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三班的士兵们正在打扫内务。
洪兴国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从电子战营调来的马小帅学员兵当然也是高材生。马小帅这是你们三班许班长。
马小帅马上给许三多敬了一礼。
许三多生硬地还了一礼沉默一下看看一旁的伍六一吩咐道:伍班副你给新同志交代一下有关的内务情况。
伍六一便对马小帅说:这是你专用的储物柜只允许放军装内衣和漱洗用具和一些相关业的书籍十一号挂钩是你的军装军帽和武装带可以挂在上边我们要求不管型号大小必须挂得一般齐我们相信良好的内务是能够锻炼军人的素质……
许三多在自己的铺前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下那空床板将整个的被褥捧了上去。
马小帅你睡这张床我的下铺。
这对三班来说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于是史今在这个班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了。
许三多整理着那张铺位他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僵硬地站着。
团长在办公室里已经解开那封“机密”的卷宗将里边的文件递给参谋长。参谋长看着那份题为“T师B团钢七连改编事宜”的文件说:这不是个简单的化整为零它是把一个光荣的连队完全拆散我们拆的可是钢七连活着的兵!
虽然消息还没有公开但一些人事上的调整已经在进行着。团长挺无奈地叹口气倒像委屈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这对许三多来说史班长只是钢七连走的第一个人往下严格的筛选将开始七连的每个人都面临着改编的生存危机。
几天后的靶场上七连正在打活动靶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有几个团部参谋拿着本在身后记录。人人都格外地抖擞精神经常出现几支步枪同时打得一个活动靶四分五裂的情况。
枪声渐渐稀落下来只剩下伍六一和许三多两个人在射击了众人都看着因为看这两人的射击是一种享受似乎他们和子弹有一种默契。
忽然许三多停止了射击。甘小宁说怎么啦?
许三多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他留伍六一一个人在那里进行步枪独奏。
许三多从停放的步战车中间走过现白铁军和新来的学员兵马小帅在说着什么问道:这是聊天的地方吗?马小帅嚷了声是就跑开了他知道许三多是个不太注重这类小节的人而白铁军则更是过分。他说哎哟许班代俺们这厢有礼啦!
许三多不吃这套:代理班长就代理班长什么叫班代啊?
俺们看着你长大的这班代是老兵专用词组。
好好老兵大哥你有话请说。
班代大人请过来我这有绝密内参。
什么内参?
白铁军看着远处那几个参谋在交换着意见说:知道为什么他们天天跟着咱们吗?评估。
为什么要评估呢?我们是一线部队做个评估不是很正常的吗?
白铁军故作神秘早就是惯常表情了。他说我告诉你深层的含义钢七连要改编啦!
许三多说这就是你的绝密内参?上星期我就听过了谁会信这种谣言?
白铁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许三多说瞪我干什么?白铁军说班代你真是块做班长的好料子马上就知道维护军心是第一重要的。许三多说什么意思?白铁军说你知道这回是真的要不你打靶的时候为什么要让着伍班副?许三多说我竞技状态不好。白铁军说你知道连里团里这有意无意搞的每一次测试都关系到这个人以后能不能在部队里呆下去所以你让他。
许三多说没有。白铁军说我还有几月就复员了这改编的事跟我没多大关系。不过班代……
许三多说:是班长!
班长就班长白铁军说我们看着你着急啊七连的兵都太好斗了你这号的人是没有的所以我必须提醒你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如果说白铁军从来就不习惯太诚恳的话那他这次是诚恳的甚至带点怜悯。许三多觉得很熟悉打他的孬兵时代过去后已经很少人用这种眼光看他了。他终于叹了口气知道太大的事情总是瞒不过去的于是说道:不管怎么样改编这事眼下还只算流言蜚语。
评估完毕许三多和伍六一在战车后门边看着最后一名士兵上车。按惯例随后是班副上车班长最后。伍六一却没动窝许三多看他一眼他的眼睛告诉他你上。
伍六一却说:今儿不算。
许三多知道他说什么说:那什么算?
伍六一说:回去比别的比出来什么什么才算。
不等许三多回答伍六一自己上车去了。
伍六一回营就上三连食堂去揭锅。
他揭的是灶上的大铁锅然后叫人把锅抬到门口对着许三多说:这个是单兵携行具中最难背的家伙。司务长一看吓坏了:背这个跑呀?你干吗不背步战车跑?
伍六一要玩真的了。
一顶军帽握在甘小宁手上他一声令军帽落地。许三多和伍六一两人一人背一口锅手上两箱机枪弹就飞了出去。
谁都知道那样跑起来有多别扭背上一口直径一米多的锅手还没法扶。每一步铁锅沿都在两人腰上重重打磨着。
两人那简直是自虐。
许三多很快就习惯了。从班长走后伍六一对他就没过好脸一直玩命地比比一切粗重的细巧的文的武的比拿手的和不拿手的。
从背上的剧痛中许三多忽然明白一件事情其实班长走了最难受的并非是他。
所以最后先达到终点的还是伍六一。
可伍六一现了问题他说不算。
许三多说你要怎样才算?
伍六一还是那一句:比出来才算。
两人接着又比起了俯卧撑。记数的是甘小宁和白铁军。一群士兵在旁边呐喊着助威。
最后输的还是许三多。
许三多从一开始就一直输玩命地输这让伍六一更加生气了他把这种容让当作一种蔑视。事实不是事实是许三多不想再抢走别人的机会有了这种念头的人根本没有力气。
白铁军着急了他说:班代你起来呀!
许三多不动弹。
伍六一又撑着多做了一个最后在战士们的叹息声中整个人砸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躺到了床上去了。
一个在床上趴着一个在床上侧着。
外边的操场上高城突然集合连队床上的两人你瞪我我瞪你谁也动不了。
列队进宿舍一排先进行参观。高城命令道。
两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谁也没有做声。
门开了一个排的士兵神情古怪地列队而进默默的像是追悼会似的。
高城说话了:成纵列队形向右转立正稍息。现在看好了就是这两位今儿下午负荷跑了五千米两人又比着做了两百多个俯卧撑现在算是消停了趴窝了。两位别不好意思把衣服撩起来。
两人不情不愿地撩起衣服两张磨破的背上全打着绷带。
同志们有什么感想啊?
伍六一嘴里却还哼哼地说:爬了起来就又是一条好汉。
高城愤怒了:你爬得起来的时候再做检讨吧。白铁军你们同班又是帮凶你个言吧?
白铁军的嘴里刚刚说了一句班代后边就没词了。
说话呀!高城命令道。
班长和班副这种敢练敢比敢拼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白铁军大声回答道。
高城哼了一声:学习是吧?好你现在就学两百个俯卧撑。
白铁军顿时慌了说:报告连长我不是尖子撑死五十个。
一百个!
白铁军二话不说就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
高城转身把眼光落在甘小宁的身上:你的态度呢?
甘小宁挠挠头:我能做一百个我做一百五十吧。
两百个!
甘小宁没说什么趴在白铁军身边也做了起来。
这时高城忽然不生气了。他的嘴角出现了一点笑意。
随后是二排进来。洪兴国有点担心悄悄地对高城说连长有个意思就行了。高城说不行这种歪风邪气我怕他们至死方休。
这天吃饭的时候许三多碰见了成才。他现成才的眼神里比自己更加落寞。
军地的餐厅说是吃饭实则是喝酒。那一餐两人都喝了不少的酒喝得成才的身子都有些晃了成才又一口气拎来四瓶啤酒。许三多说喝了。可成才说:我想喝。许三多说你还得回红三连呢。
红三连?这时成才突然说:许三多我想回钢七连。
许三多强打着精神他现在实在没有鼓励别人的力气:我知道你不想走可……到哪都得好好干啊成才这才是你嘛!
成才说你不知道!我不好好干我累了!
许三多说你受什么委屈了?
成才说:我转志愿兵了。一级士官。
许三多乐了:这不是挺好的吗!成才我还是列兵你就是士官了你看你什么事情都走在我前面。
成才却说我不高兴。可许三多还是忍不住乐他说好好你不高兴。想了想说:得庆祝一下吧怎么庆祝呢?士官同志我不爱喝酒我给你敬个礼吧!
真的就给成才敬了一个礼可许三多的手还没有放下成才的嘴就一扁一扁地要哭起来了。
他说许三多连你也取笑我了?许三多说我没有我怎么会取笑你呢?这不是个好事吗?成才我知道你其实就想在七连干狙击手可你去了三连不就为做了士官好认认真真做自己的事吗?现在做成了不是个好事吗?
成才说我转了志愿兵升了士官做了班长可是许三多你知道我去哪个班吗?
哪个班?
你来的地方。
我来的地方?
你从哪来的你不知道啊?
下榕树乡?不可能哪咱那没部队呀。
成才愤怒了:你是从五班来的你知道吗?荒漠里油管边舅舅不痛姥姥不爱……
红三连五班?!许三多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成才又气了:你笑什么?你觉得我很好笑?
许三多说我是觉得真巧。
成才说对你来说是巧吧可对我来说它是落后兵的疗养院是所有班长的坟墓!
许三多想了想说:五班不像你想的那样。
成才说你看看我这个圈子绕的啊好像做梦一样七连的人都被我得罪了三连我也没朋友……
许三多还是对成才说:五班真的挺好的老魏、薛林、李梦他们都是不错的人。
成才说好你怎么不去?还说李梦就是这个李梦好好的班长不干了非得去团部做公务员!我就是去顶他的缺!
许三多一听真的惊讶了他说李梦去团部啦?
成才说我说我的事你管他干什么?听说管团报的干事特赏识他说他文章写得好在杂志上表过。
李梦的啦?许三多不觉又是开心地笑了。
成才却说当兵的写什么呢?他能在八百米外打灭一个灯泡吗?他能在臭水沟里一趴一天等一个目标吗?他就是不务正业!成才看着许三多苦笑的脸忽然间很沮丧。他说许三多你为什么不说说我?许三多说:说你什么?成才说:你可以骂我说我机关算尽太聪明什么的。我的机心也很重我这几天就一直在想我要是跟你一样踏实就好了我就还在七连除了我的狙击步枪什么都不想。
一听成才留恋七连许三多的心忽然就紧了。许三多真想把情况告诉成才可话到嘴边又闭上了。
转身许三多就到团部团报编辑室找李梦去了。一进门就被张干事认出来了他说你就是我画过的那个兵!许三多说您还记得我呀?张干事一下就得意了他说那可是拿了全军奖的画儿。有什么事?
许三多说请问李梦在吗?张干事说对了他是你的战友你来看你的战友?许三多说对如果有什么不方便……
张干事说方便方便!而且我正在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许三多愣了:等我这样的人?
张干事说对。我正写一篇关于战友情的征文。我实在应该去体会一下战士们朴实的感情可我还得参加这个唉太忙太忙浮生空自忙啊。
许三多看看他手上拿的那印不知道那是什么。张干事告诉他那是篆刻一种古老而高雅的艺术。许三多就说您懂得真多。可张干事竟然叹气他说有时候我希望自己懂得少一点这样我可以拿出真正专心的作品。
许三多不由又是一愣。
张干事说我现在要采访你了先谈谈你的战友吧。许三多以为他说的是李梦便问道:他去哪儿啦?张干事说他一会就回来。然后问许三多:战友这个词能在你心里唤起一种神圣的感情吗?
许三多好像听不懂他说的神圣。张干事只好启了他说就是感动得不行一想起来就想哭什么的?许三多却告诉他:我们连长不喜欢我们哭我们是钢七连打仗的部队……
一说到钢七连许三多就说不下去了他为钢七连感到难受。
不要压制自己的感情好好想一想。
压制?没有啊我们班长也说了当兵的时候不要想太多脱了军装回家能想一辈子。
张干事不满意他总要套出一点什么来他说这么说吧一种越一切的情感一种炮弹炸过来时扑在他人身上的那种冲动什么的。
许三多说那得等打仗时才知道。
张干事显然很失望了他说你是有思想的啊!可许三多说可我真没想对不起。
张干事只好低头继续砸他的印。许三多看着有点好奇又问您这是在干什么?张干事说:我要在这方印上造出历尽沧桑的效果看见这裂痕没?这代表岁月的年轮。
许三多听不懂:岁月也能造出来呀?
张干事只好抬头瞪了他一眼。
许三多笑笑的说我是说您真行。
两人一时就有点僵了幸好李梦进来把一塑料袋土豆放在桌上嘴里说:看菜给您买回来啦这可是新土豆。他原来是替张干事买菜去了。这李梦真会。
说完李梦现了许三多于是大喊了一声把许三多给抱住了。
李梦真是表了了那叫《荒原上的老马》。
许三多看着李梦给他看的那本杂志问是我们那老马吗?
李梦面有得色说不成体统但是有纪念意义。一个爱情故事。
许三多说是老马临走时说的那事?他和牧羊姑娘什么的?
是。李梦想起有点难堪把书拿过来合上:我已经修改过了比原来好很多了。
许三多说:可你写的事情是根本没有生过的呀!
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已经走了。李梦说许三多你还是这么死性这是又不是散文!
可许三多说:老马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李梦说他会高兴的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写进的。
许三多的眼神里却充满否定。他忽然问:薛林和老魏呢?李梦说薛林还在五班可老魏两月前复员走了。
许三多脑里好像有点嗡嗡地响他说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梦说我们寻思你挺忙的全团挂号的尖子嘛。
许三多默然了一会真的有点伤心他说你们每个人走的时候我都想送。我们是一个班的。李梦说我不会走的许三多我以后就在团部了以后你那边有什么先进事迹要先告诉我我是军报的特约通讯员。以后你抓事迹我写稿咱们俩一块风光。
我们那没什么先进事迹。
没有事迹可以挖掘一些有亮点的语言嘛!比如说现在不尽闹改编吗?弄些别看人走心不凉回家建设为国防什么的……
许三多不想听下去了他说李梦我回连队了。说完转身就走。李梦看着走去的许三多脸上终于露出些不满的表情他觉得有些悻悻的。
张干事却终于把那块印砸好了他如释重负地放在桌上然后去检查李梦买回的土豆。一边看一边说:小李子你这战友可不咋的……这土豆也不咋的嘛。李梦说挑土豆我可有一套您听我的错不了……战友嘛他怎么的我都不在乎这么高尚的感情哪能计较什么回报呢?
张干事忽然就扔了手里的土豆他说:这话对了小李子你再给我来这么两句。
李梦一下就精神了他说:战友好像身上长出的一条胳臂一块长了三年一下没了是怎么着也受不了……
张干事找了一张纸便狂记了起来嘴里说:接着说接着说。
李梦说:战友绝对不会成为往事因为我们都是一块儿成长的……
接着说接着说我瞧这篇文章要出来了。小李子这文章咱们俩一块署名弄不好得奖!
李梦备受鼓励了他说战友是最男人的交情因为我们都是想着共一个壕沟的;战友是最无私的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整体他死了我就死了一部分他走了我就走了一部分。如果我战死了我最担心的是我的战友因为我知道他被切掉了一条膀臂;如果我走了我最挂念的是我的战友因为我太希望他比我在的时候活得更好……
七连的会议室里参谋长和几名军官都在等着高城和洪兴国两人的到来。参谋长让他们坐下。高城不坐他说我站着舒服!请团长指示!
高城的说话和眼神都像带着刀子参谋长暗暗叹了口气说:没有什么指示命令已经下达了就在桌上。高城径直地迈向桌边翻开了那本薄薄的名册上边写着:《T师B团第七装甲侦察连编制改革计划:期人员分配名单》。第一个跃入眼帘的名字便是指导员洪兴国改任c团九连指导员。下一个是三班的老兵白铁军役期将满提前复员。
高城一张一张地翻着心在一点一点地透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