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正是炎热的时候。北京城除了几条青石板铺就的官道,其他胡同巷子被太阳烤得泛着一层厚厚的黄土。车马行人一过,那叫一个乌烟瘴气。大中午的,往日里提笼遛鸟的爷们儿都猫在了茶馆儿,听一曲京东大鼓,喝上碗凉茶,谈论几句朝堂上的新鲜事儿,倒也惬意。
“听说没?何绍明要倒霉了,嘿,我就觉着这小子也该倒霉了,年纪轻轻就红了顶子,这得招多少人厌?”
“胡咧咧什么?何绍明那是帝党,皇上宠着,翁中堂护着,这事儿到底如何还没个准数呢。”
“你还别叫板,如今这天下可是西边儿那位做主。他何绍明再得宠,到了老佛爷面前也得乖乖盘着。”
“说不准啊,年八百辈子旗人出一人物,结果这满臣要打压,汉臣要护着,这话儿怎么说的?看不懂啊看不懂,太后怎么不分好赖人儿啊?”
街头巷尾,闲逛的老少爷们儿聚拢在一起,少不得谈论几句,一时间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
外头闹得满城风雨,朝廷上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这边儿,世铎、奕劻带着一帮满清权贵力捧荣禄。是,何绍明是有能耐,也立了大功,可年纪实在太轻了。荣禄戎马半生,颇知兵事,派荣禄过去为正,也好看护着后生不是?
这话说的漂亮,谁不明白这是后党要拿关东军下手了。关东军如今成了帝党朝外一大臂助,帝党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御史清流纷纷上书,一面儿说朝廷如此作为,恐伤臣子拳拳之心;另一面儿,将荣禄的祖宗八代查了个遍,历数其犯的过错,说荣禄这人能力一般,德行有亏。
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能引发相互攻讦。这么一闹,可就不好收场了。大殿之上,光绪皇帝皱着眉,有心维护何绍明,却恐惧于身后不知脸色如何的老佛爷,急切间只得向翁同龢投去求助的目光。
翁老中堂挺直了身板,引经据典,舌绽莲花,一直从三皇五帝说到康乾盛世,抑扬顿挫小半个时辰说下来,听得身后的清流纷纷起来喝彩。这文章,不用修饰,直接拿到科举考场一准儿是三甲。趁着后党一时哑口,又跳出几个清流,哆嗦着身子摇头晃脑酸溜溜一段文言文一甩,直接将世铎等人说灭了火。一时间东风压倒西风。
后党文采不成,权谋之术却一点儿不差。你不是说荣禄德行有亏么,好,那咱们就说说这德行。翌日后党直接将几个蹦的最欢清流的那么点儿龌龊事儿呈了上去,侵占民房的,挪用公款的,不尊礼法的,一桩桩一件件写得明明白白。
老佛爷直接一句话,让几位清流回家抱孩子去了。就此,帝党后党就这么耗上了,数日间多位朝臣被罢了官职。
十来天的工夫,这口水仗是越吵越凶,楞是没吵明白这荣禄到底该如何安置。这时候,老佛爷终于站出来说话了。“不就是安排的地方儿么?盛京将军裕禄剿匪不利,著降一级,迁伊犁将军。西安将军荣禄领汉军旗都统,升盛京将军。关东军提督何绍明,练兵三年,念其苦劳,领汉军旗副都统。”
老佛爷积威在那儿呢,这话一说,朝堂上无论是光绪还是翁同龢都不敢出言反驳。荣禄安置一事就此定下。
散了朝,帝党众臣子聚拢在一起,无不唏嘘。如今这天下,还是老佛爷说了算。回头一琢磨才,老佛爷早不说话,偏偏等着吵到不可开交,革了几位大臣职,这才盖棺定论,感情是借此打击帝党呢。
好深的心机,好辣的手段!清流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无不咋舌。当年肃顺被灭门,鬼子六被圈,可都是出自老佛爷之手啊。论起权谋,翁中堂跟西边儿那位差远了。此刻,略显清癯的翁同龢,就伫立在大殿门口,昂着脑袋,不见半点儿落寞。
文廷式不禁上前劝慰道:“中堂,来日方长,皇上都已经大婚了,太后早晚得放权。”
翁同龢嗤笑一声,头也不回道:“权哪儿是那么好放的。没了兵权,咱们就是秀才造反!等着吧,这事儿没完!”
没几天,朝廷明发旨意,著西安将军荣禄升盛京将军,即刻启程。
荣禄高高兴兴前脚刚上路,后脚朝堂上又吵吵开了。
老中堂翁同龢直接在朝议上提出,当效仿英吉利诸国,皇族领军,以图振兴社稷。如今遍观大清,督抚拥兵自重,朝廷政令不通,此为皇族手中无兵之故也。想那荣禄、何绍明等皆为能征善战之辈,关东强军更是屡立战功,宗室子弟交与此二人锤炼一番,一来他日必可成器,二来正好掌控新军。
你后党不是打关东军的主意么,好,咱得不到的东西你们也别想那么轻松就得到。一帮子纨绔派过去,够荣禄头疼的了,有工夫插手军权才怪。再者说了,万一宗室要是真出那么几个人物,回头掌握了关东军的兵权,到头来这帮人还不对皇上感恩戴德?至于何绍明,那是人才,不能荒废了,大不了提到军机,也好为皇上出力不是?
如果此刻正在船上的何绍明知道翁同龢出了这么一损主意,一准儿提了手枪朝老翁脑袋上打满六颗子弹。这叫什么?损人不利己,汉奸!一门心思算计权谋,真把自个儿当满清的走狗了。
且不论翁同龢打的什么主义,单说这一番话说的是义正言辞,占着大义的名份,一时间无人反驳。太后老佛爷慈禧琢磨半天,也没反驳,就这么应下了。直气得几位满族亲贵直跳脚。
“这翁同龢也忒损了,宗室领兵?那帮子纨绔上去,还有好?”
“人家占着理儿呢,甭管结果如何,”
“折腾吧,到头来大家伙一拍两散,竹篮打水一场空。”
“甭管怎么着,那帮子清流没了兵权,就等于是没牙的老虎。这事儿啊,咱们就算达到目的了。”
六月二十九,走到一半的荣禄收到圣旨,转道北京,先领了一帮宗室子弟,再赴盛京。此事一传出,诺大的京师吵吵嚷嚷得沸沸扬扬。七月三日,新晋盛京将军荣禄进了京城。面圣之后,随即开了衙门,统筹宗室领兵一事。
宗室子弟有的干脆托门子找关系,死活都要赖在京师。“去关外那地儿喝西北风?姥姥!”有的摩拳擦掌,就等着过过将军的瘾头;一打听去辽东当大头兵,当即就没了兴致,该遛鸟的遛鸟,该抽大烟的抽大烟。几天的工夫,闹得满城风雨的总是领兵,颇有点儿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办理宗室领军的衙门口,一时门可罗雀。
市井百姓,升斗小民这会儿都等着瞧热闹,如今可不是二百年前,就那些纨绔、破落户去领军?等着散架子吧。
“只可惜,辽东何帅这回是遭了殃了。这朝廷不是卸磨杀驴么?嘿,等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东交民巷,日本领事馆。
自鸣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房间内,隔着桌子坐着两人。一人西装革履,一人朝服在身。西装革履的这位,就是当日被何绍明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日本公使小村寿太郎,坐在他对面的,则是大清现任吏部侍郎徐用仪。
老头六十七八的年纪,辫子、胡子早就是一片斑白,此刻正强打着精神一边喝茶一边听小村说话。
寒暄良久,小村收了脸色,肃容道:
“徐大人,你我是老朋友了,日前鄙人得到了一条消息,不知当说不当说。”
徐用仪放下茶碗,淡淡一笑道:“小村公使但说无妨。”
小村左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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