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走回对面屋子,正要找钥匙开门,他动作顿了顿,左右张望一下,四下无人。
将悦悦放在阶梯上,抽走棒棒糖,学汪恬馨,一字字告诫:「是叔叔喔,来,悦悦喊一遍。」
他就不信邪。
小家伙扁嘴,明亮眼儿蓄积泪水,眼看就要泛滥成汪洋——
「是是是,老大,算我怕了妳。」举双手完完全全投降。
躲在门边偷看的汪恬馨,暗地里偷笑到直不起腰来!
隔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汪恬馨一觉睡到九点,才拎着早餐到对面按门铃。
小娃娃在床上爬,关梓言正拿着抹布在擦地。
这男人真是少见的异类,别的单身男子家里像狗窝,他家却窗明几净,生活习惯好得没得挑,该换洗、分类的衣服整理得妥妥当当,绝不会有成堆衣服分不清穿过、没穿过地四处扔。
她还听说过有人懒到棉被从来没迭过,早上从最上头钻出来,晚上要睡时再从那个洞钻回去,但他床上永远整齐干净,闻得到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难怪女儿老爱在他床上滚,连她都好想上去躺躺看,那张大床看起来就是很柔软舒服的样子。
边吃早餐,顺手撕了一小块馒头,让刚长牙的小娃娃拿来磨牙,看着她用那两颗玉米大的小乳齿努力奋战,满满的母爱不禁泛滥成灾,忍不住扑倒小娃娃,爱到心坎儿地狂亲。「宝贝,妳怎么会那么可爱呀——」
「呀呀呀!」被压倒的小人儿挥舞肥短四肢,嚷嚷求救:「把拔、把拔!」
擦完地绕回房间,就见这对母女在他床上玩成一团。
他真不知该怎么形容这对母女了,明明比谁都爱女儿,却又老爱在他面前戏耍女儿,惹得小家伙朝他告状。
他知道这是她们培养感情的独特方式,他没出手干预,任她们去玩,自己坐到桌前开启电脑,点开几则朋友留下的即时通讯息。
——关大作家,孩子要养,稿子也记得要写啊!别玩小孩玩昏头了。
是主编。他敲下键盘,打下几行字:档期顺延,悦悦近来成长迅速,要多思关注。
他猜,主编看到后,晚些定要打电话来唉叫了。
下一封是小弟的留言。
——爸最近有意无意地提起你,你知道的,老爸嘴硬,其实他在想念儿子了,最近在忙什么?两个月没回家了。
他想了想,敲下:清明将至,会回去扫墓。
目光移到下一则,当那短短一行字映入眼帘,瞬间抽空他所有的知觉。
——言,我想你。
他浑身僵直,无法动作。
「发什么呆,梓言?」轻软的嗓音将他唤回现实,冰冷僵硬的手指有了动作,移动滑鼠按下删除键。
玩够、闹够了,汪恬馨抱着女儿来到他身边,脸颊红润,声音微喘。「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凝视那张泛着红晕、朝他温柔微笑的美丽容颜,一股暖流缓缓滑过四肢百骸,驱走寒意,他不自觉答出声:「好。」
替悦悦换了件衣服,两人左右各牵一手,让学步中的小娃娃慢慢训练脚力,每走一步,脚下小鞋就发出「吱」地声响,让小人儿征服感、成就感十足。
征服目标:社区大楼附近的小公园。
悦悦的发育还算良好,不到七个月就会站了,现在已经愈走愈稳。
「呀呀——」顺着女儿的叫嚷看去,是住楼上的张爷爷,平日带悦悦出来散步时,碰到便会聊两句,这两个人悦悦并不陌生,大家也都很喜爱这可爱逗人的小女娃。
「是爷、爷!要喊张爷爷。」关梓言纠正。
吱吱吱!迈着短腿过去,讨好地仰头猛喊:「呀呀、呀呀。」难怪得人疼。
「小悦悦也出来散步啊。」与张爷爷并肩坐在公园长椅上的张奶奶,拉拉她的小手手,脸上堆满宠爱笑容。
「新衣衣喔,小悦悦今天穿得好可爱哟!」粉红色的吊带裤,印着她最喜欢的米老鼠,头上戴着成套的粉红小帽帽,看起来就是一整个可爱帅气到不行,张爷爷忍不住一把抱住,戏弄她。「爷爷好想把妳偷抱回家喔!」
「哇——呜!把拔、把拔——」被绑架的小肉票立刻叫嚷,寻求救援。
关梓言轻笑,将她由魔掌中解救出来。
没一会儿,小人儿又转身跑开,被住楼下两岁半的小帅哥吸引,投奔而去。
「孩子都开口叫你爸爸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张奶奶突然问出这一句,两人对看一眼,已经学会不意外。
这句话太多人问过,附近居民多半用这种眼光在看待他们的关系,他已经学会不再去做徒劳无功的解释。
他不是孩子的父亲,为孩子做的却比一个当父亲的还多,还要别人怎么看待他们?
「没那回事。」他只淡淡回了这句,转身走开,无意多说。
瞧了眼那道背影,张爷爷摇头。「还是那么冷淡少言。」
「张爷爷别介意,他这人就是这样。」汪恬馨小小声说完,快步追上他。
瞧,人家女方都一心向着他、替他说话了,还反驳个什么劲儿啊?
这男方也半斤八两,不是一对儿,会动不动就牵着手出来散步、逛街?
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只有在这对母女面前,才能那么温柔自在地露出笑容,畅所欲言,当事人没察觉个中奥妙,他们这些局外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要说没个谱吗?这他可不信,就算八字没一撇,起码半撇也有了。
关梓言找了张长椅坐下,视线留意着在不远处玩耍的悦悦,朝三楼住户点了个头打招呼,那妇人是两岁小帅哥的妈妈,会顺道看好身边两个凑在一起玩的小家伙。
汪恬馨在他旁边坐下,食指戳了戳他肩膀。「你刚刚这样走掉好没礼貌,张爷爷是长辈。」
他拉回视线瞧她一眼,似在思考怎么说。「我不习惯跟外人说太多。」
「张爷爷又不是外人,你们不是当了四年多的邻居?」要敦亲睦邻啦!
「……」嘴唇动了动。「我觉得是。」无关时间,当了十年邻居也一样,感觉就是生疏。
「所以我刚搬来时,你连手都不跟我握。」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感觉,一个很帅、很冷也很跩很傲,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男人,最初印象极差。
「我不喜欢和外人肢体碰触。」
那,他跟她说了这么多,还和她肩碰着肩坐在一起,有时她会牵他的手,他没有排斥,是因为他没当她是外人?
不知为何,心中竟略微失速,怦怦跳动。
「对了,悦悦身上这件衣服裁好像没看过。」赶紧转移话题。
「主编送的。上次拿稿费过来给我,看到悦悦想抱她,把她吓得躲到我怀里哭。后来主编不甘受辱,买了这套衣服要来巴结诱拐她,但是悦悦依然不赏脸,说什么也不给抱。」
「那当然,我家悦悦可不是谁都拐得走。」当娘的很骄傲。
「晚点去夜市走走,悦悦的衣服快穿不下了。」他凝思着,小家伙最近长很快,食量也明显增加,衣服恐怕要买大一号,否则没两个月又要换了。
着暖暖的太阳,半靠在他身上慵懒欲眠。
偏头瞧了眼枕在他肩上的娇颜。「很累?妳最近没什么精神。」黑眼圈都出来了,所以他昨晚才会把悦悦抱走,让她好好睡一觉。
「最近在筹备新节目的企划,忙到快翻掉。」她低哝。
他没再说话,留心看顾小的,也无声守护大的。
轻浅的哼歌声随着微风送入耳畔,那是张声音。
张奶奶有一副很好的歌喉,年轻时很多人追,还有星探重金想和她签约出唱片,但是她只为张爷爷一个人美丽,只当张爷爷一个人的Superstar。
这对夫妻是社区人人称羡的恩爱伴侣,感情从年轻好到老,一同牵手走过五十多年的风风雨雨,诗经里头所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抵便是如此吧!
关梓言告诉她,这对老夫妻当年也是很赶时髦地搞自由恋爱,一段感情谈得轰轰烈烈。张爷爷是外省人,在那个省籍冲突强烈的年代,张奶奶不顾父母反对,坚持要嫁,不惜与家人决裂、私奔,张爷爷心疼她为他抛舍掉一切,怕吵架、受委屈了,她连娘家都没得回,凡事都让着她,怜惜之心数十年如一日。
原本,一个听不懂台语,一个国语不流利,但是张爷爷为她学台语,时时听张奶奶深情款款为张爷爷唱台语情歌,从年轻一直唱到老。
还记得阮讲过想要爱你一世人
因为阮不是初初接触爱情的人
阮的心为你茫你和别人不同款
你甘有爱阮亲像阮爱你这重
若无爱你要爱谁甘搁有别人一生一世心甘愿
若是无你世间有啥未冻放除了爱你没别人
若无爱你要爱谁到老拢同款用心用情来相送
风风雨雨只要有你一个人搁卡甘苦阮也心甘情愿
(词:李家修)
人的一生,如果能够拥有一段如歌词中形容的这样一段爱情,到死也没有遗憾了。
「张奶奶好幸福。」她深有感触。
「嗯?」
「能拥有一个值得她唱这首歌的人,很幸福。」那种一生一世心甘情愿、除了这个人世上再无人值得去爱的感情,真的好美,很多女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这样的福气。
「能让她唱这首歌的男人,也很幸福。」
「是啊!」她叹息了。「梓言,你对爱情,还会有所期待吗?」
他静默了好久——
「我不知道。」
爱情于他而言,只是一场不堪回首的灾难,他甚至不想去碰触那种据说会让人疯狂、完全变了一个人的东西。
「妳呢?还会想要爱情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生命中一直都没有爱情的话,那,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一起陪着悦悦长大,等她嫁人,我们老了,还是可以比邻而居,互相作伴不怕寂寞。」
朋友吗?不,那是比朋友还要深,很贴心、很温暖,像亲人一样的感觉。
一直、一直地陪伴下去吗?关梓言沉思,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想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