这迥然不同的声线从迷离的梦境中给惊醒了出来一样,萧隐猛地回过神来,却是第一时间就撒开了自己的双手:“呃……抱歉……朕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不过稍微躺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就不劳公主殿下亲自跑这一趟了。”说完,他控制不住一般,又盯着宁玄意的面容看了好半晌,直到确定她跟云千雪没有分毫相近之处,这才甚感荒唐地摇了摇脑袋。他这是被这一箭给伤得神志不清了么?否则,为什么会在刚才那一瞬间将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给扯在一块儿?宁玄意,云千雪……呵呵,他这是疯了吧。
“嗯,无事就好。”双手抱臂地退后了几步,宁玄意复又坐下,这才饶有兴趣地缓缓问道:“陛下方才,是想起云后了吧?难不成,竟是本宫唐突,扰地陛下触景生情了?”她承认她刚刚就是故意那么说的,因为她也想要看看,这个男人的良心究竟有没有彻底被湮灭。在如今这样险恶的环境之下,他还会不会,怀念起当初那个不惜性命也要替他荡平一切艰难险阻的女子。这跟她对萧隐的感情已经全然没有了关系,而仅仅只是出于她的一点执念,出于一份不甘心而已。
萧隐并没有立刻就给出回答。相反,他默然良久,目光渺远地在宁玄意的脸孔上逡巡着,那般姿态,不像是在看她,却像是将视线透过,从而看到了更加虚幻的某段记忆里:“她曾经,也跟朕说过同样的话,还送了自己随身的兵器给朕,让朕一时一刻也不要离身,就好像,是她始终都在护着朕一般……”说着,他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了一个锦囊,以一种极其轻柔而不失慎重的态度将里面的东西慢慢地倒了出来:“可是今天,连这个东西都不在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再也不愿护着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