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立的很勉强。黑色衣裤已经被血水染成了黑紫色,沾粘在他的身上。他愤怒地甩开两个试图架起他的刽子手,整了整一头散乱的长发,又挑了块儿衣袖的干净处,在脸上擦了擦。
二十几步外,粗大的老树下,已经堆积起了干柴,一边儿还有个木桶,显然是盛放油的了。石明开知道,那里,将是自己最后的归宿。他嘴角儿动了动,露出了笑意,前面尽管是死亡,可他还是成为了胜利者。
石明开在数千双流露着各种眼神儿的目光注视下,迈步走向那个他的人生终点。这二十几步,对于他这个素以一流的腿脚功夫著称于军中的人,原本是不在话下,那不过是几个腾跃的事情$今,这二十几步对他来说,却是异常的艰难和漫长⌒暴的刑讯逼供中,为了发泄怒火,刽子手在他那双曾令对手胆寒的健壮的大腿上割了不知有多少刀。每走一步,他的身子都是一激灵,豆大的汗水顺着面颊步住地流淌。可他的嘴角儿却一直在挂着笑,笑的似乎又是那么的悠闲,仿佛走向的不是刑场,而是往常田野里的漫步。
“等等!”监斩台上的胡林翼叫了一声,走了下来,他还是不死心。
石明开停了下来,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群,又瞅瞅看上去满脸的怜悯之意的胡林翼,他没有去摸脸上的汗水,害怕衣袖上的血迹会弄花了自己的脸,他的头一歪,“怎么,你还有话说?”
胡林翼差点没气背过去,怎么是我有话说?我的时间还长着呢,想说的机会有的是,是你自己就该说不了什么的时候了。
“严将军,我钦佩你的毅力。做人嘛,就是应该有种无畏的气势【官还是要说,我爱惜英雄,这也是你本当被凌迟,却改成了火焚的原因。”胡林翼说着,又唉叹了一声,“可是,年轻人,我最后还是想劝告你一次,你还有机会,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没有了生命,一切再美好的未来对你来说就不过都是虚幻中空中楼阁【官知道,你不会说什么真正的东西,也好,本官愿意成全你,只要你说声错了,本官马上就可以给你再生的机会。”
“呵呵,真够慷慨的了。”石明开笑了笑,撇下胡林翼,接着向前迈开了脚步,“我的老家在广西,可能早光复了。你的老家在湖南,可你也回不去要太自得了,曾国藩那些顽抗到最后的徒子徒孙们的下场你不会不知道。说实在的,别看我现在这样了,我要是高兴,一脚照样踢死你一个。嘿嘿,不过啊,我可不想叫你们死的太便宜了,还要叫你们慢慢的受煎熬,请各位好自为之。再说了,老子手下斩杀、踢死的你们这类人也多了,百十号总富余了,早够本儿了……”他边吃力地挪动着脚步,边微笑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终于走完了这段“漫长”的路,石明开停在了那成堆的干柴旁,他上下看了看,然后瞅瞅身边儿的刽子手,笑眯眯地冲着上面努了努嘴,“兄弟,扶我上去。”
刽子手愣了。这个家伙,居然在这种时候还会和自己叫兄弟?
什么是英雄?千万双眼睛里看的真真切切。
胡林翼追了上来,望着被捆在老树上的石明开,一指刽子手手里高举的熊熊火把,“年轻人,你真的就没有一点儿的遗憾?”
遗憾?当然有。石明开遥望了下东方,微微闭了下眼,如果不是因为抢着接下了这次的任务,本来他是该去红军大学学习的$果不是出现这次意外,再有几天,轰轰烈烈的大暴动就开始了,他又可以跃马扬刀,纵横驰骋在那气势磅礴的战场之上。现在,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他当然感到极大的遗憾。
来生吧!他活动活动脚,把双腿又叉开了些,这样站的更稳,头和后背紧紧倚靠在老树的树干上,他的耳边响起了当初在天京听陈玉成他们唱过的那首歌儿,“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他低头看看胡林翼,笑着,“要说遗憾不可能没有,不过,告诉你也没有用。我要感谢你,感谢你使我一个普通的天军士兵变成了一个大英雄。你在我身上用尽了心机,劳神费力,什么也没有得到。说实在的,在我身上动用的任何一种酷刑,你都承受不了。咱们俩比,我是英雄吧?”说完,他抬起头,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提高了声音,“站在这里,我严明的确有遗憾,这里的各族同胞待我如兄弟,我却不能亲手给大家打下一个太平的世界,我向父老乡亲们道歉了!不过,大家放心,只要天朝在,太平的日子就会到来的。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吧,今天这里烧我,明天这里烧的就是满虏和他的狗奴才们。太平天国万岁!”
烈火冲腾,带走了一个年轻的生命。他志满意得的去了,因为他看见了混杂在人群中的伙伴儿,从他们那眼神儿中他知道,他没有做完的事情,伙伴们会继续着。他带着一个富有魅力的笑去了,他的灵魂永远融入了他脚下的这块土地,留给黔东一个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