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

着一种忐忑的心情随长龙移动。倒霉的事终于发生了：当只留下我们三个人的时候票已经剩最后一张了。我当然没买上。虽然我感到十分遗憾，但还是心安理得，因为这次我没买上票是正常的。但我前面的那两个年轻人却像我所预料的那样，为那张票吵起来了。当售票员宣布只剩一张票的时候，那青年妇女丢下孩子，猛地把手抢先伸进了售票口。等那个男青年反应过来的时候，票已经到了那个妇女的手里。那男青年刚要找售票员理论，那小门却“啪”一声关了，小门玻璃上“票已售完”四个大字硬邦邦地对着他。

    那个男青年马上把愤怒转向了那个青年妇女。他两只拳头紧捏着，开始用很难听的话指责她，并强硬地让她把那张票交出来；说如果不交出来的话，她今天无论如何走不成。说实话，我这时候在感情上毫无保留地站在那个男青年的一边。这并不是说我倒喜欢起他来了。尽管我对年轻人反感，但我更反感不讲道理的人。我看见那青年妇女在男青年劈头盖脸的谴责下，眼帘低垂着，泪水汪汪，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大概是她自己也认识到做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吧？我内心里对她厚着脸皮插队买票虽然的反感的，但这时候对她的这种认错的表现却产生了某种好感。而且，我看见那个小女孩正紧紧依偎在她那扎马尾辫的妈妈怀里，一双眼睛望着那个可怕的“叔叔”吓得直哭。

    我很快把自己的同情心完全转到了这母子一边，反过来又对那个男青年咄咄逼人的态度生气了：你有理是有理，但在这妇幼面前逞好汉，不觉得害臊吗？那个青年妇女牙咬着嘴唇，看来有点受不了，她不知嘟囔了句什么。结果，那个男青年更愤怒了。他凶狠地斥责她，并且胳膊也开始在空中一抡一抡的。坏了！看来他恐怕要动武了！正在这时，我看见那个小姑娘却很勇敢地站在了那个横眉竖眼的男青年面前，两条小胳膊像小鸟的翅膀一样张开，护着她的妈妈，脸蛋上吊着两颗大泪珠，小嘴一张一张地说：“叔叔，求求你，不要打妈妈！”这小女孩的非凡举动，使那个男青年像一架疯狂转动着的机器突然切断了电源；那张暴怒的脸渐渐地缓和了下来。他有点吃惊地盯着那个瘦弱的小姑娘，皱了一下眉头，随后，竟然用手在那小女孩的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并且用一种极温柔的语调不连贯地说：“你别怕！叔叔不打人”说完这句话后，他不知所措地把头扭到一边去，沉默了。我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幕真实的戏，非常吃惊，原来在他那粗犷的胸膛后面，竟也有这么一颗良好的同情心噢！沉默了一会的小伙子转过头来了，他用一种城恳的语调对那个青年妇女说：“大姐，对不起。您不要生气。刚才，我，太过分了那青年妇女先没说什么，只默默地把身边的孩子抱起来，然后教她说：“乖，说谢谢好叔叔。”“谢谢好叔叔！”孩子的脸上仍然挂着两串亮晶晶的泪珠，把自己那只胖胖的右手举到了额前。我看见那小伙子的腮帮子急速地蠕动了几下，泪花在眼里直转。

    他突然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车票，把它递到青年妇女的面前。他这举动使我茫然了：这是怎回事呢？我看见那个女青年也茫然了：看看那个男青年，又看看那张票，迷惑地眨巴着眼睛。“您不要奇怪。”他说：我是买到了一张去燕县的车票，但这不是给自己买的。我第二次排队才准备给自己买一张，但让您买了。不过这不要紧，您带着孩子，在这里呆下去太不方便了。我不走了，但请您帮个忙，替我在路上照料照料那个人。”“谁？她问他。他向后面的角落里呶了呶嘴：“那个残疾老人”“他是你什么人？”“我不认识他，我看他残疾了，挺可怜的，就想帮他买张票。”

    我一下子被震惊得目瞪口呆！而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那青年妇女尖叫了一声，也拿出了自己的那张车票递到了男青年面前，惊喜地喊叫着说：“呀，这太巧了！我这张票也是给他买的呀！”“他是你什么人？”她摇摇头：“不认识”一刹那间，他们谁也不说话了。他们静静地互相看着对方，两张纯洁的年轻的脸，像大理石雕塑一般美丽。此刻，站在他们身边的我，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傻瓜；又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羞愧地站在班主任的面前。我坐在旁边一张肮脏的破椅子上，脑袋嗡嗡直响，脖颈里的那道钮扣像枣刺一般卡在喉眼骨上，连气都喘为过来了。我现在听见男青年硬要叫那个青年妇女和残疾老头一块走。可是，那妇女却说：“同志，我根本不是去燕县的！我本来是要买去通县车票的。但看见那个老人太可怜了，我觉得有责任帮助他，就放弃了先给自己买票的打算。可我又看见去燕县的队排得很长，怕给老头买不上票，就厚着脸皮插到您前面了。我想现在您会相信我呢？车快要进站了，您赶快和那老头上车去吧！”只见那个男青年神色庄严地从她手里接过车票，并掏出车票钱放到了青年妇女的手里；然后弯了腰，小心翼翼地在那个小女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便转身走了。

    我猛地从那张破椅子上爬起来，迈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步伐，走到了那位青年妇女面前。我掏出了自己的车票，对她说：“你要去通县的票吗？我有事不能走了，退票”她惊喜地一边掏钱，一边说：“真运气！太谢谢您啦！”我接过钱，默默地走过拥挤的人群，出了候车室。金秋的阳光温馨恬静，金色的秋风和煦轻柔，蓝天白云飘逸悠扬。街道上一片喧嚣。我踏上泥泞的路面，匆匆向部队走去。