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惊飞了七魄。忽然老太婆站起身,獠牙寒光咄咄,恶魔的凶相显露无余。陆宽骇极生勇,脸涨得通红,乱叫:“啊呀,妖怪休得放肆!”两手溺水似的抓捞,摸着唐多多的后脑勺,一把将他抱至胸前,唤道:“师兄,念,念,快念咒……”
那妖魔被陆宽这么几下唬弄,倒象猫儿见了挣命的老鼠,一时愣在原地。良机乍现,倘若此刻念出降魔咒,妖魔必受其制。可是唐多多累得发蒙,哪来力气念咒降妖?陆宽唤了几声没反应,忙从衣兜里摸出糖块,塞进他嘴里,央求道:“神仙,祖宗,你念那话儿呀!”
rì间卖的糖块早就变味了。唐多多闹肚子,闻着甜酸气刺鼻,立时胃里翻腾咽喉发痒,张嘴“哇哇”呕吐。妖怪厌恶肮脏秽物,朝后连连倒退。陆宽见状暗喜,鼓励道:“师兄吐的好!吐的妙!乘胜追击,快念降魔咒语!快念啊!”
唐多多难受至极,闻听陆宽左一句“吐的好”,右一句“吐的妙”,满腔委屈化作熊熊怒火,本来恹恹无力,气冲上来jīng神振奋,尖声念道:“月亮光光照屁股,陆宽是头大肥猪。光吃不屙满肚屎,菜市口上睡地铺!”
陆宽急道:“让你咒妖怪,你怎么骂我?”
唐多多闭眼大叫:“奇怪奇怪真奇怪,一条瘦猪有人卖;陆宽的媳妇儿长得乖呀,买来做成下酒菜……”不住口的念诵,句句尖酸刻薄,全是顽童嬉戏时唱的俚俗童谣。这孩生xìng惫懒,倔脾气发作当真无法无天。吵闹之际,那妖魔陡然伸开手爪,灰sè雾气急速蔓延,仿佛撒开了索命的魔网。
陆宽魂飞魄散,叫道:“我的妈呀!”撒手扔掉唐多多,转身抱头鼠窜,刚跨出两步,肩头被妖魔利爪搭住。原来那怪物变化多端,手臂竟能任意伸长,数里外的活人尽可擒获。陆宽迈不开腿,险些吓晕倒,慌乱中摸着行囊,脑海内闪过一个念头——“我带着峨嵋派的法宝!”急中生智,扯开布包拿出‘子午锁魂匣’,使尽全力朝后方猛掷。
只见白光暴闪,清风剑为妖气所吸引,飞出匣子化作光团。那妖魔“吱吱”怪啸,身形缩成芥子大,被光团裹挟着飞入锁魂匣内。眼看法宝收了妖魔,陆宽喜不自胜,但笑容尚未绽开,已连连跺脚追悔。原来他**太猛了,扔法宝如同扔砖头,锁魂匣飞行六七丈远,径直坠向河道尽头的山崖。陆宽追过去探身张望,只见崖底黑漆漆的,怕有几百丈深。
他暗暗心惊,寻思遗失了法宝,如何跟东野师姐交待?心里一横,便想下到崖底搜索,道:“师兄,劳你受累,随我……”转过身来,眼前空荡荡的,哪儿还有唐多多的踪影?
陆宽嘴唇哆嗦,颤声唤道:“唐师兄别顽皮了,现在不是捉迷藏得时候,快些出来吧……”举目环顾四方,猛然象被铁锤击打,胸口闷胀yù破……
不知何时,远近景观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树木,竹林,河床已消失,大地变作广漠的荒原,矗立着几座光突突的石山。苍穹中铅云密布,没有rì月星辰,地面却幽光闪烁,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旷阔无垠的天地,似乎只剩他一个活人。凉风吹过,陆宽打了个寒战,脱口狂呼:“救命——啊!”发疯似的朝石山奔逃。此时他神智几近崩溃,只想赶快找个隐蔽处躲藏起来。
直跑得昏天黑地,终于接近山脚。岩石鳞次栉比,形成大片的石林。陆宽踉踉跄跄绕过一块巨岩,忽然迎面和人撞了个满怀。他“扑通”摔倒,眼前金星乱闪,耳听那人惊喜呼喊:“陆兄!是你!”
陆宽睁开眼,恍惚看见桃夭夭站在跟前,惨然道:“桃,桃贤弟,你也死了?yīn世重逢,别来无恙。”
桃夭夭屈膝蹲身,扶住他的肩膀,大声道:“什么yīn世阳间,我没死,你也活着!我们想法逃出去。”
陆宽定睛端详,认清桃夭夭的面孔,道:“我在哪里?”
桃夭夭道:“这里叫做‘无间坛城’,是西域金轮教布设的魔境,专门迷惑白露坪洗布的女孩儿。咱们误闯其中迷了路,周围全是虚幻的景象。”一边解释,一边搀扶,陆宽倚住他站起,脑子并未完全清醒,望见不远处有个女子正低着头转悠,又失声叫嚷:“妖,妖怪!”
桃夭夭道:“别怕,她叫红袖,是自己人。”抬头问道:“红,你忙活这么久,找到出路了么?”
红袖神情凝重,仔细查看岩石表面,道:“影子映现的地,应该就是坛城出口。外面的平原空无一物,没有衬托影子的东西。那么出口肯定隐藏于石山内……”着目光上移,望向山,沉吟道:“到处都亮闪闪的,唯独那里暗淡无光,我瞧有些古怪…….对了,明暗分界处必能成影,这道理很粗浅啊。”转过脸来,粲然笑道:“到上面瞧瞧吧,能否逃出坛城,全凭咱们的运气。”
桃夭夭道:“好,那就上山。”扶着陆宽直奔山峰。走出两里多远。山道渐渐陡峭,前面雾气翕动,露出路边立着的一块青sè石碑。走近细看,碑上刻有几个大字“金光洞”,刻痕生满青苔,几百年前的古物。三人相顾茫然,眼里均有迟疑之sè。红袖道:“这是条死路,尽头有座大山洞,难怪从远处看是块yīn影。”
陆宽发愁道:“还往前走么?如果在山洞里迷失方向,怎么办?”
红袖道:“迷路倒无妨,最怕金光洞是坛城的中心,里面有金轮法师镇守。咱们自己送上门,那可变成守株待兔之兔,羊入虎口之羊了。”
眼看进退两难,桃夭夭反而定下心神,笑道:“很好啊,我正想拜会那位**师,问问他为何强掳民女。走吧!”前途越艰险,越能激发他的胆量,先前惊慌失措,只因不明自身处境所致。
陆宽道:“不如在此等到天亮,认清道路后再走,我觉得这样更稳妥些。”
桃夭夭听见“稳妥”两字,想起了唐多多,问道:“对了,陆兄,娃娃是你带着的,他怎没和你在一起?”
一听这话,陆宽犹如雨淋的蛤蟆,张着嘴不吱声。桃夭夭眉头皱紧,道:“出了什么事?快啊!”
陆宽被催急了,语无伦次的道:“师兄,他……我们在河边遇上了妖怪,妖怪扑过来,我放开师兄取法宝…….然后我回头,他,他就不见了。”
桃夭夭急道:“什么?你把他弄丢了?”
陆宽低下头,颓然道:“除了师兄,还有清风剑和子午锁魂匣,也掉进山谷里,不知所踪…….”
桃夭夭身子微晃,往后退了半步。陆宽面皮涨红,低声道:“怪我疏忽大意,你要骂就骂罢……”偷眼一瞧,桃夭夭也是满脸愧疚之sè,喃喃自语:“雪把贴身的宝贝给我,叮嘱我照顾好唐多多。如今雪的法宝丢了,孩下落不明,我辜负了雪的嘱托,哎,有何面目回去见她?”
红袖道:“谁是雪?瞧你那口气,雪雪,好象念观音娘娘似的。”
陆宽叹道:“唉,雪是峨嵋仙剑门女弟子,也是桃贤弟的意中人。多亏她极力保荐,我俩才获得拜师入门的机会。”
红袖愣了愣,兴奋的跳起来,拍手道:“哎呀,原来主人有娘子的,啊,虽是未婚娘子,我还是叫少nǎinǎi罢?陆大哥,那位雪姑娘长得漂亮么?”
陆宽未及回答,桃夭夭扬起头,断然道:“不行,必须找到孩和法宝,否则绝不回峨眉山!”但是四方景象变幻莫测,又该往何处寻觅?彷徨瞻顾之际,山脚下传来阵阵笑声,尖利刺耳,宛若子规夜泣,又如山魈长嚎。陆宽肝胆yù裂,身子抖得象筛糠,道:“又是那种怪笑!……上次笑声过后,妖怪就出现,然后师兄才失踪的。”
话音未落,笑声已相距十余丈,倏忽如风似电,令人猝不及防。红袖握紧桃夭夭的手腕,汗水浸湿掌心,颤声道:“一定是金轮法师到了,怎么办?三十六计逃……”
桃夭夭笑道:“我名字叫桃夭夭,遇到厉害的角sè,偏不喜欢逃之夭夭。如今正愁没头绪,既然元凶现身,什么也得把事情弄清楚。”拍拍红袖手背以示安慰,脑中念头急转“怎生想个法子,对付金轮法师?”正想着,眼前雾气翕张,一团褐黄sè身影赫然显现。
只见山道里走来个僧侣,右手持锡杖,左手握念珠,面带微笑,口中唱偈道:
“夜藏玉兔昼藏乌,微密圆通真胜殊,
真胜殊,返本初,固jīng牢元用不枯,
体中明休泄漏,挫火种莲成奇功,
成奇功,不落空,一念观想得神通。”
桃夭夭看那僧人斜披长袍,耳悬金环,并非中土人氏,再听他唱的偈子里有“一念观想得神通”之句,记起峨眉山华严寺内高僧讲的“法义”,立即装出女子腔调,曼声道:“大师何言一念观想?一念本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物我两空,猛着jīng采处,方见真xìng如来。”
原来“金轮教”最重要的修炼方法就是“观想”,长年内观心中意念,想象本尊大神于自己合体,逐步达到无我的境地。而这番僧名为摩尼珠,教内四大护法中法力最弱,尚未修到“观空无相”的境界,忽闻桃夭夭讲出本门宗旨,不由一怔,脸上笑容依旧,头道:“难为你女子,竟也记得我奥波益师兄的法语微言。”
桃夭夭窃喜,暗忖“好,当我是女子!对上榫头了,只要你肯搭腔,总能打听出因由。”转念又想“峨眉山华严寺的上座法师,居然是西域邪教的魔头,叫什么‘奥波益师兄’,果然‘末法外道,如来门中毁如来’。”
他颔首弯腰,道了个万福,道:“女贱名绿袖,常在峨眉山听奥波益上师宣法弘道,深蒙上师垂眷。昨晚女行经乡村,不知为何迷了路。此地景象变幻离奇,万望**师指迷津。”
番僧笑道:“老衲名叫摩尼珠。你既拜于师兄座下,算来也是本教门徒,无间坛城的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桃夭夭大喜,道:“多谢**师,绿袖洗耳恭听。”旁边的红袖回过神来,瞪眼道:“主人,我叫红袖,你就取名绿袖,分明跟我抬杠嘛!”桃夭夭轻捏她的臂膀,暗示情势危险,千万别让对方瞧出破绽。
红袖叹道:“主人,没用的。摩尼珠法师通天彻地的本领,岂能被你这伎俩糊弄?你太自不量力了。”挣脱桃夭夭的手,冷然道:“桃公子,休怪我见风使舵,妖类原本如此无情。你要自找死路,红袖恕难奉陪,咱俩主仆缘分已尽,各安天命吧!”着疾步跑到番僧身边,屈膝跪倒,口称:“**师饶命!他两个是峨嵋派弟子,专门到此对付**师的。女受其胁迫身不由己,今rì始得解脱。**师若不嫌弃,红袖情愿为奴为婢,报答您的大恩。”
番僧嗬嗬笑道:“临阵叛变,见风使舵,女娃子挺机灵嘛!很好,很好,很对老衲的脾胃。”
桃夭夭张口结舌,万没料到红袖变就变,危难临头只顾保命,全无半忠义之心。陆宽背靠山石,苦着脸道:“瞧瞧吧,还是自己人?多半是她把咱俩引入绝境的。贤弟,你xìng子太实,太容易受骗。唉,事已至此,咱们干脆也投降算了……”
摩尼珠仰天大笑,道:“投降?老衲对敌从不留情,岂容尔等投降?何况峨嵋派是我教死敌,门中弟子定要斩尽杀绝!”
陆宽闻言两腿酸麻,差一屁股坐倒地上。就在这时,红袖霍地一跃而起,趁着番僧仰头发笑的工夫,出其不意抓向他的要害——右手二指扣住百会**,左手拿捏琵琶骨,两处均为真气运行的关窍,一旦受制便不能运用法术。红袖指尖寒光闪烁,指甲陡然伸长数倍,一面攻击番僧,一面扭头急呼:“主人快跑!快跑!往金光洞逃!他一时半刻动不了,你们快些逃命呀!”
桃夭夭怦然心动,方知红袖假意顺从,只为缠住强敌,好让他二人有机会逃走。这份胆识殊为可敬,但她既能舍身守义,自己又怎好独自逃生?
摩尼珠冷笑数声,袖袍垂落,手里多了个法铃,无名指微弹,铃铛“叮叮叮”脆响。红袖立即放开双臂,媚眼惺忪,眉宇间尽是缠mianchūn意,
他那铃铛名为“妙喜铃”,金轮教修行的法器。倘有女子听见铃音,定然**如狂难以抑制,三个时辰内不与男子交合,就会癫狂至死。红袖修成女子躯体,妖xìng并未除尽,所受毒害较轻,呈现“浪态”也不象常人那样疯狂。桃夭夭看她软绵绵倒地,以为已遭毒手,悲愤中大踏步向前,喝道:“妖僧,爷跟你拼命!”弯腰拾起块大石头。
摩尼珠道:“奇怪,一只狐妖,一个子,竟然狼狈为jiān,峨嵋派改规矩了么?”桃夭夭怒道:“峨嵋派专杀妖僧,这规矩万年不改!”挥动手臂,全力将石块向番僧掷去。摩尼珠巍然不动,丝毫没将桃夭夭放在眼里。
忽然间“呜啊”巨响,好似千万头雄狮齐声咆哮,地皮颤抖,山壁迸裂,碎石夹杂草屑腾空而起,雨般shè向番僧。云雾滚动翻腾,似乎发生了天崩地陷的突变。
摩尼珠眉头微扬,叫道:“好啊,正主儿到了!”身随声动,飘出七八丈远。桃夭夭没料到自己一掷竟如此威猛,呆了一瞬,近前扶起红袖,问道:“红,你怎样?”
红袖全身无伤,只是腰身柔软如绵,双颊绯红,含糊道:“主人,我想跟你同……同床共枕。”
桃夭夭暗料红袖中了邪术,胸中一阵焦灼,忽闻陆宽高声大喊,语调充满惊喜:“许前辈!是你!”他猛然回头,目光朝山道上方望去……
哪里还有什么山道?周围树木茂密,远处山峦层叠,一轮旭rì染红万条彩霞。朝霞掩映下,林间径中站着条大汉,赤袒臂膀,斜挎龙骨长弓,凛凛如天神,正是峨嵋高手许青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