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望我佛,跪,叩,起,再叩,起。
高居莲台的三世佛法相庄严,半睁佛眼,似看透人生世情,悲悯地看着脚下拜伏的卑微信徒。
诵经念佛声像是在唱悠长平稳的安魂曲,置身其间,涤荡一切杂念,灵台归于清明。
贾环默坐一边自省,心气开始平和安静,也难怪宝玉惜春最终选择皈依佛门,佛教之义,确实是使人了断红尘,逃避现实。可是,他却不甘心这么逃避,在佛门寻求心灵的宁静,只是暂时休憩,过后还要鼓起百倍心劲面对残酷现实。
现实又是如此残酷,他的力量又是如此弱小,只能靠忍耐保护自己,寻找机会,“忍”字心头一把刀,如同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心头,不见血却痛入骨。
回到家里,贾环已经恢复了平静,焚香默坐一会儿,从箱子里盒出那盒珍珠,左思右想,还是叹了口气,拿出几颗圆净的,其余的拿到外面,交给钱槐。
钱槐虽然在大宅门里伺候,可是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珠子,一时间看直了眼,问:“我的爷,您这里哪里得来的?”
“是淳王殿下赏的。”提起萧景,贾环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你要是退回给他?还是收下?”
贾环反问一句:“你说呢?”
钱槐想了想,说:“我跟着爷也有两三年了,爷的心思我也明白,您先前和淳王好,可是他为了宝二爷那样对你,换上谁也寒心,肯定是要和他断交的。所以,你是不是想退还给他?”
贾环一笑:“都拿到家里了,还说什么退还?拒绝上赏是不敬之罪,我怎敢得罪贵人?”
钱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这不象你以前的为人。”
“怎么?你觉得我变得挺没骨气的,是吧?”
钱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却没说什么,算是不否认。
贾环心里有股悲凉,叹道:“果然这世人不能理解我,就连你也不例外。”
“爷这是怎么说,让人心里怪难受的。”钱槐赶紧劝他。
贾环轻抚手里的装珍珠的盒子,缓缓说道:“我读书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做事,然而在这世上要实现抱负,做几样青史留名的好事,只凭一腔热血满腹经纶是不成的,最终落个孤军奋战,遭人攻讦,含恨而终。要想做事,重要的是要明白一点,就是妥协。”
“什么意思?”钱槐不懂了。
“要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就要学会向现实妥协。妥协不是背叛自己的信念,而是为了更好的做事,所以,知道如何妥协的能人志士,成就会比那些只有热血才干却不知妥协的人更大,为国家做的事也更多。”
钱槐眼珠一转,说:“是啊,听说有个清官儿叫程朝东的,是个有名的青天,没收过半文脏钱,铮铮傲骨,不畏权贵,从来不向坏人妥协,结果他多少年了只是一个小县令,如果他能略略妥协,可以升到更高的位子,岂不是能做更多的事,造福更多的百姓。那个汪有道名声虽不好,却做了不少好事,修海塘除海寇励农桑,整个浙江境内被他治得是富饶安宁一派和平,有人间天堂之称。
我一个下人不懂什么百年声名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象汪大人那样的官比程大人的用处更大,造福的百姓也更多。”
“你说的虽俗,却是很通透,果然不愧跟了我几年。”贾环感慨,想到徐文璧所说的浙江巡抚汪有道为了能实现理想,不得不违心巴结奸相胡有恒,办了不少实事,百姓也感念,可是在那些清流眼里名声算是坏掉了,弹劾他的折子从来没断过,只靠胡相压了下去。
贾环唏嘘不止,自己只怕也要走这条路了。
“所以爷收下淳王的珍珠,打算与他和好,也是不得不妥协,毕竟爷以后无论做官做事,淳王是个好助力,不管他再怎么不好,也不能得罪,而且你也得罪不起。”
“没错。”贾环又郁闷起来。这一步踏出去,以后只怕是违心的事越做越多,到头来连自己的初衷都会忘了,说不定沦为贾雨村一流。
钱槐知他心意,劝道:“爷不必觉得委屈,想在这浊世上出人头地,一味清高是不行的。那么多官们都巴结奸相胡有恒,甚至给太监当干儿子,你攀附淳王也不算什么,这淳王比起姓胡的可好多了。”
“你又没见过他两个,知道什么?”
“听说淳王风雅俊俏,又礼贤下士,且又身份高贵,和他玩,你一点不吃亏啊。还委屈什么?何况他送这个来,也有赔礼的意思,谁还能不犯个错,人家都放低身段赔礼了,爷难道要揪住一辈子不放,把他以前待你的好都扔一边了?”
“你说的是。”贾环被他逗笑,把珍珠交给他,说:“你把这东西找个可靠的店出手换现了吧,你父母在库上管账,问问他们城里有哪家珠宝店好,这事要做得隐秘。连你父母都不要告诉。”
“爷可是要买房置产?”
“没错,我现在也看透了,将来我是要接了姨娘另过的,这个家不大可能分给我多少财产,而且我要当官也不能当贪官授人把柄。所以,我要趁现在置些产业,以备将来。”
“好啊。”钱槐兴奋起来,“在京城附近,或是江南富足之地买几块好庄子。”
“不。”贾环却摇头,“要在山西,直隶这一带买。”
“那一带的土地不如江南那边能一年三熟,还临近鞑子,不大好。”钱槐被他搞糊涂了。
贾环又敲了他脑袋一下,道:“我要你多关心朝廷政策,你丢后脑勺啦?”
钱槐抱脑袋嘟囔:“置产业买庄子和朝政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